不要急着拒绝我。
孟宁哪敢去细细分辨那一声里是否有任何一点点的哀求意味。天哪,她哪能把“哀求”两个字同温泽念联系在一起。温泽念那么强,即便现在一时被情绪裹挟,其实客观上人人都知道,没了她,温泽念的人生会好得多。
拜托,顶奢酒店哎!拜托,游艇哎!拜托,直升机哎!
这些念头支撑着孟宁把温泽念唤她的那一声囫囵吞下,根本不敢细细揣摩。她说:“哈哈。”
温泽念不笑,她就有点尴尬。
唇角一点点又放下去,不再笑,声音变得很沉静:“我说了要放你走,就不会反悔了。”
“永远分开”这句话,多妙啊。分开占了“永远”的便宜,使这句话听上去也像一个承诺。
有些看起来温柔的事,其实最残忍。比如十四岁的我跟你做朋友,比如二十七岁的我想要把你留下来。
有些看起来残忍的事,其实反而温柔。比如十四岁的我不等你数到三转身就跑,比如二十七岁的我说了放你走就不反悔。
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不打扰,是我的温柔”。哈哈哈,唱得真好啊。
无论孟宁内心如何调动自己,其实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缓缓慢慢的回头,生怕看到温泽念手里的绿色心情化得难堪,淌在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像眼泪。
可是没有。
温泽念端端正正的坐着,冰棍清清爽爽的握在手里。温泽念看上去是镇定的,只是很轻的抿了下唇,问孟宁:“等我吃完我们再走,你不着急吧?”
“不急。”孟宁转回去看马路对面的红绿灯,觉得自己跟台复读机似的:“不急不急。”
温泽念没说什么了。
夏夜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像一个秋。孟宁双手撑着椅沿,当她运动鞋尖轻蹭了下地面之间,温泽念在她身后说:“走吧。”
那一刻孟宁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你什么时候走啊?”
可是问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是跟着温泽念一道站起来,看着温泽念走到附近的垃圾桶边去丢那支小木棍,然后轻扯了扯自己的西装下摆,像在整理。
其实这个动作有些多余,因为无论何时温泽念总是挺拔而好看的,一点不见狼狈。
温泽念站在垃圾桶边,低头在手机上打了些字,又走回孟宁身边来:“我让司机到你家楼下接我,待会儿能麻烦你帮我把西装和包拿下来么?”
“哦,好啊。”
两人便并肩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无论沉默再怎么肆虐,让一个I人觉得这一路长得好似没有尽头,在孟宁看来,这一路却又是转瞬之间就到了。
快到她还没来得及看路灯怎样又把树冠涂写得好像一个秋。她还没来得及闻清温泽念今天究竟涂的哪款香水。她还没纠结出到底要不要问温泽念哪天走。
她家那栋老老旧旧发灰的出租屋,的确就近在眼前了。
温泽念没说什么,只轻轻停下脚步。
孟宁脑子里乱着,正顺着惯性往前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身边与她并肩的这个人,再不会踩着细高跟鞋跟她一起穿过窄窄逼仄的楼梯了。
她说:“你等等啊,我上楼帮你拿包。”
温泽念“嗯”了一声。
孟宁一个人上楼开门,拿起温泽念放在沙发的西装和包,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温泽念站在一棵树下,身形被树影掩去大半,没拿手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宁挪开眼神,因为那情景下的温泽念,显得好寂寞。嗯,一定是那树影太寥落的原因,一定是。
她走过去递上西装和包:“车到了么?”
话一问出她又有些后悔。干嘛呀,显得跟催人家走似的。其实人都有自保机制,越怕一件事发生,越要主动去问,显得自己多不在意一样。
温泽念倒很平和:“还没有,快了。”
“哦。”
“你先上楼吧。”
“……哦。”
孟宁也不知自己在拖什么,缓缓慢慢的转身。
“孟宁。”
她回头。
温泽念的脸藏在树影下很淡,让人捉摸不到她真实的表情:“炒豆还在你手上。”
“哦。”孟宁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拎着那包炒豆,方才拎上去又拎下来,这会儿又想拎上楼,傻了么这不是。
她递过去,同温泽念开句玩笑:“我不是想私吞啊。”
温泽念望着她,还是没笑。两秒后,把眼神移开了。
她站在原处,忽而空出的手插进运动裤口袋里,掐着内衬拧了两拧。温泽念的薄唇轻翕了下是她的错觉么,还是温泽念有一瞬间真想说些什么。
然后没有。
一束车灯照过来,温泽念的手机同时震了下。温泽念一手拎包、西装搭在臂弯,另一手单手拿着手机点按两下:“司机到了,我走了。”
“好。”
“给你微信绑定的那张亲情卡,不用解绑,继续用吧,等你找到工作以后还我就是。”
孟宁本想拒绝,但她说:“好。”
温泽念把手机收起来,又轻扯了下自己的西装下摆。
事实上直到最后,温泽念都保持了克制的体面。
温泽念往前走,在路灯斜斜射过来过分昏淡的光里,往向她打来的那束车灯里走去。
她用力捏着自己那贵得要死的拎包提手。
不要回头。
温泽念,一次都不要回头。
******
孟宁回到家,蜷起一条腿在床畔坐了会儿。
她才想明白先前温泽念来找她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镇定。因为在她心里,上次那样说分手两人都太平静了,而那肯定不会就是终结。
温泽念这次来找她,好像等了许久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了。
她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的划着圈,来回来去的。
忽然手机震起来,孟宁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喂。”
“你的外卖到了。”
孟宁站起来去开门,药房的纸袋让人很容易猜到里面的内容。
回到自己房间,孟宁坐回床畔,打开纸袋取出一盒治蚊虫叮咬的薄荷膏,勾了勾嘴角。
温泽念好狠呐。
连俩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孟宁脚踝被咬的那个蚊子包,她都不肯多留两天了。
******
两天后,祁晓轮休回家。孟宁脚踝上那个蚊子包,在每日的薄荷膏涂抹下,的确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了。
祁晓回房放行李包之前,看孟宁一眼。
出来洗衣服时,又看孟宁一眼。
衣服洗好了去阳台晾时,再看孟宁一眼。
孟宁放下拖把,忍无可忍的对她笑道:“别看啦,我们就是分手了。”
“分手”。
孟宁唇齿间默默咀嚼了遍这两个字。
好像说出来自然那么些了。好像经过那表面平静、实则伤筋动骨的一夜后,她有那么些底气说出这两个字了。
她和温泽念恋爱太短,快乐不够,悲伤来凑。
悲伤沉甸甸的,总比快乐更有分量些,为她们这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关系添上些砝码。让她有一点心痛的、又有一点欣慰的,终于可以说出“分手”这两个字。
嗯,她们克制又理智的成年人,无论再汹涌的感情,都说“一点”。
第71章
祁晓张了张嘴, 又闭上,再次张开时问:“那,你还好吗?”
孟宁拄着拖把, 身子有些斜:“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吗?”
祁晓还真就上下把她扫描了遍, 她扬唇:“你以为自己眼睛是x光射线啊?”
“就因为不是啊。”祁晓跟着她笑, 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孟宁牵了下唇角,转身继续去拖地。
心想别说你了。
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我还好吗?
嘴里却继续跟祁晓打哈哈:“不过有件好事,话都说开以后,她让我继续用她的亲情卡。”
祁晓:“她做慈善呐?人美心善,姬圈天菜!诶, 我单押上了么?好像没有……”
“想得美。”孟宁拖着地, 把一小缕碎发挽到耳后:“找到工作以后要还的好吗。”
祁晓默了一瞬。
她想到一首诗,虽然很不贴切——“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行前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差辈了这不是?
总之就那意思吧。你要对一个人怀着很深厚的感情, 才会为她计深远,才会在她离开以前,帮她料理好一切,哪怕她再也没有归来你身边的一天了。
祁晓有点难受,吸了吸鼻子,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其实,她可以等你通过最后一次心理评估再走的。”
孟宁摇头:“是我让她走的。她不走, 我怕我永远都好不起来。”
越快乐,越愧疚。
祁晓又沉默半晌,孟宁拖完地将拖把拿到洗手间去清洗:“别光说我啦, 你呢?你不是说方霁约你看电影么?”
“啊,嗯。”祁晓回神:“今晚上去。宁啊。”
“嗯?”
“宋宵今天上班, 你下午不用去做义工是吧?陪我买身衣服去呗。”
哗哗的水流声间,孟宁的头从洗手间门口支出来:“请我吃面。”
“瞧你那点出息!”祁晓豪迈的大手一挥:“请你吃煲仔饭!别点素的啊,必须点有肉的!”
******
一碗煲仔饭换不回孟宁这天下午所费的脚程。
祁晓差点没把卖场翻过来才买了条连衣裙,淡蓝的小碎花,显得她整个人成熟了不少。她还特心疼的跟老板讲价:“要不是我今晚急着约会,我肯定就在淘宝买了,便宜得多。”
“哟,约会啊。”老板挺爽朗的:“那我不得给你打个折?”
祁晓双眼亮闪闪的:“打多少啊?”
“便宜两块!”
祁晓:……
扫码付钱,拎着裙子往卖场外走,瞥一眼沉默的孟宁:“怎么不说话?被我的美貌震慑了?”
孟宁虚弱的摆摆手:“累得我没力气说话了。你和宋宵平时逛街都走这么多路吗?”
“是啊。”祁晓心想,你这体能不行啊,简直是我们1界之耻,难怪反攻得那么困难呢。
这话她也就放在心里过过瘾,没说,怕刺激孟宁。
两人坐地铁回家,出租屋太小了,就一面穿衣镜是放在客厅的。祁晓换了裙子走到客厅来照镜子,左看右看的。
孟宁坐在沙发上,也没玩手机,就看着祁晓在那臭美,微微有些出神。
祁晓为了搭配裙装的效果,索性把化妆包搬到客厅来,对着穿衣镜化。眼妆化了一只眼,她突然跑到沙发边来,蜷起一条腿对着孟宁坐下:“你觉得我比你刚认识我的时候,长漂亮了么?”
孟宁瞟她一眼:“你先把两只眼妆化完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好么?”
祁晓哼一声,又跑到化妆镜前去把眼妆化完,重新跑到孟宁面前一坐:“怎么样?”
孟宁把她穿着拖鞋的脚放下去:“小心把裙子蹭脏了。”然后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嗯,有。”
祁晓反问:“真的有变漂亮吗?”
不是那种凡尔赛的问,是真的很没底气的那种问。
孟宁笑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祁晓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啊。”
祁晓说出这句话才发现,哪儿有什么人“美而不自知”这种事呢?
她不知道,是因为“漂不漂亮”的评断标准,从来都不在她这里。
嗨,她又在心里骂自己:今晚都要去跟别人看电影了,还想那个人干嘛?她走了这么些年,那个人肯定早把她忘了,反正那个人,只把她当个娇生惯养的小屁孩。
孟宁在她肩上重重的拍了下:“很漂亮,祁晓。”
别说,孟宁顶着那么张清秀明净的脸,说这句话还真挺有说服力的。她是美女认可的美女哎!
祁晓开心了:“我知道啊!我这不是想你多夸我两句么?”
孟宁陪着她笑。
祁晓收拾完背着包准备出门时,孟宁交代她:“好好玩。”
祁晓从防盗门里回了一下眸,挑起唇角:“嗯,我知道。”
******
祁晓回家的时候孟宁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看小说。听到外面有动静,又凝神听了听,祁晓好像一直没回房。
她放下书,走出去,果然看到祁晓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包没摘就那样靠在身边,包带软塌塌搭在手臂上,另只手靠在沙发的木扶手上。
孟宁过去坐到她身边:“干嘛呢你?”
她老神在在的冲孟宁一笑:“回味。”
孟宁跟着她弯唇:“那今晚是过得不错?”
“挺好的呀。”祁晓把包摘下来,放到茶几上,又靠回椅背:“我跟方霁都喜欢剧本杀嘛,她又是dm,就挺多共同语言的。”
“电影很好看,放映厅的环境也挺好,还有爆米花,绝了我跟你说,每一颗上面都裹满了金黄的糖浆。”祁晓说着就吸溜了一下嘴。
孟宁唇角的笑意更甚了些:“挺好的,挺好的。那你们下一次还出去玩么?”
“下一次,”祁晓眨了一下眼:“看她什么时候约我咯。”
孟宁笑着叫她:“别回味了,不早了,赶紧卸妆洗澡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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