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把‘差’这个字眼放在你身上。”
“你看你在学习上这么拼,可我见你每次考了第一也不高兴。你总是马上去看自己丢了哪些分,复盘怎么丢的,看其他人丢没丢,你总是在责怪自己,别人是被外力pua,你是自己pua自己,就这么问吧,迄今为止,你有为自己感觉骄傲过吗?哪怕一次。”
柳应白说完这些,上课铃也响了,三人顾不上闲聊,匆匆回班。
这些话倒是在梁星灼脑中回响了一整天,让他产生了些许迷茫。
他在回忆里找了翻找了一天,最后得出答案,没有。
迄今为止,他一次也没有为自己骄傲过。
初二写小说,成绩远超预期,签订出版合同那天他也开心过。
可是第二天期末成绩下来,看见名次居然后退到年级第十,那份开心立刻被懊恼自责取代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活在名次后退的紧绷感里,哪怕后来考回年级第一也因为那次后退产生了一份质疑,直到现在还存在着。
——这次考第一了又怎么样?你下次还是第一吗?你又不是没后退过。
而他确实做不到次次考第一,每失误一次,这份质疑就会加重一点,日积月累,变成压在他身上的一块石头。
柳应白说他活得用力确实没说错,他不敢不用力。
用力才这么个结果,不用力他会是什么样子,他想都不敢想。
至少周归与为他用力的结果骄傲。
比起让自己骄傲,他显然更渴望得到这个。
捋顺逻辑后,梁星灼的迷茫感消失,第二天继续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市医院。
年后第一次大查房结束,周归与被科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单独谈话。
科主任跟周归与扯了三分钟的闲天,切入正题:“归与啊,医院今年上半年的医疗援助项目开始筹办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吧。”
周归与放下纸杯,回答:“知道。”
市医院每半年就会成立一个医疗队,前往帮扶的各个贫困县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医疗援助。
援助期间条件艰苦,很少有医生愿意主动去,院方考虑到这点,在选定成员的时候也是尽量挑有晋升需求的医护。
医院晋升考核有一项硬性条件,要求该人员至少三年内参与过一次医疗援助工作。
“你上次参加医疗队是刚来医院那年吧,我记得。”
“是的。”
“归与,你是咱们医院特别优秀的人才。”科主任笑着说,“当初你拒绝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到咱们医院来任职,又进了咱们科室,我那时候就想,这可是个好苗子,必须好好培养。”
周归与客气道:“主任您过誉了。”
“优秀就是优秀,不必谦虚。”科主任绕一圈又说回正题,“这三年你的工作成绩和科研成果,全院都有目共睹,再过两年,不出意外你一定是咱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你自己的前途你也得上心哪,我昨天看了咱们科室这次参加医疗队的申请表,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周归与:“主任,我打算下半年或者明年再参加。”
“但现在你手里没有科研项目,是最合适的时机。”科主任不紧不慢地问,“你推迟到下半年才参加,难道是觉得离晋升还有两年不必着急吗?”
话里话外有指责周归与对自己前途不上心的意味。
周归与并非如此,他思索片刻,实话实说:“主任,我弟弟今年六月份就高考了,我家的情况您也清楚,这个关键时期我不想留在他一个人备考,前往外地工作。”
科主任顿了顿,在这之前倒是忘了考虑这一层。
他面露了然,试着跟周归与出主意:“家里没有其他长辈可以暂时来照顾三个月吗?你弟弟高考固然重要,但你也有你的事业。”
“没有。”周归与态度坚决,“主任您说得对,但是在紧迫性这一点上,我认为我弟弟高考才是第一顺位。”同时也领情,“谢谢主任对我的关心,工作方面我会继续全力以赴,不辜负院方对我的栽培。”
一番话说得圆满周到,又没留出可商量的余地,绕是科主任还想再游说两句也找不到地方开口了。
最后只能叹口气:“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周归与再次:“谢谢主任。”
一周后,医疗队成员名单面向全院公示,公示一周会正式确认。
领队是胸外科的一名年轻医生,比周归与大五岁,也是科室重点培养的人才,这两年能往上晋升。
胸外科的人见名单上没有周归与的名字,纷纷感到惊讶。
大家想法跟科主任一样,凭周归与的工作水平和科研成果,两年后晋升副主任医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就是走个流程,而流程中最重要的一项,医疗救援经验,今年上半年是最好的参加时间。
如果等之后手里又来科研项目了,再去外地参加医疗救援,属于两头忙、两头耽误还两头丢不开。
人群中不知道谁先提了一句“周医生弟弟六月份就高考了吧”,大家一下子又理解了。
难怪不参加。
弟控嘛,天大的事情当然也没弟弟的事情重要啦。
一时之间,这件事情又变成医院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中午周归与去食堂吃饭,吃完出来,在架空层碰见秦彦,他在贩卖机前面买水。
视线正正撞上,周归与正准备开口打招呼,没料到秦彦竟然先开了口:“这次医疗队你不参加?”
去年接秦彦出院,两人在车上不欢而散后,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周归与不确定秦彦有没有对之前的事情释怀。
姑且当作以前闲聊那样回答:“嗯,不参加。”也主动说了一句,算是礼尚往来,“我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挺意外的。”
秦彦问:“意外什么?”
“这次援助去平邑县,周边乡镇是靠海渔村,气候挺潮湿的,开春了蚊虫也多。”
秦彦自嘲:“你是想说我娇气吧。”
周归与想不到他会这样曲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想着你一贯害怕虫子,去平邑县应该很不适应。”
这下轮到秦彦意外了。
他沉默了好几秒,倏地轻笑。
“真受不了,你怎么就不是一个人渣呢。”
周归与没听懂:“什么?”
秦彦心知肚明,周归与只是在乎朋友,在乎朋友,所以记得朋友一贯害怕虫子,而不是拿他当什么特别的人。
周归与只是人好而已。
是他自作多情,忍不住拿这种不具备特定意义的好,作为自己万一是特别的一种依凭。
直到现在还会一闪而过这种念头。
已经被明确拒绝过了,秦彦不可能再舔狗到自爆,而是高傲道:“没什么,你不必知道。”
周归与一时词穷。
秦彦紧接着问:“你不参加是因为你弟要高考?”
窗户纸都没有了,人都被拒了,他现在也懒得再爱屋及乌,跟着周归与叫梁星灼的小名。
他的情况秦彦都清楚,周归与没什么好装的,直接承认:“是。”
“你是不是……”
秦彦才问了个开头就停下来,顿了几秒也不继续往下问,到此打住:“算了。”
周归与又一头雾水:“我是不是什么?”
“不想问了,没什么。”
秦彦捏着水转身离开,不知道是说给周归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最后来了句:“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周归与搞不懂秦彦突如其来的情绪,思考了几秒,没头绪便作罢,转身往反方向走,也回科室了。
变动发生在名单公示期的第五天,周四。
被任命为领队的年轻医生,他怀孕六个月的妻子突然腹痛进了急诊,在妇产科检查后说母体和胎儿情况都不太好,建议生产前住院保胎。
年轻医生当天向科室说明了情况。
他和妻子家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可以照顾妻子,其他至亲要么身体不好,要么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眼下他没办法撇下家人去外地工作,提出退出这次医疗援助。
科室和院方了解情况后,于情于理都不好再让他参加了,从医疗队名单上划掉了他的名字。
可是这么一来,领队的职位就悬空了,剩下的成员没有能够胜任领队的。
退出的成员的胸外科的,这个空缺自然由胸外来补。
科主任在科室里挑了一天,周五下班前也没物色到周归与以外的合适人选。
资历够格的不必去更不想去,想去的不够资历,两头难全。
实在没办法,科主任又找上了周归与。
不同于上次,周归与这次再拒绝就只能科主任自己顶上了。
但科主任都五十了,平邑县那个环境,五十岁的人怎么吃得消。
周归与只好答应。
心里琢磨着,平邑县离沽南三个小时车程,大不了像以前在京柏读大学那样,周末往返,生活上有邹姨照料,梁星灼年龄也比那时大,更不成问题。
好好跟梁星灼说明情况,他会理解的。
周归与这边一松口,科主任欣慰到不行,火速上报,连夜出了新名单,第二天重新公示。
这种公益性质有利于医院形象的消息,向来是官网官博公众号视频号各发一遍,充分曝光,医院各个展板也会粘贴。
考虑到梁星灼周六还要上课,周归与打算周六下了夜班,周日回家再跟梁星灼说医疗援助的事儿,免得影响他上课的心情。
一模将近,周六只上半天课,下午的两节课全部换成了自习,课表上的科任老师会到教室守自习,方便学生随时上去问题。
第一节自习结束,宋嘉航神神秘秘凑到梁星灼旁边,问他:“有个八卦,想听不想听?”
梁星灼似笑非笑:“我如果说不想,你是不是会憋出内伤?”
宋嘉航骂了一声靠,命令他:“那就赶紧说想!”
梁星灼顺着他:“好好好,想听。”
“最近到处都在传,只要冯植一模考过你,苏漫羽就跟他交往。”
梁星灼听着荒谬:“假的吧,谁说的?”
“我也觉得假,不过昨天有人去问了苏漫羽,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苏漫羽说‘你还真觉得他能考过啊’。”宋嘉航连声“啧啧”,“这话说的,攻击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梁星灼没做评价。
宋嘉航又说:“不过冯植这次搞不好真有东西,听说他整个寒假都在一对一补课,找的培训机构的特级教师,押高考题很牛的。”
“还有你没发现他每节自习课都去问题吗?咖啡每天也喝老多,他是不是都不睡觉啊。”
柳应白在后排听着,忍不住插话:“小宋你再说下去,咱们梁班长也不想睡觉了。”
小宋捂嘴,连忙住嘴,改口:“梁班长我没有刺激你的意思,你莫要再卷自己了,请珍惜生命!”
“……”
梁星灼无语:“我没那么容易被刺激吧。”
柳应白和宋嘉航同时看向他,一字未说,但怀疑的眼神仿佛都写着一句话:你没有吗?
“……好吧,我是挺爱跟人较劲儿的。”梁星灼承认,不过!
“但我不会走极端,该一点睡觉还是一点睡觉,他努力我也没闲着,没什么好不安的,各凭本事呗。”
宋嘉航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柳应白持保留态度:“你别偷着卷然后哪天突然晕倒了。”
梁星灼:“……我不至于如此。”
柳应白:“你最好是。”
梁星灼:“我就是!”
这个八卦梁星灼原本听过即过,没太放在心上。
下午放学,梁星灼帮何道安去教务处跑了个腿,再回教室,班上的人都走完了。
梁星灼收拾好书包也准备走。
周归与今天上夜班,一般六点多才从家里走,现在回去还能见他一面。
过年到现在,他和周归与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不尴不尬的,话也说,也互相关心,但经常说几句就沉默了。
忽然之间,他们除了日常的关心,开始不知道该跟对方再说些什么。
但尽管如此,他也想每天见周归与一面。
见过面,至少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他们的生活还有重复的部分,而不是只靠干巴巴的心理安慰。
梁星灼现在就盼着一模结束,他考个好成绩,让周归与开心开心。
说不定周归与一开心,家里的气氛就缓和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梁星灼走到楼梯口,迎面跟回教室取东西的苏漫羽碰上。
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梁星灼继续上楼,苏漫羽继续下楼。
擦肩而过后几秒,苏漫羽停下脚步,转身叫住梁星灼。
梁星灼闻声停下,回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苏漫羽抿抿唇,心一横,问他:“一模你肯定能考过冯植,对吧?”
梁星灼当然是这么打算的。
但他没有考前立flag的习惯,何况还是对关系一般甚至有点微妙的人。
“分数没下来前,谁考过谁都说不准。”
苏漫羽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有点强人所难,可是又很想在梁星灼这里要一颗定心丸:“冯植从来都没有考过你,上学期期末,总分也比你低27呢。”
梁星灼想起宋嘉航下午说的八卦。
试着问:“所以你真的答应了冯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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