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枚戒指,赤金绞纹的衣领微敞,露出了自左耳根后延伸到右侧锁骨的黑色疤痕,他生了副极好的骨相,眉眼萧肃如揽山河,下颌线凌厉流畅,只是他总这样下垂着眼睛看人,从骨子里就透出一种冰冷的傲慢,十分地不好接近。
他嫌弃地瞥了眼毛茸茸的小东西,“你掉毛。”
并且性格恶劣。
好在小家伙十分有作为灵宠的自觉,果断跳过了这个话茬,“主人,你脖子上的疤好像变浅了些。”
江顾眉峰微压,伸手摸到了颈项上狰狞深黑的疤痕,这条疤痕自从他出生时便存在,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颜色越来越深,虽然旁人惊恐万分,但他觉得并非坏事,甚至隐约知道这应该是个封印,只是想了无数办法都没能解开。
“方才有遇到什么人么?”他问车外的侍卫。
“回公子,刚刚都是些小宗小派的弟子,并无出挑之人。”侍卫如实答道。
江顾摸着打盹的乌拓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忽然记起了路过马车时抬头的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睛倒是出挑。
不过也只有眼睛了。
——
朝龙秘境的入口在万丈悬壁之上,这块凸出的岩壁仿佛一把横插进土壤的巨大铲子笔直地立在那里,崖上青苔翠藓密布,壁下深林翁郁,一株千年柏树下人头攒动,正是自蛟龙城传送而至的法阵。
卫风从法阵出来时已经到丑时,月霞苍茫,他扛着剑仰头去看那直通天际的石壁,隐隐感受到了澎湃的灵力自其中溢出,更有迫人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他丹田中的灵气不受控制地开始激荡。
他只是练气中期的修为,贸然进去并不明智,但越来越烫的指尖催促着他必须尽快找到神鸢鲛鳞。
一抹绿色的窈窕身影就这样兀然闯进了他的眼帘。
卫风后背一凉,顿时不再犹豫,掐诀御剑直直飞进了峭壁上的幻境入口。
“我滴娘,刚才是进去了个小炼气吗?”悬崖下的修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要命啦!谁家的娃娃没看好!”
“得,反正朝龙秘境没有修为限制,进去就是送死,连阳华宗和雀鸢宗这次带来的都是金丹往上的修士……”
就在一群修士震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炼气敢进秘境的时候,一抹绿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峭壁。
“他身上有我的花粉,跑不了多远。”寻绿燃起了手中的通音符,低声道:“而且他现在进了朝龙秘境,必死无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属下明白。”寻绿挥散了符纸烧完残留的灰粉,混在人群中进了秘境。
卫风刚进来就被漫天流萤扑了个跟头撞到了树干上,不等爬起来就哇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连忙吞了两颗补血的药丸,从自己破旧的储物袋中摸出了块坑坑洼洼的木牌,对准了那些成群的流萤,慢慢木牌上就显示出了一行字:
【蓝翅火萤,筑基一层,喜血食肉,喜腐骨筑巢。】
卫风攥着木牌咽了咽血沫,那群火萤似乎看准了他好欺负,震着翅膀就嗡嗡地朝着他飞了过来。
“……”卫风暗骂了一声,也顾不上衣衫被树枝划破,爬起来拔腿就跑。
蓝翅火萤群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甚至有几只已经紧紧吸附在了他的肩膀和后颈上,锋利细密的牙齿深深地刺入了血肉之中,但是卫风没空去管,他的两只手正在储物袋里疯狂地扒拉着能用的法器,最后抓出了把高阶火符,他往里面费劲巴拉注入了稀薄的灵力点燃,猛地往后一掷。
轰——
漫天大火席卷过流萤群,虫群诡异地停顿了片刻,卫风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原本拇指大小的火萤瞬间膨胀成了拳头大小,以比之前几倍快的速度冲他而来,卫风一回头就对上了无数血盆大口。
他脸色一白,用上了生平最快的力气往前蹿跑。
追踪而来的寻绿看着被一群低阶异兽追得去了半条命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指尖的花蕊。
蓝翅火萤本就喜火,结果这个蠢货还用火攻,蠢笨到如此也是难得一见。
寻绿不紧不慢缀在萤群后面,很快就看到蓝翅火萤聚集停留在一处灌木丛啃噬尸体,纵身飞了过去准备带卫风的尸体回去复命。
但是刚到灌木丛上方她便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发现那群火萤竟被数不清的透明丝线缠住了尾巴,他们啃噬的正是缠住了尾巴的丝线。
“不好!”寻绿脸色一变转身便想走,谁知透明的丝网自四面八方挡住了她的去路将她牢牢束缚在中央,身处其中竟连法术也全部失效。
“罪过罪过,竟吓到姐姐了。”红衣少年双腿勾住树干倒挂下来,笑眯眯地朝着她挥了挥手,“不过看在你这么想跟我结为道侣的份上,你同我说谁派你来的,我饶你一命可好?”
寻绿扯了扯嘴角,“区区炼气也敢算计我——”
不等她说完,卫风从储物袋里拿出了整整一大桶尸油倾盆倒下,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寻绿何时受过如此侮辱,自脚下生出了庞大的根系扎进了土壤,可偏偏那丝线诡异得很,就算寻绿扎根在土地里竟然也无法挣脱,她怒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保命的东西。”卫风笑着将火符扔了进去,被倾倒的油瞬间燃烧起来,那些蓝翅火萤再次涨大数倍,如同扑火的飞蛾拼命地朝着寻绿张开了密齿。
“卫风!”寻绿瞳孔骤然变成了青绿色,漫天的黄色花蕊从丝线空隙中朝着卫风袭来。
卫风将背上的长剑一甩,磕磕绊绊地念出了飞行咒,跳上剑的时候险些被花蕊刺到后心口,但好在他还是快了一步。
“……明心净气,流转大、不对,运转大、大什么来着?”卫风背到一半忘了加速口诀,原本被他甩在身后的花蕊已经扒到了他的后背。
卫风一咬牙,猛地吞了把增加灵力的丹药,脚下的飞剑猛地冲了出去,背后的皮肉生生被柔软的花蕊撕开,钻心的疼痛让他在风中哀嚎了一声。
“什么声音?”江顾脚步微顿。
乌拓迈着小短腿仰起脑袋,“好像是狗叫。”
江顾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嫌弃,垂下眼睛看着戒指上金色纹路的流向,“神鸢鲛鳞在东南方向。”
“主人,有了神鸢鲛鳞就能解开您脖子上的封印吗?”乌拓问。
“不知道。”江顾道:“但江家下了悬赏令,他们要的东西肯定是好的。”
“……”乌拓抬起爪子抹了把脸,“如果找到神鸢鲛鳞但是对封印没用,我们能交给江家吗?”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留着给你当磨牙棒。”
乌拓顿时嫌弃到炸毛,“这玩意儿一听就很腥,黏黏糊糊的我才不要,呕~”
“神鸢鲛是修炼至人形的鸢鸟与大乘期的鲛人结合后诞下的混血,修真界万年才出了一个,据说神鸢鲛的护心鳞可解百毒可拓识海。”江顾负手往前,“你若吃下就可以进阶,皮毛也不至于这般扎手。”
“我不扎手!”乌拓一听急了眼,蹦跶到江顾的小腿努力地用脑袋撞了一下他的膝盖后又掉了下去,气呼呼道:“我的毛是最最柔软不过的!”
江顾充耳不闻往前走,很快就拉开了大段距离,乌拓赶忙追上去,“主人!主人!不信你再摸——”
不等它说完,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下一瞬江顾猛地拂袖将它头顶出现的东西挥开,那个像血团一样的东西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乌拓吓得眼睛都变成了竖瞳,连滚带爬躲到了江顾的脚腕后,小声道:“主人,什么东西?”
江顾淡淡瞥了一眼,随手拍掉袖子上不慎染上的血迹,“人。”
不过修为极低,甚至不如偶尔路过的灵兽品阶高,身上的灵气几近于无,也难怪他和乌拓都没有注意。
“主人,要去看看吗?”乌拓试探地迈出了自己的小短腿,结果不等爪子沾地就被人捏住了后颈拎了起来。
“不要在路边乱捡东西。”江顾连眼神都没分给那血人一眼,就这样拎着乌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一人一兽都没注意到,他们身后人血团轻微地动弹了一下,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睛。
不过这种比蚂蚁强不了多少的东西也不需要他们注意。
先是被寻绿的花蕊撕去了背上的皮肉,紧接着因为吞食太多丹药识海裂开险些爆体而亡,又倒霉的碰到了一只金丹期的单脚蛛,他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卫风捂住嘴咳出了一滩碎裂的内脏血肉,紧紧盯住了前面那个修长高大的背影——手上的戒指。
必须想办法杀了这个人再夺戒指。
第3章 朝龙秘境(三)
江顾拎着乌拓往前行了约莫百里,戒指上的金色流纹才往南偏移了些许方向,复行数十里穿过了片松乔林,便听见震耳欲聋的瀑布声,数道气派的白虹自瀑中升起,又落在个宽约三十丈的深潭里,潭上湿冷的水汽弥漫氤氲,更显幽深宁静。
“石磷波净,却又瘴气重重,什么鬼地方。”江顾不满地转了一圈戒指,上面的流纹颤动了几下,又往瀑布边挪了挪。
乌拓已经被水汽打湿了毛,蔫答答地垂着脑袋去舔爪子,“鬼地方,主人,走吧走吧。”
江顾给它捏了个灵气充沛的小气泡将它包裹了进去,晃晃悠悠地漂浮在自己身边,乌拓开心地在气泡里打滚,“主人,气泡可以再大一点儿吗?”
“不可以。”江顾冷酷地拒绝了它,盯着瀑布下的深潭没有动。
“主人?”乌拓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江顾挥手布下了个隐匿身形的结界,低声道:“有人来了。”
来人有数十名修士,他们穿着统一的宝蓝色束袖练功服,身后统一背着长剑,发髻被干净利落地盘起以银雀羽冠束发别雀簪,衣摆上还绣着精致繁复的花鸟,看上去像一堆花枝招展的孔雀。
“是雀鸢宗的弟子。”乌拓在结界中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他们也想要神鸢鲛鳞?”
“好东西谁都想要。”江顾眯起了眼睛。
乌拓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江顾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大概率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结界外,雀鸢宗的弟子正围着水潭在摆阵。
“师弟,你确定那东西在这里面?”一个年纪稍长的八字胡看向对面站着的青年。
青年拿着罗盘,眼中的不耐一闪而过,“我的卜算测位数一向精准,师兄还是快快摆阵。”
其他弟子皆是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毕竟今年去灵龙宗的名额只有一个,大师兄和二师兄实力相当,自打年初两个人就明里暗里斗了不知道多少回。
公孙扬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冷冷笑道:“就怕倒时候捞上来的不是神鸢鲛,而是那些不值钱的鲛人。”
“师兄缺灵石,就算是鲛人也能卖个几十块,好添补添补师兄。”卜立语气生硬,开始往阵法中灌注灵力。
阵法已开,公孙扬纵有气也只能先配合,只见平静的水面开始震荡,圈圈涟漪自中央飞速地散开,渺远悠扬的吟唱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果然是神鸢鲛人!”有弟子大喜道。
卜立得意地看了公孙扬一眼,公孙扬却神色凝重,“不对,神鸢鲛刚诞生不久,不可能有如此浑厚的灵力,大家提高警惕。”
“神鸢鲛的父亲是大乘期的鲛人,母亲是修炼成了人形的神鸢,资质定然卓越,灵力浑厚有什么好奇怪的?”卜立高声道:“大家齐心协力灌注更多灵力将它从潭中逼出来!”
一群人卖力地在潭前施法,谁都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有隐匿结界。
“不是说神鸢鲛的护心鳞已经被剥下来了吗?”乌拓飘在气泡里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找神鸢鲛?”
自从半年前神鸢鲛诞生引发天地异象起,平泽大陆的各大家族和门派都在四处搜寻追杀,三个月前神鸢鲛的父母被周家和灵龙宗合力绞杀陨落,神鸢鲛却彻底失去了踪迹,连江家也是在半个月前得知了护心鳞的消息,江顾机缘巧合从蛟龙拍卖行掌柜那里拿到了神鸢鲛的伴生戒,才一路追查到了朝龙秘境。
“护心鳞被剥下来只是传言,谁都没有亲眼看到。”江顾摩挲着暗纹流动的戒指,“神鸢鲛天生神力灵智已开,没那么容易被找到。”
江顾话音刚落,水波激荡地潭面忽然一声炸响,浑厚磅礴的灵力将摆阵的雀鸢宗弟子震出了数十丈远,众人七零八落砸在了地上,有修为低者竟直接呕出了污血再起不能。
深潭之上,一条雄性鲛人正浮于白虹水汽之间,近五米长白色的鱼尾正暴躁地拍打着水面,他身形壮硕,面色青黑,鳍状的耳朵紧紧贴在卷曲的黑发间,灰白色的眼瞳满是杀意,锋利如锯齿的獠牙闪着寒光,不甚熟练地开口:“人族修士,找死!”
“快躲开!这是条高阶鲛人,修为至少元婴中期!”公孙扬急急退后数十丈,他旁边的弟子来不及躲开,直接被那鲛人扑上来咬碎了头颅,霎时间红白的浆状物四溅,血腥味冲天。
“不行,分开跑肯定会被各个击破!他身上有伤无法用灵力攻击,合力或许杀死他我们也许能有一线生机!”卜立喝道:“师兄!摆阵!”
公孙扬见状也不再犹豫,“各弟子听我号令,幽泉炼魂阵八式!”
鲛人黑长的指甲刺穿了尸体的心脏,愤怒地盯着这群人类修士,硕大的鲛尾猛地朝着最近的修士砸了过去,但狡猾的人类敏捷地躲开,血色的灵力凝聚成线猝不及防勾穿了他的肩胛骨,鲛人顿时发出声惨叫,情急之下爆发出灵力生生扯断了自己的肩胛骨,紧接着他就凶恶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卜立的胳膊。
卜立当机立断,挥剑自断一臂被公孙扬拽着躲开了鲛人的下一击。
这边雀鸢宗和鲛人斗得正激烈,结界内的江顾看着戒指上变浅的金色纹路,有些不虞道:“神鸢鲛鳞离得更远了,乌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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