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一抹,果不其然见了血。
曲丰羽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江七公子好狠毒的心,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这张脸。”
江顾冷淡地看着她,“再多管闲事,伤得便不止是脸了。”
卫风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顾心念一动,闭口咒瞬间解开。
“师父,我好困。”他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小声道:“想回清平峰睡觉。”
他整个人都站不稳,黏黏糊糊地抱着江顾的胳膊,撒娇似的地哼唧,江顾皱了皱眉,长袖一挥,便带着人消失在了原地。
曲丰羽陡然松了口气,背后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
方才江顾那恐怖的威压让她从心底生出了惧意,几乎动弹不得,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今天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甚至连祭出法宝的时间都没有。
分明之前她跟了一路都没有被江顾发现,不过对方狡猾阴险,故意露出破绽也不无可能。
果然男人长得越好看越狡诈。
她跳进传送阵,转眼便到了阳华宗山门外,面前出现了个半人高的水镜。
一个英俊的青年出现在了水镜之中,皱眉道:“曲丰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卫风死了去哪儿找你弟弟?”曲丰羽抱着胳膊嫌弃地看着他,“大哥,现在是我不计前嫌帮你,有点良心行不行?”
路真仪脸色沉了下来,“你到底为了谁自己知道。”
“少摆你那张臭脸给我看,不能动就老实待着疗伤。”曲丰羽嗤笑道:“不过多亏了周宁姜那丫头,要不是她将你打个半死,你也不会求到我头上,路大师兄你放心,要是你弟弟死了,我肯定会帮他收尸的。”
“曲、丰、羽!”路真仪脸色铁黑地盯着她,咬牙道:“如果我弟弟死了,你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哎哟哟,我可真怕。”曲丰羽撇撇嘴,一挥袖子就将那水镜打散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仰头看着山门处“阳华宗”三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阳华宗的令牌便打开了禁制,御剑直冲主峰而去。
主峰。
邬和致病恹恹地靠在榻上小憩,旁边的小弟子将温好的药端了过来,轻声道:“师父,该喝药了。”
“嗯。”邬和致起身接过药碗,接过牵动了经脉便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师父!”那小弟子瞬间慌了神,想要给他输送灵力却被制止。
邬和致咳了许久才平息下来,端起药碗放到了唇边准备喝。
嘭!
一声巨响,大殿的门猛然被人踹开,紧接着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夜色灰尘里响起:
“邬和致,没想到吧,你姑奶奶我又回来了!”
“咳咳咳!”
邬和致手一抖,黑褐色的药汤便洒了满身。
——
清平峰。
天光大亮,阳光从窗户外洒到了柔软的锦被上,熟睡的少年皱了皱眉,蹬开被子翻身抱进了怀里,将脸埋了进去。
半炷香后,他猛地从床上蹦了下来,看着周围熟悉的家具,懵了一瞬。
他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和师父一起去上巧坊吃东西,他想让江顾喝酒,之后发生了什么全都不记得了。
“……师父!”
*
江顾把自己的一片元神切下来,放到了桌子上的法阵中,那法阵里还放着卫风的一片元神,果不其然,两片元神之间隐约连着股黑气,上面还缠绕着许多殷红的血丝,看上去像是某种……诅咒之术。
自从那次雷劫之后,卫风情绪一激动脖颈上便会显露出黑色的鬼纹,眼睛也会变成白瞳,那白瞳与溪源秘境古神殿中的狐面羊角兽有些相似,而最开始卫风也是因为那怪物的涎液溅进了眼睛。
修真界的诅咒之术千千万,解咒之法自然数不胜数,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到底离不开魂、血、法三类,如果想解开这股黑气,恐怕还是要在卫风鬼面白瞳的失控状态下动手——
“师父!”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卫风赤着脚满脸惊惶地跑了进来,看见他时猛地松了一口气。
江顾一抬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隐藏了起来,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卫风愣了愣,才想起来行礼,俯身拱手道:“弟子无状。”
他赤着脚站在那里,只穿着身单薄的里衣,松松垮垮散着前襟露着胸膛和锁骨,头发也睡得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半边枕头压出来的红印子,确实很不像话。
江顾道:“回去穿好衣服。”
“……是。”卫风直起身子,却没有离开,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昨天晚上我——”
“醉了。”江顾言简意赅,“以后不可饮酒。”
回来时卫风折腾了一路,他最后不胜其扰直接将人捏晕了过去扔回了房间,才得了半天清静。
“是。”卫风死活想不起来昨晚喝醉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江顾的脸色又不敢细问,磨磨蹭蹭站了半天都不肯走。
“还不走?”他离得太近,情绪过于强烈,江顾有些心烦。
卫风低着头转了转眼睛,慢吞吞走到了书桌前,他下意识将手放在了桌子边,隐匿法阵中的那片属于卫风的元神便贴了上去,急切地想要归位,但是它太虚弱,死活突破不了法阵的灵力罩,只能急得团团转。
而后江顾的那片元神冲过来将那一小片元神踩在了下面,卫风的那片元神挣扎了半天,最后将自己卷成了个小球可怜兮兮地滚到了一边。
江顾看得勾了勾嘴角。
跟它的主人一样没用。
“师父,其实我昨天又碰到了周怀明。”卫风攥紧了桌边,有些忐忑地望着江顾,“就在后山。”
他紧张得要命,生怕从江顾身上感知到杀意,又害怕江顾无动于衷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一股极淡的、细微的情绪传递了过来。
是愉悦。
卫风先是震惊,继而是迷茫不解,但他顺着江顾的目光看向了桌面,只看到了本古籍,上面的古字繁复他都认不全。
师父是在……高兴?
“所以你才哭成那般模样?”江顾看向他。
卫风张了张嘴,闷闷地应了一声,委屈道:“师父,他总是仗着修为高欺负我。”
“那就想办法杀了他。”江顾冷声道。
卫风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什、什么?!”
“他修为比你高却又不杀你,定有所图。”江顾神情平静到仿佛在说别人,“人有所图便有欲望,欲望就是修士最大的弱点。”
卫风被他这番话震得脑子发懵,“可是……”
可是他哭了一天,才终于说服了自己接受现实,墨玉镯给出的那一瞬间,他便下定决心,无论周怀明做得如何过分,只要不杀他,他就不会再在意。
他要师父就够了。
“他欺你辱你,不过视你如蝼蚁,便可随意折辱,你竟将这些说成是欺负?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情足够你杀他千百遍。”江顾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声音严厉道:“修为再高,只要是人必有弱点,这么长时间你都没能找到,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但此后还有千百年的修行路,每一次都要我来帮你杀么?”
卫风脸色惨白地望着他,“我……”
他怎么能杀了周怀明!?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是他猜错了!?
师父迟迟没有对周怀明动手是因为想让他自己解决?
还是说师父已经发现了端倪,故意用这些话来混淆他的视听?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师父对自己看法,却不曾想竟得了这么一番话,心中顿时惊疑不定。
江顾一抬手,桌上便多了柄长弓和三支紫翎箭,“此物是天阶法宝,叫做冰弓玄箭,宗门大比结束前,杀了他。”
“否则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为止。”
第62章 年少春衫(八)
直到拿着法宝回到房间, 卫风都没能缓过神来。
“这弓好威风!”来找人的玄之衍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长弓,拿起来掂了掂。
从他前襟里冒出来了只猫猫头,冲着那长弓嗷呜了一声,伸出爪子想碰, 却被人捏住了爪子。
“乌拓别闹, 这个不能吃。”玄之衍捏了捏它粉色的小爪垫,转头问卫风, “你又去藏宝阁了?”
“师父给的。”卫风看着那弓箭深深地叹了口气。
玄之衍将弓箭放下, 不解道:“这么好的东西你得了来, 有什么好愁的?”
卫风斜斜倚在榻上支着脑袋, 冲他怀里的乌拓勾了勾手指,乌拓登时便将尾巴摇得飞快,从玄之衍怀里一跃而起扑到了他身上。
“哎——”玄之衍只抓到了一手毛,哭笑不得道:“你个小混蛋,枉我好吃好喝伺候你这么久。”
“嗷呜。”乌拓踩在卫风的肚子上转过身朝他摇了摇尾巴, 又迫不及待地转回去, 拿脑袋使劲蹭卫风的下巴,“嗷呜呜~”
“乌拓, 回爹爹这里!”玄之衍锲而不舍的朝它拍手。
乌拓看看卫风, 又看看玄之衍, 纠结地在卫风肚子上踩来踩去。
卫风笑着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忽然间神色一滞。
虽然这灵兽是他在后山捡到的,取这个名字也只是为了纪念死在朝龙秘境里的另一个乌拓,但每次看见它也难免会想起周怀明。
养在身边的灵宠说杀便杀, 周怀明如此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师父……真的会是这样的人么?
卫风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师父说得没有错,周怀明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死不足惜, 他不该有半分犹豫,但是那日雷劫师父元神上的墨玉镯他看得清清楚楚,师父身上那股暗香和血的味道也都同‘周怀明’一模一样……
可师父又和周怀明半分都不像,师父对他疼爱有加,半点伤都不舍得让他受,可周怀明对他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他受的那些最严重的伤全都来自周怀明,师父更不可能对他说出让他做续弦当炉鼎这种近乎调戏的话——
卫风忍不住想江顾说这话的情形,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这简直是荒唐!
再说江顾连道侣都没有,那‘周怀明’说的续弦肯定都是些胡扯的谎话!
“师父肯定没有道侣。”他咬牙切齿道。
在他手底下乖巧趴着的乌拓被揉得炸毛,嗷呜了一声连滚带爬扑到了玄之衍怀里。
玄之衍心痛地看着它被揉乱的猫毛,温柔地给它捋顺,痛斥卫风,“你瞎嘀咕什么呢,毛都快被你揉秃了!”
卫风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朝他摆了摆手。
玄之衍抱着乌拓道:“什么意思?你真把乌拓给我了?我这回可是真心实意想给你送回来的,是你自己不要的啊。”
卫风翻了个身趴在了榻上,冲他指了指门口。
玄之衍会意,顿时眉开眼笑,喜滋滋地抱着乌拓离开。
卫风伸手抱住了自己负荷过重的脑袋。
他满脑子都是师父,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事情了,而且万一师父……就是周怀明,依着他那个恶劣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容许乌拓在他身边的。
肯定手起刀落,乌拓就脑袋分家。
在朝龙秘境卫风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周怀明那个死——如果他不是师父,肯定就是个活脱脱的变态!
如果他是师父……
卫风眼皮控制不住地发沉,意识逐渐陷入了黑暗。
与此同时。
江顾正在研究断开那两片元神之间的联系。
他试着解开这步骤繁琐的诅咒,很显然,以卫风这厮目前的修为根本做不到下咒——他那点核桃大的脑子估计都不知道咒术是什么——江顾冷眼看着卫风那片小元神委屈地缩成球往自己手上蹭,毫不留情地将它弹走。
但小东西又锲而不舍地靠了上来。
江顾往这两片元神中注入的灵力和各种符术太多,它们好像生出了些许低微的意识,属于他的那片元神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疯狂汲取灵力,卫风这片小元神一刻都不停歇想往他身上凑,不小心吞了大块灵力之后,努力给自己长出来了条小鱼尾巴和一对小翅膀,晃晃悠悠地就抱住了他的手指。
江顾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下。
小元神便兴奋地冲着他翻出了肚皮,鱼尾巴卷住了他的小拇指。
江顾勾了勾嘴角,正准备再捏两下,属于他的那片元神倏然出现在卫风的那片元神背后,猛地一口将那团正在撒娇的小元神吞了进去。
江顾:“……”
他捏住自己那片元神,木着脸道:“吐出来。”
那一小片元神被撑得打了个嗝,冷酷地摇了摇头,又幻化出了只小手指了指他的丹田,示意他自己想回归原身。
江顾啧了一声,对着它使劲捏了一下,一小团鸟鱼形状的元神便被吐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往前游,最后干脆变回了片片,一下贴到了江顾的手腕上,哆嗦得江顾的袖子都在抖。
到嘴的鸭子飞了,江顾自己那片元神生气地踹了他的手一下。
“……”江顾抽了抽嘴角。
大该是因为有一瞬间的交融,两片元神之间的黑气和红血丝陡然浓郁起来,江顾隐约摸到了其中关窍,果断掐诀念咒,那两小片元神中间忽然出现了个黑色的旋涡,将它们全都吸附了进去,江顾抬手一挡,谁知整个元神猝不及防全都被卷了进去。
*
再睁眼,江顾看见了片熟悉的湖泊。
是朝龙秘境中的鲛人湾。
可那片鲛人湾早就被他挖进了紫府炼成了秘境,这绝非现实中的情景,而远处模糊不清的山林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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