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耐烦地咧了咧嘴,索性将这些欢梦香全都吸进了肚子里,周围的气息终于清晰起来,属于江林的味道已然消失不见,只剩秦峙那浓烈的恨意的味道,江林的逃跑让他感到愤怒,他便将所有的怒意都发泄到秦峙身上,带着周身怨气和鬼气直冲对方而去。
秦峙自然不是吃素的,刚开始还可以反抗,然而卫风的速度实在太快,无数鬼影瞬间将傀儡人包围,开始啃噬他的血肉,卫风贪婪地吸食着他心中的恨意,谁知却越吸越饿。
鬼纹蔓延了他全身,最后从那白瞳中延伸出来,宛如无数漆黑的发丝,瞬间没入了秦峙的皮肉,试图汲取更多的恨意,然而卫风却觉得还远远不够,他耸了耸鼻子,嘴边露出了颗獠牙,想尝尝他血肉的味道。
秦峙已经被那些负面情绪侵袭了意识,完全无法反抗,只能不停地挣扎嘶吼。
在卫风快要咬上他脑袋的时候,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捏住了后颈。
他登时大怒,凶狠嚣张地转过头准备将来人一齐吃了,却被股熟悉的暗香扑了满脸,整个人瞬间僵住。
“师……师父?”
江顾看着他青面獠牙的鬼样子有瞬间的不忍直视,尤其是从他的白瞳中延伸出的一簇簇犹如发丝的鬼纹,因为害怕飞速地缩回了眼睛,还有几根长的动作生疏笨拙擦过了江顾的手背,饶是江顾也略感不适。
什么鬼东西。
卫风看不见,只能凭味道识人,江顾不回话,他一时便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师父还是周怀明,又或者是师父心血来潮扮演的周怀明,茫然地微微张着嘴,被老老实实提了起来放到了地上。
肯定是师父!
要是周怀明早把他扔了!
卫风虽然能清晰地闻到江顾的位置,但还是故意伸出了胳膊胡乱摸索,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被人扶住了胳膊。
“师父!”卫风瞬间大喜,全然没了方才嚣张恶毒的模样,连哭带叫就想往江顾怀里扑。
江顾果断闪身躲开,卫风扑了空,可怜兮兮地转头“看”向他,“师父,我醒来就到了这里,全都是江林干的!他想往我脑袋里扎傀儡针,你看,都扎进去了,要是你再晚来一些,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来得不早不晚,正巧看到他自己拔针化鬼凶残吃人的江顾:“……”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卫风也是很不要脸的。
“师父,你在哪里?我怎么摸不到你?”卫风故意瞎摸索,却是准确地朝着那股暗香扑了过去。
江顾抬手一挡,便被结结实实抱住了胳膊。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卫风的情绪,然而那些东西太复杂,只能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他无意细究卫风的感情,只要人还活着就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没有出手。
他很好奇卫风这鬼面白目究竟能做些什么,方才秦峙和江林的表现,联系到上次他被钻入的黑气,这东西极有可能同情绪有关联。
秦峙分明是江林的傀儡却恢复神智来攻击主人,而江林虽然生性谨慎胆小,但若放在平时,对上一个筑基期发狂的修士断没有逃跑的道理。
江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虽然很想再研究一下卫风,但是这畜生的尊容实在让他难以直视。
“先回去。”他抽出了胳膊,卫风靠得太近,总让他忍不住想真将人杀了。
他想起在梦境中卫风做的那些事情,皱了皱眉。
“师父,我看不见。”卫风一边抓住他的袖子,一边恋恋不舍地转头“闻”已经昏死过去的秦峙,这人身上的恨意实在是太好吃了。
而江顾身上除了那股暗香,一切情绪都是淡淡的几乎没有味道,当然不是说他师父不好吃,他师父肯定是最好吃的——呸,他才不会吃自己的师父!
卫风懊恼地舔了舔嘴唇,“这个秦峙怎么办师父?”
“先带回去。”江顾将人扔进了灵宠袋。
属于秦峙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卫风侧耳仔细听着江顾的动作,不满地咬了咬腮肉。
肯定放进灵宠袋准备挂在腰间。
一个破傀儡也配挂在他师父身上。
江顾垂眸准备将那灵宠袋挂在腰带上,忽然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挡住,卫风咧嘴冲他一笑,“师父,这玩意儿太沉,我帮你拿着吧。”
“不用。”江顾绕开他的血爪子,挂在了腰间。
若给了卫风,这厮说不定真将人生吃了,他还想留着秦峙引江林回来。
卫风忘了自己的手掌被洞穿,气哼哼地抓住了江顾的手,乖巧道:“师父,你牵着我吧。”
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愤怒,江顾只当他吃不到人闹脾气,自然不会惯着他,正准备抽出手,卫风的那一小团元神忽然从他的袖子里冒出头来,对着卫风血淋淋的爪子瑟瑟发抖,还哭唧唧的指给江顾看。
“……”江顾面无表情地将它按回了袖子里,小鸢鲛抱住他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乖乖缩在袖子里不动了。
江顾手抽了一半就没再动,卫风顿时喜笑颜开,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掌。
他被江顾牵着往前走,脸上的鬼纹也在逐渐消褪,但还是有一条鬼纹从眼角里蔓延出来,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伸进了江顾的袖子里,缠住了那团小元神。
小鸢鲛闻到了属于自己的气息,先是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继而开心地抱住了那条鬼纹,然而下一秒那鬼纹倏然收紧将它包裹了进去,那一团小元神瞬间四分五裂炸成了碎片,但却没有发出丝毫动静,那鬼纹将那些散落的碎片卷起来悄悄后退缩回了眼睛里,而后瞬间被卫风的元神吞掉。
师父竟然悄悄背着他养小灵宠。
不过吃掉就好了。
卫风在江顾身后冲他龇了龇牙。
师父只准养他一个!
江顾察觉到一股类似“不甘心”的情绪,似有所觉转头看向卫风。
卫风瞬间乖巧,虚弱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神情凄惨道:“师父,我怀疑我的脑子被扎穿了,好疼。”
江顾皱了皱眉,本来就已经蠢得天上有地下无了,若是再被扎烂了脑子,那得蠢成何种模样?
“我看看。”他抬手想去查探卫风的伤口,谁知道卫风立马将脑袋搁到了他的掌心里,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
“……你不是看不见吗?”江顾冷淡道。
卫风浑身一僵,“我、我瞎蒙的。”
江顾顿时眉头皱得更深。
果然扎坏了。
第64章 年少春衫(十)
夜深雾浓, 清平峰死寂的宫殿里终于有了点动静。
“疼疼疼,师父你轻点……嘶。”
卫风抱着自己的爪子疼得眼眶通红,随着他情绪的平复,脸上的鬼纹逐渐消褪到了下巴, 白瞳也逐渐有了点雾蒙蒙的灰色, 勉强能看到江顾朦胧的身形。
他被法器洞穿的手掌和脚掌被江顾画满了法阵,正在缓慢地愈合, 但哪怕有灵力和丹药加持, 长肉生骨仍旧是钻心的疼痛, 非常人能忍受。
显然卫风是个正常人。
他疼得死去活来, 想挣开那些治疗的法阵,却被江顾一只手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好话求饶,“师父,我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再治行不行?”
“你不如等等再死。”江顾冷声道。
卫风被噎得够呛, 垂着眼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一边忍着痛一边嘴巴还不停,“师父, 那你赶紧看看我的脑袋, 疼得要裂开了。”
血淌到鬓边流进了耳朵里, 他白着脸一副命不久矣的惨样,但江顾早就探查过,许是因为那鬼面白目的血脉,虽然人蠢得厉害, 但并未伤到脑子。
“无事, 你且在此疗伤。”江顾用法阵将他固定住便要起身离开。
“师父!”卫风猛地挣开了法阵,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挣开得轻松, 全然没有方才吃力求饶的模样,江顾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向他。
“我、我怕江林他又突然来袭击。”卫风不肯松手,血染上了江顾的白衣,他耷拉下脑袋,“我方才就是在梦中被他勾了去,醒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险些被要了性命。”
“我会将神识布满清平峰,他进不来。”江顾知道他惯会卖可怜,并不想理会。
卫风咬了咬颊肉,抓着他腕子的手慢慢松开,却又小心翼翼地虚拢住他的手指,带着些哭腔道:“师父,我真的害怕,不止江林,那个周怀明也在暗处虎视眈眈,还有这鬼纹和白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我……我总是会想些奇怪的事情,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师父,你权当可怜可怜我罢。”
他一边说一边委屈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江顾的手背上。
江顾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害怕。
他只觉得卫风实在无用,生不出半分可怜他的心思,甚至想出手好好教训他一顿,然而不等他开口,卫风就黏黏糊糊地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怀里,闷声哭道:“但是师父,你在我就不会害怕了。”
温热的躯体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一起,江顾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卫风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为了渡劫证道留在身边的棋子,黏人、娇气、爱哭,甚至在江顾看来简直烂泥扶不上墙,不管是当徒弟还是当灵宠都很难让人满意,真拿来当道侣更是绝无可能。
但无论他受了多少折磨和痛苦,依旧锲而不舍地往他身边凑,好像他比灵药都管用。
这种感觉实在怪异,江顾皱起眉,觉得不能让卫风养成这种依赖别人的坏习惯。
他抬起手准备将人推开,卫风却凑上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蹭了他一手的血。
那双变得漆黑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顶着满身的血和伤露出了个乖巧的笑容,“师父你可以在这里修炼,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打扰你。”
江顾眉头皱得更深了。
惶恐、害怕、忐忑、酸涩、不安……从卫风心中传来了乱七八糟的情绪,江顾心口酸疼得厉害,明明这是不属于他的情绪,却连带着他心烦意乱。
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
“不准胡思乱想。”江顾冷声警告他。
在他找出斩断情绪联系之前,卫风的情绪对他影响太大,甚至干扰了他的决定。
“是。”卫风乖乖将手脚放回了治疗法阵中,挪到了床上的角落里,眼巴巴道:“师父,你就在床上打坐修炼吧,我可以给你护法。”
江顾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打坐。
卫风心下稍安,他靠在床角一边疗伤一边看着江顾,疼得额头直冒冷汗,硬是一声没吭。
待到天光熹微,江顾才完成了调息,隐约寻到了体内那股黑气所在,但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祛除,没有轻举妄动。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耳边是一道清浅的呼吸。
卫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他身边,蜷缩成一团紧挨着他的腿,手里还攥着他的袖子,脸上脖子上全是斑驳干涸的血渍,睫毛湿润成绺,眼睛也微微肿着,显然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哭了一场。
这段时间他耗心劳神,脸都小了一圈,眉眼间全是疲惫和不安。
江顾刚起身,原本正熟睡的少年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师父!”
“……”江顾转头冷冰冰地看着他。
这厮简直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眼看着他又要哭,江顾冷声道:“再哭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卫风绷着脸硬气道:“我没哭。”
“既然醒了,先去绕山,再练剑,到时间去透春峰上课。”江顾道:“宗门大比在即,不可有丝毫懈怠。”
卫风张了张嘴,没敢反驳,“师父陪着我吗?”
“你又不是三岁稚儿。”江顾已经调息完成,暂时不需要打坐修炼,自然也就不用顾及卫风的情绪,就算这混账现在疯了都不关他的事,“等我请你吗?”
见他冷下脸,卫风没敢再撒娇卖痴,哪怕伤刚好,也老老实实去练剑绕山了。
江顾拂了拂袖,一小块卫风的元神碎片掉了出来。
昨夜卫风的那一小团元神被他自己吞了,江顾早在他那鬼纹伸进袖子时便已经察觉到,却没有阻止。
他早就在那小团元神中下了咒,就算卫风不自己吞,他也会想办法将这团元神送回卫风体内——如果这团黑气的咒诅一直解不开,那他干脆就下个反向的咒来牵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省时省力,而事实证明他的做法也有效果,最起码经过半夜调息,他已经能隐约找出那团黑气的根源,而且卫风的情绪对他的影响淡了很多。
江顾慢条斯理地碾碎了那点元神碎片。
——
透春峰上依旧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些年轻的小弟子,咋咋呼呼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
下课的铜钟声响彻了整个峰谷。
卫风抱着书臊眉耷眼地从筑基院走了出来,等在院外的柳献立马过来,笑道:“卫师兄,午休时要不要一起去后山猎兽?喻师妹莫师兄他们也都要去,玄师兄让我来叫你一块。”
“不去。”卫风听见后山这两个字打心底里就烦躁。
他储物袋里还放着师父给的冰弓玄箭,在他彻底弄清楚周怀明和江顾的身份之前,并不打算动手。
毕竟宗门大比还没开始,而师父给的期限是宗门大比结束前。
“卫师兄,去吧。”柳献神神秘秘地凑上来,“玄师兄说了,这是宗门大比之前的特训,咱们几个凑的灵石请的新长老加训,他说看在乌拓的份上替你把灵石也交了,你不去就是不识好歹。”
“啧。”卫风不爽地皱起眉,“好他个玄之衍,自己不来派你来激我。”
柳献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吧师兄,他们都等着呢。”
卫风转念一想,既然后山有这么多弟子在,而且还有新长老,那‘周怀明’未必会出现,于是便放心下来,随柳献一同御剑去了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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