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有说,十五月亮十六圆。
旁人总爱在月有十五之日抬头望月,但谢宁和王桓小时候却爱在十六夜里爬至屋顶,并列躺下,仰头细赏这明亮月色。
还记得有次谢宁曾经问王桓,为何旁人说十五月圆日,却又说十五月亮十六圆,所以这到底月圆之日,是十五,还是十六?
王桓那时头枕在双手之下,双眼合上却仍能感觉到月光在眼皮上轻扫,嘴角微有笑意,自鸣得意地说:“十五圆月是广寒宫上嫦娥仙子为履行职责而挂起的一轮玉桂,志在迎合他人并非取悦自己,此之谓圆月,至于十六月圆,才是嫦娥仙子为求自己眼福而亮起珍华,此之谓月圆。”
王桓当年一套又一套的奇异怪诞说辞谢宁总是从不质疑,后来每当他将这些话兴奋激动地转告谢蓁蓁时,谢蓁蓁总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他斥道:“也就你天天将那臭小子的胡扯当至理真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谢宁不是不想像从前那般对王桓死心塌地地相信,若论相信,他可以排除万难站在他身前,无条件挡住世间对他的控诉。
可是谢宁如今不敢信他,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对这个人的相信,会让自己再次失去他。
一路心中难以安定,直到回到府上是已过子时,进门后见屋内灯火黯淡,谢宁便往王桓房间方向走去边随口问元生:“青樽家公子是歇下了吗?”
谁知元生却迟疑半晌,才道:“今早将殿下您送走后,二公子便回侯府去了,说是侯府有事,过日再来探望...”
谢宁闻声便顿时停下了脚步,元生此时也小心翼翼地侧头觑向谢宁,果然夜色之下能见谢宁脸上凝重越发深沉,定眼遥望不远处王桓房间片刻,便要转身往外而去。
而这时元生却赶紧绕到谢宁跟前,连忙又说:“二公子临走前还让奴才转告殿下,说殿下回来后不必再前往侯府了,夜已更深又忙碌了一天,先好好休息,公子说过两日定会再来相会的。”
谢宁见元生说话时一脸无奈,多少也猜出王桓离开前定是与他说了一番“若你家殿下来寻便对他如何如何”诸如此类的玩笑狠话,便也知道强争无谓,只好转身便往自己屋中走去。
刚走进屋内,瞬间投入眼帘的便是正中桌上孤零零放置着的一样什么物件。
谢宁不喜屋中凌乱,从来不会将任何东西留在桌面或地面,若是匆忙而忘,元生见到也会将其重新放好。
所以此时谢宁才觉得奇怪,本想回头问元生,却元生早已退出还把门关上,谢宁只好满腹疑惑走上前去,走桌边,才看清是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马。
谢宁心中顿时快速跳动,脸上难以掩盖惊喜,探前身去拿起仔细看后才发现,这便是那日与王桓争吵时自己落下的那只小木马。
拿起小木马才见到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字迹狂妄不羁,潇洒自如:但为君故,沉吟至今【1】。
“狂妄,”谢宁一手拿着小木马,一手攥着纸条,忍不住摇头轻笑,末了才喃喃道,“若是人家得知自己求贤所作竟被你这般用处,是该气死。”
仲月十七,多云若雨,风烈而寒。
终于将婚庆一事完了,谢宁也才得机会回淮南王府探望一二,却不料刚行至院中,便见谢蓁蓁正从琳琅手中接过剥好的橘子送入口中。
一见谢宁向自己走来,囫囵将橘子咽下,却又因橘子太凉太酸而一直挤眉弄眼。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先是对着去琳琅说了句“下次别再去这人那儿买橘子,酸死了”,另一头才微微抬头瞥了谢宁一眼,不怀好意地冷声说:“你现在从宫中出来便是往人家府上去,原来是还记得自己也有娘家啊?”
谢宁不由笑着在谢蓁蓁身旁坐下,又接过琳琅递上前来的橘子吃下,细嚼慢咽后故作夸张地对着琳琅说:“这橘子挺甜的啊...”
见谢蓁蓁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谢宁才微笑将橘子送到谢蓁蓁手中,又道:“酸的是姐姐吧...”
“你看!琳琅你看!”谢蓁蓁顿时恼羞成怒将橘子丢在桌面,紧接着愤然拍桌站起,指着谢宁就对琳琅说,“你是瞧瞧这人说话现在都学着谁了?从小我便说,我弟弟若放在那人身边迟早给他带坏!”
谢蓁蓁说着,提脚便要往门外方向走去,谢宁赶紧跑到谢蓁蓁面前笑着将她拦下,谢蓁蓁本怒发冲冠,却与谢宁对视半晌后,二人竟同时噗嗤而笑。
再重新坐下后,谢蓁蓁才心疼地打量谢宁数眼,说道:“宫中事务是忙,但你也该多些回来,这里才是你家啊,每次回来就匆忙一见,然后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宁垂头剥着橘子,心中却涌起一阵心酸,想起他母亲还在世时,挑橘子的本事是从未有过过失,可是此时他却不敢将这想法宣之于口,便只知点点头后,才又问:“父亲身体近来可好?”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曹操《短歌行》(在这里确实借用了字面意思表达子徽的心思)。
清茹在第三部 分的情节里也很重要(很认真的伏笔)(很认真!)。
(补一句,元宵快乐,昨天都忘了
第九十六章
◎王府慨半生,侯府新兵现◎
谢蓁蓁坐下之后便在给谢宁剥着橘子, 谢宁此问不过随口,但她手上动作却顿了顿,只是马上又边剥边瞥了他一眼, 故作嘲讽道:“也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来关心自己家人,还以为你现在心里就只有王桓那臭小子了...”
“姐姐...”谢宁不待谢蓁蓁说完便着急打断道, 却又见一旁的琳琅正忍不住偷笑,他脸上顿时染上微红, 越发急躁地解释道,“他近来也是多在自己侯府, 而我在宫中更是事多繁忙, 与他能见面的时间也不多,今日也是一得空便是第一时间就回家...”
“阿宁啊...”谢蓁蓁强忍笑意, 轻轻摇了摇头将剥好的橘子丢到谢宁手心, 故作严肃地看着他, 又说,“你不用和姐姐解释这么多的,姐姐都知道, 都明白。”
“姐姐, 真的不是...”谢蓁蓁越是玩笑, 谢宁便越是紧张, 此时更是半转过身来面对着谢蓁蓁, 正想要接而解释,却见谢蓁蓁是早已回头与琳琅对视而笑, 谢宁其实心中也是自知理亏,如此更是辩无可辩, 只好闷闷不乐地将橘子掰开, 一块一块地送入嘴中。
一番嬉笑过后, 谢蓁蓁见谢宁神色黯然,便也知适可而止,敛去脸上玩笑后,才伸手在谢宁手背上拍了拍,认真说道:“父亲终究是上了年纪,之前母亲去世的事情对他打击也不浅,精神也就一直昏昏噩噩的。但这半年一直在家中休养,后来又见到你现在有所成就,心里也算是欣慰,近来也就好了不少。”
谢蓁蓁边说边留意着谢宁神色,见他虽没回话,但脸上急迫似乎松弛不少,她这时才把自己的手拿开,又取来一橘子漫不经心地剥着,佯作嫌弃地又道:“行了,我也不与你玩笑了,不然等会儿可就真得生气了。难得回来,快去看看爹吧,爹见到你准能高兴。”
谢宁便也没有再多言,又与谢蓁蓁嘱咐两句,让其亦要自己注意身体后,便起身往谢辽书房走去。
只是刚走开两步,谢宁却又忽然停下来,回头对着谢蓁蓁一本正经地说:“姐姐,你是不是也该去寻一位如意郎...”
谁知谢宁话未说完,谢蓁蓁便已顿然回头将手中橘子皮往谢宁身上扔去。
眼见谢宁逐渐走远后,琳琅才笑着说道:“小姐,奴婢瞧着殿下近来要比从前开朗了不少。”
怎料琳琅话音刚落,谢蓁蓁便不屑地觑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低声道:“是和王桓那小子待久了,连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也越发能耐。”
谢蓁蓁冷声说完,余光不以为然地瞟了琳琅一眼,见琳琅神色疑惑,便又不屑冷声道:“他这是能骗的了旁人,也不看看我跟他是同一娘胎里出来的。看着他长大到今天,就动动手指尾,我都能瞧出他心里那点儿猫腻了。他也就装的轻松,心里定是有事儿的...”
谢蓁蓁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谢宁已经远去的背影,回头后才黯黯说道:“而且...而且这事儿肯定跟王桓脱不了干系...”
琳琅见谢蓁蓁脸上肃意,也忍不住向谢宁离开方向看去,却又再问道:“可是小姐,老爷的病明明近来是越发的严重,您怎么还与殿下说无事呢?”
谢蓁蓁原本脸上紧绷的寒意果然舍去半分,眼中也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忧伤,片刻后她才动了动嘴角,刚启唇想说什么,可已到嘴边的话终还是难以出口。
谢辽这几年间虽病不为重,形容却日渐苍老,怡都地处中原中部两河流域间,却地处偏北,又进北部风沙之地,季节变化温差大,确实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此间谢蓁蓁也有几次想过向谢辽提出,不如干脆搬回淮南安养颐年,但每次话至嘴边,只见谢辽站在那副虽闲置多年却始终一尘不染的铁甲前,拿着抹布仔细擦拭,她心中便也只剩一声长叹,最后还是把话硬生生地把话长埋心中。
曾与君王驰疆场,解鞍掷鞭酒烧肠。鞍鞭埋沙几多载,白发最念是君王。
谢辽此生,半辈戎马,半辈遭骂。
有些人一辈子在坚守着世人所叹的百年名誉,却终究纸上谈兵,有些人终生世代存在指责阴影中,却至死还望能披甲上场,护国戎疆。
万户节一事过后见谢宁渐能独当一面,谢辽虽从不在自己儿女的事情上多言,但终归女儿七窍玲珑心,谢蓁蓁又怎能不看出谢辽眼中欣慰,以及心念能留于京中,直到能见谢宁功成名就的一日。
此时谢蓁蓁定定地看着桌上仅剩的两个橘子,少顷才苦笑道:“母亲走得太匆忙了,我是都还没学会怎么挑甜的橘子。”
今日从早起便多云,至中午天边响起第一阵轰隆雷声后,不多久便开始下起了连绵细雨。
晚冬接春之节地面冰雪开始融化,却越发至阴凉湿冷。
过午之后细雨越发密集,又因雨来得突然,路上行人多不曾有备,只好双手抱在胸前将身上衣物拢紧,各是垂头匆匆而过。
一辆驴车在沅陵侯府门前停下,一路伴随在车侧的家仆立刻走到帘边,一手撑伞一手掀开门帘,当里面的人探头而出时,车夫也已经走上前将其扶住。
殷周商虽已年有六旬之多,身段偏瘦却形容硬朗,一身朴素外衣将其江中首富的光环遮掩无遗,他从车上扶着车夫下来后时,府前时两位门童早已将门打开,只是当殷周商刚走上门前一级石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哎呀”惨叫。
他闻声便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看去,只见大街对面一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在雨中不慎摔下,整个人正趴在地上,身上早已被雨水淋湿,手上脸上也落有伤口。
只见那小男孩咬着牙想要站起却因手脚有伤而始终侧趴在地面难以起立,身旁经过的行人对此等事情是早已见怪不怪,又逢下雨更是无人愿意停下而施以援手。
殷周商只看了一眼,便回头继续面无表情往府内走去,直到跨过门槛,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带那孩子去看看大夫,然后给他点银子买两件衣服吧。”
此时正是细雨不断,家仆闻声不由顿了顿,难为地看向殷周商,又看了看手中的伞,却他还没说话,殷周商便伸手将雨伞取过,语气寡淡又道:“去吧。”
在屋中正做着女工的殷成凤闻得殷周商已至,却是颇为意外,连忙放下手中功夫便立刻往外走,又对着身旁婢女说着“快,去给小桓说殷老爷来了”。
走到院中见到自己父亲一人撑伞雨中而行,更是赶紧迎上前,扶着他边走边嗔道:“不是已经叫人去给您说这下雨就别赶来了吗?这天雨路滑还冷的,又不是差这一时的事儿...”
“不过就是下雨而已,”殷周商却淡漠打断道,“该办的事早晚都是得办的。”
“我看啊就是您自己急,也不赶这一天两天的,再说,小桓前几日回来的时候才给我说,他这次回来会长住一段日子,”行至廊下,殷成凤边替其收着伞,边又道,“我那会儿还纳闷了,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跟宁儿又吵架,又不敢多问,他倒是自个儿说就想着回来陪陪我...”
殷成凤刚把伞放下要请殷周商入内,抬头却见殷周商听得此话脸色却骤然阴沉,殷成凤心中亦是顿生疑惑,却又觉其父并无多做解释之意,便也不好多问。
二人进内坐下后没多久,王桓才行色匆匆地往这边赶来,只见他来时外衣还未来得及穿戴整齐,甚至边走还边用双手急忙理着衣襟。
进屋后走至二人面前分别颔首示意,殷成凤见王桓仓促凌乱的模样,便连忙对殷周商陪笑说:“本以为您今日不来,我又见他难得熟睡,便没唤他起来了。”
殷成凤说完,见王桓脸上犹带歉色,便赶紧站起双手按在王桓双肩上让他坐下,后又对二人说:“我去给你们备些茶点。”
王桓本还想对殷成凤说什么,殷成凤却已经快步离开,直到其背影远去,王桓才揉了揉眼睛,回头后二人各自点了点头,王桓才不疾不徐地边垂头替二人杯中满上,边低声问道:“殷老爷来得如此匆忙,可是那边有消息了?”
殷周商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吊有红缨做工简陋粗糙的金牌,金牌上面有小篆字体刻有“南央”二字,落笔勾锋却苍莽利落。
殷周商将金牌贴着桌面送到王桓手边,王桓将茶舀缓缓放下后,才将金牌拿在手中,拇指抚在二字之上,扬了扬眉,目光凌厉投向殷周商,问道:“南央?”
“对,因为这只军队是在央江下游潘州以南的地方汇合的,现在又是暂时在那里集结,所以暂且称作南央军,”殷周商顿了顿,见王桓眉间微有皱起却始终凝视在金牌上,便又道,“你要是觉得这名字起的不好也无妨,也就是请人再造一块牌子的事情...”
“名字这些都是小事,”王桓却骤然摆摆手打断,沉思片刻后才凝声又问,“如今这只军队主帅为何人?”
作者有话说:
南央军在接下来的情节中也很重要。
(因为存稿已经到后期,所以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频繁的加更的
(标着二更就是第二次更新,小可爱们别忘了看前面的哦~
(一更还是早上六点,二更应该会是下午3点
(谢谢支持
(热爱生活,热爱读书,热爱吃饭,热爱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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