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显然很怕担责任,努力为自己辩护。
沈天遇:“我知道了,你回禅房去。”
小沙弥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立刻转身离开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黑松树下,旁边是掀开的棺材和墓碑。
深夜呼啸的风穿过寺庙,远处的枝头依稀传来鸟鸣,墓园里寂静无声。
良久,闻潭道:“这是你母亲的墓碑吗。”
沈天遇漆黑的眼睛藏在深夜里,看不到光亮:“闻潭,不要多管闲事。”
闻潭:“我只是……”
“你擅自跟踪我,闯进这里,我已经是在压着火气跟你说话,”沈天遇道,“现在就回家去,不要得寸进尺。”
“每次难过的时候,你都会偷偷跑到这里来吗,”闻潭看着他,“拿着烧焦的摆件,躲到夫妻冢里,自欺欺人,假装我和你厮守到老,然后一起葬进夫妻冢,葬在母亲坟墓的旁边……”
“够了!”沈天遇胸膛剧烈起伏,“出去,不准再踏进兰若寺一步。”
闻潭被小沙弥赶出了寺庙的大门。
小沙弥赶人的时候怒气冲冲,显然是生气他欺骗了自己,害得自己被监院责骂。
大门用力地关上了。
——
闻潭回家就感冒了。
下山路上寒气重,半夜车不好打,他等了半个小时,才打到一辆偶然经过的私家车,蹭顺风车回了裕海市。
在家睡了一天,吃了些感冒药,还是昏昏沉沉的。
对门没有动静,沈天遇一直没有回来。
周一早上,闻潭去上班,额头发烫,声音粗哑得吓人。
这是公司被合并改制后重新开工的第一天,学员还不太多,但是办公环境都换到了更漂亮的市中心写字楼,同事们兴奋不已。
闻潭鼻子堵得厉害,中午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一觉,起来猛灌感冒灵,喝了一大杯温水。
秦雪冰:“你周末干嘛去了,烧成这样。”
袁紫怡:“要不请个病假回家歇着,别一会儿上课上着上着晕倒了。”
闻潭咳了一声:“我下午还有课。”
袁紫怡:“我跟你换呗,你感冒好了帮我多上半天就行。”
闻潭有些纠结,但是他班上的大都是些小孩子,万一被他传染了就糟糕了,于是还是和袁紫怡换了班。
因为头晕,他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会儿。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
闻潭原本以为只是不想上课的小孩子在哭闹,直到看到熟悉的明黄色公主裙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闻老师,”陶桃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眼泪汪汪,“舅舅说你不来上课了,果然是骗我的。”
闻潭下意识抱住她,抬头望向来人。
乔越一脸尴尬,伸手想把陶桃抱回来。
然而陶桃死死抱着闻潭的大腿,不肯松开。
闻潭戴上口罩,抽了一张纸巾给陶桃擦眼泪,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小姑娘哄得不哭了。
乔越让管家把陶桃抱到车上去。
他向闻潭道歉:“机构中途断了几个月不上课,再加上之前的舆论风波,家里有些不满,把课退了,打算让陶桃继续跟着王教授学语言,所以骗她说你不再上课了。”
“小丫头死活不信,非要来亲自问问你,我拦了几次,这次还是没拦住。”
乔越这话是咬着牙说的。
其实并不是家里不让。
沈天遇发现他隐瞒闻潭已经回国的消息、私下和闻潭来往之后,直接让机构把陶桃的课退了。
乔越知道机构现在已经被天茂收购了,心虚理亏,没脸去找沈天遇理论,只能用刚才的说辞把家里说服了,顺理成章退了课。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闻潭,乔越心里还是有些悸动。
他看着闻潭烧得烫红的脸颊,轻声道:“怎么感冒这么重,前些天受凉了?”
闻潭:“没事,淋了点雨。”
乔越:“身体不舒服就回家歇着,我下午正好没事,我送你回去吧。”
闻潭:“不用了,我还要过会儿再回去。”
乔越:“有事?”
闻潭:“嗯,我不知道沈天遇今天会不会来公司,找他有点事。”
乔越试探:“你们……”
他很想知道,闻潭和沈天遇现在的关系怎么样了。
分手三年的情侣,过去曾经闹得那么不愉快,按道理说复合的概率应该很低。
但沈天遇居然收购了闻潭工作的语言机构,这预示着什么,不言自明。
闻潭:“怎么了?”
乔越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找他有什么事?联系不到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没指望着闻潭真的告诉他,毕竟公司都收购了,他不信两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闻潭思索片刻,认真问他道:“沈天遇家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乔越一怔。
闻潭:“我了解到他母亲去世了,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你知道吗?”
乔越迟疑了一下。
这些事属于沈天遇的家事,按理说他不应该乱说……
闻潭看出他的犹豫,淡道:“只是随便一问,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你带着陶桃回去吧。”
“等等,”乔越无奈道,“不是我不说,我了解的也不太多……我们大学是一个寝室的,我只知道他大一的时候母亲病重去世了,当时他天天在宿舍酗酒,我们几个人把他酒瓶全砸了,才把他从糟糕的状态里救过来。”
“他和父亲的关系似乎很不好。母亲去世第二年,父亲就火速再婚,他也和家里几乎断绝了关系。”
“当时闻溪晨经常陪着他,周末还老拉他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就是怕他想不开,想帮他散散心。”
乔越承认,自己是故意提到闻溪晨的。
看到闻潭主动关心沈天遇的家庭状况,他的心底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想提醒闻潭过去发生的一切。
闻潭神色未变,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名下有个寺庙,你知道吗。”
乔越一愣:“什么寺庙?”
看来是不知道了。
“没事了,”闻潭道,“谢谢你。”
临走前,乔越道:“我知道我大概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但是我还是想劝你,你太单纯了,最好离复杂的人和事远一些,不然可能会受伤害。”
他忍不住地看闻潭,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然而闻潭的脸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乔越有时很难把他和三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两张面孔,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
闻潭的感冒在一个星期后痊愈,每天上班下班,经过对门十几次,对面始终毫无动静。
沈天遇一直没有回来。
闻潭觉得自己有些贱,明明早就下过决心,不再和沈天遇不再有任何牵扯,为什么要去关心他有没有回来。
沈天遇怎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总是浮现起沈天遇那天晚上的样子。
站在棺材里,不知所措地抓着烧焦的摆件,狼狈而难堪的神情。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李黎突然打电话联系他。
“闻先生,”李黎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沈总最近有联系你吗。”
闻潭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在办公室。
他走到僻静的楼道拐角,轻声道:“没有,他一直没有回小区。”
李黎:“那天您去寺庙,见到他了?”
“嗯。”
李黎:“事情……您都知道了?”
闻潭大致复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事情。
李黎懊恼道:“都怪我,早知道我那天就不应该带您去的……”
闻潭:“怎么了?”
李黎:“以前沈总从兰若寺回来,大概会把自己在家关个一周,但是期间电话照接,我有紧急工作汇报,他也会照常处理。”
“这次已经三个星期了,他一通电话都不接,任何消息都不回。”
“如果他没有回小区,应该是回了京安市的家里。”
“但是我上次去京安市找他,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怕……”
闻潭不说话。
他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看着窗户漏出的一点日光,默不作声。
“闻先生,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来麻烦您,”李黎小声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闻潭:“上次撞破他在墓园里,他恼火地把我赶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太在意,怎么会这样,”李黎叹气,“我上次原本不想带您去,就是怕事态变成这样……您见沈总在外面什么时候这样过?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杀伐果断的。”
“只有在您面前,他才会放下所有的尊严和地位。”
“可他再怎么放低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他总还是希望自己是有吸引力、有魅力的。”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三十而立……您见哪个老总会把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上求人?”
闻潭:“他也可以不求。”
“我知道,您觉得我是站在老板的立场上,替他说话,”李黎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是为了好好地把我的工作干下去,所以斗胆来求您。如果您觉得我僭越了,我道歉。”
“可是,如果哪天,您愿意去见他一面,麻烦联系我。”
“……拜托了。”
第60章 怪物
闻潭并没有再联系李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沈天遇有钱有地位,有精明能干的助理,有一流的工作团队,就算遇到什么问题,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培训老师能解决的。
他把自己顾好,就已经很吃力了。
再者,他也担心,这会不会是沈天遇的又一个花招。
沈天遇连毁自己容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没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这样想着,闻潭强迫自己又硬起心,不再去想沈天遇的事。
一个月后,李黎再次联系了他。
闻潭接起来:“如果是让我去看沈天遇,那么不用费口舌了。”
“您误会了,”李黎的声音不再像上次那样焦急,而是透着浓浓的疲惫,“我们已经找到沈总了,他现在在医院,情况不大好。他想见您一面,把一件东西交给您。”
闻潭:“什么东西?”
李黎:“我也不大清楚,您来了就知道了。”
闻潭:“那就不用送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放在他那里。”
李黎顿了一下:“沈总说,这是见您的最后一面,以后都不会再打扰您了。”
闻潭皱起眉头。
沈天遇又在搞什么东西,怎么就最后一面了,弄得跟临终遗言一样。
闻潭:“他自己怎么不打给我。”
李黎:“前些日子沈总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后来私人医生去找他复查,见他不开门,把后门撬开进去,才发现他昏迷在家好几天了。现在刚苏醒没多久,一直在输液,没有太多力气,所以只能由我来转述。”
闻潭沉默。
“只见一面就好,”李黎道,“当然,您如果不愿意的话,我转告沈总。”
闻潭思考了很久。
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以后沈天遇都不会再来骚扰他,倒是好事一件。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李黎让公司的司机开车送他去京安市。
黑色轿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驰,闻潭闭上眼睛假寐,心里猜测,沈天遇到底是想做什么。
无论情况怎样,都不能心软,他暗暗告诫自己。
抵达医院的时候,正是早晨八点多。
李黎在门口接他。
“辛苦您了,”李黎轻声道,“沈总还在睡,您稍等片刻,我去喊醒他。”
闻潭跟着李黎推门进去。
偌大的病床上,沈天遇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
与上次在寺庙见面相比,沈天遇似乎更清瘦,也更憔悴了。
李黎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沈天遇的肩膀,小声喊:“沈总,沈总。”
沈天遇毫无反应。
李黎只能提高了音量:“沈总,闻先生来了。”
沈天遇的眼睫毛微微颤抖,半晌,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向门口投来,与闻潭四目相对。
闻潭没什么表情:“李黎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沈天遇被李黎搀扶着坐起来。
他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很久,闻潭说不清那目光里是什么,感觉像是阴雨天早晨的雾气,浓得让人喘不过气,却看不见也抓不住。
“左边抽屉,第二个格子。”沈天遇吩咐李黎。
李黎去抽屉里把东西取了来,递给闻潭。
一个深棕色的木质小盒子。
闻潭打开盒子上的铜扣,意外地发现,里面是一支断成三截的白玉簪子。
他抬起头看沈天遇:“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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