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潭不管周围人的目光,也懒得去和家人装和睦温馨。
婚礼进行的过程中,他就只是默默坐在圆桌旁,安静地喝橙汁和吃菜,注视着舞台上的新婚夫妻。
一家四口各怀心思,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一直忍到婚礼结束。
只是婚礼途中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有一个环节是播放新郎新娘的旧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闻溪晨的大学毕业集体照。
闻心悦等环节一结束,立马兴奋地把闻溪晨拉过来,问他:“小叔叔,毕业照中间那个帅哥是谁啊,好帅啊,跟明星一样。”
闻溪晨笑着打趣:“小姑娘家家的,才多大啊,都开始想着找男朋友了哦?”
闻心悦做了个鬼脸:“我马上就成年了!”
方静秋:“这死丫头就这样,一看见帅哥就走不动道,小时候我抱她去商场玩儿,她看见长得帅的化妆品店员,哭着喊着要人家抱呢。”
闻溪晨:“跟我同届毕业的人,可也都三十多了哦,怎么,你想找个大叔谈恋爱呀?”
闻心悦语出惊人:“大叔有什么不好,网上都说呢,年纪越大越会疼人!”
亲戚们都哄笑起来。
方静秋佯怒,拍了闻心悦的脑袋一下,却不是真的责怪,笑容里满是纵容和疼爱。
闻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母亲和妹妹,仿佛一个局外人。
闻溪晨被闻心悦闹得没办法:“行行行,我让工作人员再播一遍,你指给我看,是哪个。”
工作人员很快把片子重头播了一遍。
闻心悦抓着闻溪晨的胳膊,热热闹闹地看照片:“嗯,对,往后,往后,往后……停!”
闻潭漫不经心地跟着他们看。
等闻心悦说“停”的时候,也跟着抬起眼睛。
闻心悦兴奋地指着屏幕,对闻溪晨道:“小叔叔你看,就是手腕上戴黑色手表的那个男生!左数第七个!是不是很帅!”
闻溪晨看清了她指的是谁,第一反应却是转过头来,看向闻潭,目光里带着些惊慌。
闻潭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场合下,隔着屏幕和十年的时空,他会与二十二岁的沈天遇四目相对。
第67章 秘密
闻潭垂下眼睛,默然地盯着面前的玻璃杯。
闻墨礼和方静秋四年前并没有见过沈天遇,所以并不知道照片上的这个男孩就是沈天遇。
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闻心悦浑然不觉,还在拉着闻溪晨的袖子,吵着要让他帮忙介绍。
闻溪晨用笑容掩饰尴尬:“都快十年了,我跟这同学不太熟,早就没有联系方式了……”
闻心悦一脸的不信:“你们上学的时候不加微信的?”
闻溪晨:“我们当时大学的时候确实不用微信,都用QQ呢。”
闻心悦不依不饶:“那,其他同学总有他的联系方式吧,或者,或者你去找你们大学的辅导员,他肯定有学生的手机号吧。”
“小悦,”闻墨礼呵斥道,“你才多大,满嘴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显然是对女儿热情主动的出格行为感到不满。
闻心悦撅起嘴,转头去向母亲撒娇:“妈,你看爸!我只不过想认识一下小叔叔的同学而已,他就这么凶……”
方静秋:“人家比你大那么多,你交哪门子朋友呀。”
闻心悦:“我一个月后就高考了,说不定就考到京安市的大学去。你不是一直说,让我和成绩好的人玩儿么,小叔叔的同学,肯定特别优秀,我认识一下人家怎么了。”
“说不定,说不定我就也考上A大了呢,成了小叔叔的校友。”
“再说了,哥哥上大学那会儿还寄宿在小叔叔的老同学家里呢,我只不过想认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
这话一出,桌子上顿时凝固了。
全家人都知道闻潭和“小叔叔的老同学”那档子事儿,除了闻心悦。
当年东窗事发,闻心悦还小,所以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闻墨礼拉下脸:“你小叔叔都说了没有联系方式了,你这又是让找其他同学,又是让找辅导员的,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闻心悦不服气:“小叔叔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求不求的。”
闻墨礼:“那你也没礼貌!溪晨工作那么忙,又不是应该帮你,你拿这些事来烦他,小姑娘家家的,自己也不嫌丢人。”
方静秋淡淡开口:“小悦问的是溪晨,你在这儿凶什么。溪晨不乐意,我们小悦也不会强求。”
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旗袍,挽着发髻,美则美矣,看起来疏离又冷淡。
闻心悦满眼期待地看着闻溪晨:“小叔叔,你就帮我介绍一下,好不好,好不好嘛。”
闻溪晨面有难色:“呃……”
就在场面陷入僵局时,恰巧新娘来喊闻溪晨一起去敬酒。
闻溪晨立刻站起身,对他们躬了躬身:“我失陪一会儿。”
闻溪晨走后,方静秋轻声笑起来。
“看见没有,你小叔叔不乐意带你一起玩儿,人家有人家的社交圈,你还没考上京安市的大学呢,在这儿妄想什么,”方静秋拍拍女儿的头顶,“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好好高考,其他的高考之后再说。”
闻心悦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闻墨礼却不干了,压低了声音,面有怒色:“溪晨的婚礼,你在这儿瞎说什么呢。”
方静秋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我们家从小帮了他多少,不说每年的学杂费,就说每年暑假报的游泳班,我从来也没计较过。现在小悦只不过是想认识个人,他都推三阻四的。你这帮腔也帮得好,我头一次见有人不向着自己女儿,反而向着外人的。”
闻墨礼着急地看了看周围,生怕桌子上的谈话被人听了去:“你胡说什么呢,小悦都知道,溪晨不是外人。”
虽然酒局上人声吵闹,但还是有被旁人听到的可能。
“是啊,是不是外人,你自然心里最清楚。”
方静秋撂下这句话,就沉着脸出去了。
闻墨礼一副烦闷的样子,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闻心悦张大眼睛,看看父母的背影,又看看闻潭。
“妈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她凑近来,小声地问闻潭,“我怎么觉得话里有话呢。”
“不知道,”闻潭有些倦了,“我出去抽根烟。”
婚宴上发的烟是红色软中华,闻潭摸了一根,出了宴会厅,走到阳台上去抽。
晚风透过窗台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
他很少抽烟,只有在心情极度烦躁阴郁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式来舒缓压力。
一整个晚上强迫自己和讨厌的人坐在一起,他已经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
一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有人走到他旁边,把他的烟头掐灭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闻溪晨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道,“坏习惯,要改。”
闻潭看着他把烟蒂扔进垃圾箱:“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闻溪晨:“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儿,那个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摔炮、打水漂的小孩儿。”
闻潭侧头看他:“不是在和新娘敬酒?”
“早就一圈敬完了,我看你不在桌上,闻心悦说你出来了,我就来找你了。”
闻溪晨手肘撑在窗台上,闷声道:“我真没注意那张照片上有沈天遇,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不让他们放进去了。”
闻潭笑笑:“我知道。”
“回去吧,”闻溪晨拍拍他的肩膀,“风凉,小心感冒。”
两人一块儿走回去,路过拐角的时候,正好一辆装满食材的酒店推车经过,把路塞得满满当当。
“从旁边绕道吧,”闻溪晨道,“绕一圈,从左边过去。”
于是两人顺着左边的长廊走过去。
这条长廊嫌少有人经过,因为通向后厨,客人一般是不会来的。
经过一个楼梯间的时候,两人忽然隐隐听到说话声。
走近几步,声音清晰地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听清讲话内容的瞬间,闻溪晨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闻墨礼和方静秋在争吵。
方静秋冷笑着对丈夫道:“闻墨礼,你是个有本事的,儿子今天终于结了婚了,就彻底不打算管小悦了是吧?”
第68章 闻家的秘密
闻溪晨愣了两秒,直接推开了门。
闻墨礼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吓了一跳。
相较于闻墨礼,方静秋虽然也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但显得淡定许多,微微扬起的笑容里透露出隐隐的玩味。
闻墨礼手足无措:“溪晨……”
闻溪晨看着面前这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
他曾经是他最敬仰的长辈,博学广识,亲切和蔼,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不计回报。
可他从没有想过,闻墨礼对他这么好的深层原因是什么。
他以为,仅仅是因为,闻墨礼是个好人。
在他因为接受过多帮助而不安的时候,闻墨礼曾经告诉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不应该因为家庭原因被埋没,你应该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去施展你的才华,才不枉费你的天赋。”
闻溪晨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善良淳朴,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资产。
闻墨礼却是正儿八经的国企领导,多少也算是有头有脸,正因为他的资助,闻溪晨得以冲破了家庭的桎梏,一路跳级上了大学,成为县城里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闻溪晨对此一直很感激,所以也把这份恩情投注到闻潭身上,能帮的忙都尽量帮。
如今突然得知事情的真相,一时冲击过大,闻溪晨错愕无比。
沉默良久,闻溪晨艰难开口:“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闻墨礼沉默。
方静秋看着他们,也没有说话。
闻溪晨转头看向闻潭:“小潭,你……”
他看到闻潭脸上平静而麻木的神情,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看着这沉默的一家人,猛地退后一步。
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声:“你们在这里呀!”
新娘的表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闻溪晨道:“表姐找你呢!她有一条手链刚才摘下来,不知道放哪儿了,问你知不知道。”
她好奇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心中暗自奇怪,闻家人怎么都这样古怪,不好好在宴会厅里吃饭,反而跑到黑乎乎的楼梯间来。
闻溪晨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震惊错愕都暂且压下去:“来了。”
他转身转得匆忙,没有看闻墨礼,大概也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
闻溪晨走后,楼梯间里安静了片刻。
“啧啧啧,”方静秋轻笑起来,“看起来,你这儿子可不大想认你啊。”
闻墨礼沉下脸:“闭嘴。”
方静秋:“我刚刚可看得清清楚楚,你其实很期待他的反应吧?终于父子相认之后,你这位优秀的儿子会不会恍然大悟,和你抱头痛哭……”
“可惜了,他看起来,可是对你避之不及呢。”
“他马上都要去国外长期定居了,这时候要是和你相认,将来平白让自己多了一个赡养负担……这样混乱的家庭和出身,他岳父家里会怎么看他呢?”
“你猜,他会认你,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让你住嘴!”
闻墨礼道胸膛剧烈起伏,忽然猛地转身,逼问闻潭:“是你,你记恨我四年前扇你的那一巴掌,所以故意把他带到这儿来,让他听到这些,是不是?!”
楼梯间里静了静。
方静秋皱起眉头,对他无能狂怒的迁怒行为露出略微嫌弃的神情。
却也并没有帮闻潭说话,而是看向闻潭,似乎也有些怀疑他是蓄意为之。
闻潭抬起眼睛,漠然地看着闻墨礼。
闻墨礼被他眼睛里的冷漠惊到,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是看在闻溪晨的面子上,才没有把这一巴掌还给你,”闻潭道,“不然,你以为我会好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闻墨礼又惊又怒:“你!”
“我从来没有从你们身上感受过任何父母的慈爱,曾经我以为那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比不上小叔叔,后来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你们天生不配当父母,”闻潭道,“不过,那些东西,我也再也不需要了。”
闻墨礼阴沉地盯着他。
方静秋则神情复杂。
闻潭转过身,没有再回一次头。
——
闻潭回到宴会厅的时候,看到闻心悦正在叽叽咕咕和新娘说着什么,笑得满面春风。
一看他回来了,立马收起话头,规规矩矩坐回位置上。
闻潭懒得管她在做什么。
几分钟后,闻墨礼和方静秋也回来了。
桌上的气氛异常凝重,每个人都在默默吃菜,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闻心悦完全状况外,没心没肺地边吃边玩手机,看到好笑的短视频,还咯咯地笑起来。
婚礼一结束,闻潭立刻坐火车走了。
这个承载着他无数难堪晦暗回忆的小县城,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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