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宫中可以来到后宫的男子,除了皇帝,就是自己的兄弟。
他思索片刻,跪下来「儿臣参见父皇。」
“轰!”地一声,小灼似乎听到了自己脑子爆炸的声音。
我的殿下,这是什么大乌龙!!可以两眼一闭假装晕过去吗?
楚长卿身旁的小太监此刻已经完全石化,转头讷讷地看向翼王殿下。
只见此刻对方脸上依旧笑着,但似乎有些僵硬。
楚长卿转动扳指的动作停了,忽然嗤笑出声。「本王竟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小灼额头冷汗涔涔。
跪着的身子往自己主子身边挪了挪,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又在楚成允的手背上扣了两下。
楚成允明显愣了一下,有些脑乱,不是父皇?那会是谁?
平常自己的兄弟那个见到自己,不是恶作剧把自己推搡一番,就是捉弄自己。眼前这人,没有碰过自己一下,显然不是那些恶劣的亲兄弟。
楚成允跪直上半身,却依旧没有起身。
楚长卿趣味盎然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两人的小动作。
所以,这又瞎又聋的七皇子就是这样同自己身边的人沟通的吗?
小灼是楚成允的贴身太监,因为主子眼瞎耳聋,久而久之两人间便有了特殊的沟通方式。
扣扣……
两人每天都要通过扣扣,沟通几十回。
扣一下,代表肯定、安全、可以。
扣两下,代表否定、危险、注意。
楚成允心里纳闷,刚刚又说注意,眼前是大人物,现在又说自己搞错了,那这人到底是谁?
小灼心惊胆跳地拿过自己主子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个王字,他认得的字不多。
思索了半晌,那个“翼”字却怎么都不会写。他想——完了,要是自己的主子呼出王八两字,自己一定一头撞死。
楚成允歪着脑袋敛眉,转头试探道「是,皇叔吗?」
小灼呼出一口气,在他手掌扣了一下。
「七皇子不必同本王行如此大礼。」
虽然听不见,但被小灼扶了起来。
「是,翼皇叔吗?」
小灼又在他手中扣了一下。
「方才失礼,让皇叔见笑了。」楚成允顶着红肿的额头,面上露出一个乖顺微笑,被那染上淤泥的白衣映衬着的脸,竟然显得无比干净。
光看那粉红的嘴唇和洁白整齐的皓齿,就让人觉得移不开眼。
楚长卿一下晃神,真不知道配上这张脸的,会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
第3章 麒麟转世
回去的路上,小灼心里颤悠,自己也就半道上去碧雪宫送了点东西,主子就出事了,瞧这样子,定又是被人欺负了。
只是为何今日还满脸神采飞扬,是因为难得遇到一个不会欺负自己的人吗?
所有皇子满十五岁后就得离开母亲身边。即使眼瞎耳聋的楚成允也不例外。
从小不受皇帝待见,又没有母族撑腰,分到的宫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庆阳宫萧瑟,位置极偏僻,伺候的宫人除了小灼就只有一个每天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名唤小饼,才10岁,以及从小照顾自己的老宫女,秦姑姑。
整个院子没有任何花草,只有一株木槿孤寂地撑起整个庆阳宫的景色,此时早已败落的只剩光秃秃的树枝。
屋子里冷冷清清,除了桌椅床榻衣柜,以及几个插着枯枝的花瓶,没有任何装饰。
沐浴后的楚成允,一身单薄的寝衣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地想事情。
覆眼的白纱除去,漆黑如墨的眸子虽然没有聚焦,依旧掩盖不住那眸中的光华。
小灼沏了壶热茶进屋,倒了一杯放在楚成允的手旁。
指尖触及到那温热的茶杯,「翼皇叔真的带了神医回来吗?」
小灼在他的手心扣了一下。
「父皇病好些了吗?」
手心又被扣了一下。
楚成允握着茶杯,又开始思索。
这个人自己应该是见过的,只是儿时的记忆已然模糊,连对方的模样都不太记得,但就是因为不记得,所以楚成允觉得他应该是个温和的人,因为自己记忆深刻的人,都是些让自己深恶痛绝的人。
儿时便听母妃提起过,楚国有一位王爷年纪轻轻就保家卫国,成了功勋卓绝的战神将军。
不过后来,长期戍守边关。
如今皇帝病重,又被召了回来。
「神医每天是每日都会来给父皇探脉吗?」他问小灼。
手心又被扣了一下。
楚成允脸上露出一个浅笑,忽然觉得自己该换方向了。
自己这两个月趁着父皇病重,每天跋山涉水的去到病榻前请安,无非是想着父子两同病相怜,自己亲爹可以感同身受,好歹会分几个御医再给自己好好瞧瞧他这眼盲耳聋的病。
然而,悲凉的是,自己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连内殿都进不去,隔着屏风请安后,就被打发走了。
楚成允想的是,既然在亲爹面前表孝心没有用,那就,换个人。
他抿嘴笑了笑「小灼,你去打听一下,皇叔和神医每日都是什么时辰进宫。」
……
第二日,楚成允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候在了重华殿外。
楚成允衣服不多,即使好看的衣服,用的也是下成的布料。
大总管成福公公抱着拂尘出来的时候,看到这向来简洁朴素的七皇子的打扮愣了半晌。
漆黑如墨的长发束成简单的小髻,一抹墨绿色的玉带缚着发髻,留下两条轻盈的尾坠,一只简单的白玉簪,端端正正的插在发髻上,腰间一侧还坠着块色泽温润的镂空雕花玉佩,搭配一身墨绿色交衽锦袍以及那缚眼的白纱,正是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华丽的饰品,只是换了衣裳形制和颜色,就让人看着移不开眼,居然有种华贵又病弱的美感。
更别说此刻少年的身上还有一股淡淡却又不可忽视的木槿花香。
同一众衣着华贵的皇子相比,简直就是淤泥里的一朵青莲。
楚成允请安后,在外殿候了片刻就离开了。
他走得很慢,手中竹杖不停在地面点戳,即使目不能视,形态举止却仍旧掩藏不住皇室特有的贵气,他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小灼心思重重地跟在后面。
一路走来,有不少宫女太监朝他们这边观望,有的低声窃窃私语,有的莫名红了脸颊。
小灼很纳闷得很,不是说要来偶遇翼王殿下吗?怎么人还没见到就走了。
然而,直到在宫道上,遇到迎面而来的翼王,小灼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主子的盘算,隔得远远的,对方的视线就已经被自家主子吸引了过来。
小灼看到对面来人,心里紧张,加快脚步跟上自己的主子,曲起臂弯,让楚成允搭着,又在他手臂上扣了一下。
宽敞的宫道寥寥无人,那一抹墨绿色的身影毫不含蓄地闯进了楚长卿的视野里,在寒冷的冬日里如春日明媚灿烂的阳光。
「嗬,那是谁?真乃绝色呀。」身边的一白衣男子见到楚成允的那一刻眼睛都直了。
楚长卿淡淡瞥了方凌云一眼,「七皇子。」
「你侄儿呀?似乎是个瞎的……啧啧,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
几人越走越近。
楚成允在小灼的示意下,知道是遇到自己以后要抱的大腿了,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恭敬地朝楚长卿揖了一礼。
「成允见过皇叔。」
「嗯,不必多礼。」楚长卿抬手回礼,目光在那如青松一般的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应了一声便与他措身而过。
楚成允面带微笑的继续往前走。
小灼可急坏了,我的殿下呀,一大早起来沐浴梳头挑衣裳,整了半个时辰,就这样拜一拜就走了……
楚长允——我倒是想找话搭讪呀,问题自己听又听不见,看也看不见。
总不能一直让小灼通过扣扣传话吧,只怕到时候适得其反,惹人烦。
…………
宫道的另一头。
「啧啧,」方凌云一边走,一边低声叹息「这小子,长得可比伶人坊里的头牌小倌还好看呢。」
见楚长卿不说话,他又说,「哎,你就没有觉得可惜呀?」
「你觉得我会怜悯皇家的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方凌云靠近楚长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可惜他是你侄儿。」
楚长卿转头看向方凌云,微眯着眼,「本王觉着,作为神医,至少得有些神医那仙风道骨的模样,你怕不是一个冒牌货。」
方凌云被噎了一口。自己怎么就不仙风道骨了,这白衣穿着还不够缥缈吗?自己都快飞天了。
他扯了扯嘴角,「挤兑我,还不如反省一下你自己,整天挂着假惺惺地笑,道貌岸然地装君子,骨子里比谁都邪恶,心肝都发黑发臭了。」
楚长卿对他露出一个“道貌岸然”的笑后,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皇宫大内,注意你的言行。」幽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方凌云翻了个白眼,几步跟了上去。
没错,方凌云就是那被楚长卿带回来的神医。
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翼王殿下,花了大功夫,寻遍大江南北才找来的,却不知这人其实与楚长卿关系匪浅。
……
一进入重华殿,方凌云便老实了,举手投足间一副翩翩公子,仙风道骨的模样。
殿内点着香,门窗紧闭,幽然的檀香充斥着整个大殿。
当今陛下楚玄北,正靠在卧榻上,伸着手腕由方神医把脉,腕下垫着一个绣着金丝貔貅的黛蓝色小枕。
他向来信奉鬼神,闻钦天监的官员提起貔貅有驱邪之效。各宫嫔妃便竞相展现各自的绣技。
这不,果不其然,寻来了神医,原本日日咳血,虚弱得下不来床帝王,经过几日的治疗,而今,能进食,还能下地。
方凌云收回,探脉的手。「陛下果然不愧是真命天子,有黄龙真气护体,如今脉象平稳有力,已无大碍。」
皇帝心情大好,不禁哈哈笑出了声,「还多亏了方神医。」
「是草民的荣幸,只需在服几日汤药,扎几回针,将亏损的元气补回来即可,陛下必能痊愈。」方凌云回头,一个小太监赶忙将怀里抱着的诊箱放在桌上。
打开一个布包,跪在地上,恭敬地将排列着银针的布包举到了方凌云身前。
楚玄北闭着眼睛,由成福公公搀扶着,坐在榻上,一根一根的银针,扎进穴位里。
楚长卿立在一旁,耐心等候。
「翼儿,边关苦寒,今次回来,就留在京城吧。」楚玄北依旧闭着眼睛,一向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语气温和得如同一个老父亲。
却无人能晓,最近的帝王,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中一白衣神明告诉自己,翼王楚长卿,乃是麒麟转世,若得他在身边,必能驱除一众邪祟,佑大楚太平,保自己长寿康健。
楚玄北向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他本不是嫡出,夺嫡之争中,踩着尸山血海登上帝位,清理了多少明里暗里世家与豪门,才坐稳这帝王之位。
得了江山,又想长寿,这是无数帝王的野心。
「陛下,夷狄在边关虎视眈眈,只怕知道臣离了边关,对方会有所想法。」楚长卿躬身回话,面露愁容,一派忧思忧国之像。
皇帝语气突然变得凌厉,「我大楚莫不是无人可用了,朝中武将良多,却要一个王爷守了好几年。」
楚长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垂首。「陛下息怒。」
「就这么定了,边关的事,朕自有安排。」
出了重华殿,楚长卿看着殿外那乌云密布的天空,抿唇笑着,「似乎要有暴风雨来袭了。」
方凌云叹息一声,「也可能是暴风雪。」
两人均是一笑,往宫外走去。
几日后,卫将军赵毅之,被封镇北将军,领命前往镇北关,即日启程。
……
第4章 落水
「阿允见过皇叔,皇叔今日好早呀。」
「嗯。」楚长卿淡淡应了一声。
楚长卿已经不知自己这是第几回同这个乖巧的侄儿在宫里相遇了,有时是在路上,有时是在重华殿,有时是在景若园,起初还觉得是巧合。
久而久之,那巧合就变了味。
但,又因为每次,对方都是恭敬的行礼问候几句后就离开。
连楚长卿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想多了。
方凌云给出的说法是,「你那七侄儿又瞎又聋,不用进学,不用上朝,整天闲来无事,在自己父皇跟前尽尽孝,以后日子也好过些呀。」
楚长卿向来心思缜密,此刻也半信半疑。
时值冬日,虽未飘雪,天气却也寒凉得厉害。
楚长卿走在宫道上,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几日没见到那乖顺恭敬的七皇子了。
这个发现,不禁让楚长卿心下凛然,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缓缓升起。
自己何时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此关注。
浓如墨的眸中森冷一片。
要控制一个人,把控人心远比控制身体效果更佳。
从来都是自己玩的把戏,现如今却被一个残废皇子反施在自己身上。
……
再次见到自己那七皇侄是在重华殿外,少年依旧眼覆白纱,单薄的身影,白皙的脸颊,以及那裸露在外的脖颈,在竹青色暗纹衣裳的映衬下,孤傲清雅,临立寒风中,却依旧脊背笔挺,如玉的风姿仿若天人。
楚成允在小灼的示意下,躬身行礼。「阿允见过皇叔。」
「虽说男子体热,但大冷天的穿这么少,七殿下还得小心染了风寒。」楚长卿唇角一勾,将身上大氅解了递给一旁的小太监,转身进了殿内。
小灼此刻心里激动得不行,硬生生将翼王的嘲讽读成了关心,翼王殿下可真是个大好人。
自家主子身体残疾,在这宫里从来都是被人欺辱的份,难得有人会关心,他想主子果然抱对大腿了。
他颤抖着手在自家主子的手心写下几个字,“叫你多穿衣服。”
楚成允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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