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微微撩起她的裙摆,梁季澄眼尖地注意到,大厅里同样穿着志愿者服饰的几个男生,眼神不停地在往这边瞟。
“怎么不进去等,外面多热。”梁季澄走近了和她打招呼。
“你来了,”程灵闻声抬头冲他笑笑,“刚要问你到哪了,走吧先进去换衣服,你的外套和胸牌我都帮你领好了。”
梁季澄没动,“葛超呢,”他四处看了看,“不是说他也要来。”
“临时有事,告诉我来不了了,”程灵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今天就咱们俩。”
梁季澄没去细究这句话的真假,和她进去拿了衣服。今天这个论坛还可以,虽然没机会直接和专家们对话提问,但也跟着听了不少东西。等到下午结束,程灵要请梁季澄出去吃饭,说感谢他陪自己站了一天,要好好犒劳他。
“不用了,”梁季澄此刻又累又饿,脚底疼的像扎了一千根针,只想回家把自己扔床上,“我回去做点吃的就行,再说也不全是陪你,今天我收获也很多。”
程灵捂嘴一笑,“你们男生会什么呀,别以为我不知道,说是做饭,就是泡两包方便面,连煮都懒得煮。”
梁季澄被她戳中心中所想,有点尴尬,这两天江冉不在家,他不会也不想下厨,大部分吃饭确实都是方便面解决的。
程灵觑着他的表情,估计猜了个八分准,继续柔声道,“其实我也不太会做饭,但是我有个朋友在汉阳路那边开了一家小饭馆,味道还不错,我有时候懒得进厨房或者不想吃家里的饭,都是去那里解决的,你跟我一起去尝尝,还能打折呢。”
程灵家就是本地的,听她这么说,梁季澄忍不住问,“你还有同学开餐厅啊。”
“初中同学嘛,家里就是干这个的,”程灵抬起手,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过几天我还想单独请杨教授吃个饭,你就当提前帮我尝尝味道,当个先行军。”
她把杨教授搬出来,梁季澄也不好再推辞,况且和干巴巴的方便面比起来,新鲜的热饭热菜确实更有吸引力。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到地方梁季澄才发现,程灵说的这家“小饭馆”实在是过谦了——餐厅坐落在汉阳路最繁华的位置,外表富丽堂皇,内里装修也十分精致,他们一进去就有服务员把他们引到了包间。程灵熟门熟路点了几个菜,问梁季澄还需要什么,他摇摇头,“不用,就这些吧,多了吃不了。”
程灵也不劝他,等服务员离开后,她亲自给梁季澄倒上茶水,“凤凰单枞,尝尝吧,不算贵但挺香的,我特意让他们给我留的。”
梁季澄压根儿没听过凤凰单枞是什么,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情有些复杂。这短短几步路,已经让他清楚了解程灵的家境,简单来说——十年之内光凭他自身努力基本不可能赶上。
程灵似乎感受到他的窘迫,没再说下去,转而聊起了课题组的事情。没多会儿菜也上来了,她捡了一片烧鹅到自己盘子里,“所以说你也打算将来念研究生,有想好去哪个学校吗?”
程灵今年大三毕业,已经确定了保研本校,和其他毕业季还没确定未来去向兵荒马乱的同学比起来,她算是非常幸运的。
“我还没确定,”梁季澄低声说,“但是应该不在咱们学校了,我想换个城市,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这句话其实说保守了,梁季澄真正的目标更为遥远——他想出国留学,对于他的专业来说,国外能接触到的资源和技术显然更为先进。还有一件事,他甚至连江冉都没透露过:大一他之所以违心的参加那个登山社,原因之一就是听说国外学校更看中综合素质,对兴趣广泛的学生,接纳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个想法而已,要想出国谈何容易,且不说申请的难度,光是经济这部分就把他卡的死死的。
“咱们这个专业虽然好就业,但是多往上读肯定没有坏处,”程灵轻轻拨了下桌上的转盘,把一份西芹百合推到梁季澄面前,“我家里也很支持我读研,而且…”
程灵说到这放轻了声音,抬起眼直视梁季澄,“你知道吧,杨教授下学期马上要评长江学者了,有他的推荐,会有很多好处。”
梁季澄张了张嘴,但声音却像被堵在嗓子口,一个字没说出来。
他的确没听说过这事,当初被选进课题组,他想到的也只是能给履历加分,完全没想过再去调查老师本人的背景,他自以为自己够有心了,没想到和别人的“勤于钻研”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怀着重重心事吃完这顿饭,从饭店出来,他们沿着汉阳路走了几步,到一个岔路口,程灵停下来笑着道,“好了,你不用送我了,我妈妈单位就在附近,我让她带我一起回去。”
梁季澄心想他原本就没这打算,但还是点点头,“这顿多谢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那就说好了,一言为定,”程灵甩了下头发,冲他眨眨眼,“我等着你。”
梁季澄目送她离开,几秒之后,他往相反方向走去,在一家颇多人排队的小馆子停下来,买了蒸鱼糕和拌面——从吵架那天开始,他和江冉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彼此互相不理。梁季澄不清楚水果店那边的装修进度怎么样了,但江冉依旧每天回来的很晚,有时候他睡得早,半梦半醒之间,都能听见江冉开火煮东西的动静。
给他带点吃的,等他回来加热一下就行,也省的自己动手了。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服软,等到了家,梁季澄实在扛不住全身肌肉酸痛的抗议,简单冲了个澡就与被窝相会了。可当他躺上床,却没有如预想中立刻睡着,脑海里反而不受控地浮现出饭桌上程灵说过的话,继而又联想到两年之后的诸般事宜。
要是他真的去了外地读研,那江冉怎么办?会不会跟着他把店搬过去…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不能的话,那他们岂不是要面对长达三年的异地恋情。
就连天天见面都会矛盾不断,更何况分开之后呢?
梁季澄不由想起高中每晚鸿雁传书的日子,但那时的他们又岂能和现在相比。少年人的爱恋真挚又热烈,光凭着一腔爱意,便能刀山火海一往无前,可如今他们都已过了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再站在沼泽边缘,怕是谁都会瞻前顾后踌躇不决。
正想着,楼道里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设想,梁季澄赶紧闭上眼睛。他拉不下脸来求和,怕江冉看见宵夜主动问他,装睡是最好的选择。
刚进门的脚步声似乎是怕吵到他,有意放轻了。江冉先是来到卧室门口,见他睡着了,便没有进来。他回到客厅,看到了梁季澄放在桌上的东西,接着便是很长时间的安静。
梁季澄在床上等的抓心挠肝,竖着耳朵想搜集一点有用的信息,可什么也听不到。他有些慌,担心江冉连这点微薄的好意都要拒之门外,就在他试图假装上厕所出去看看时,那边终于有行动了——窸窸窣窣的,一分钟后,梁季澄听见微波炉叮的一声响。
他皱紧的眉头逐渐舒展开,食物落进江冉的肚子,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归位。第二天早上,当他睡醒来到外面,江冉已经穿戴整齐,正往桌上摆碗筷。
“醒了,”江冉抬头看他,用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好像俩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煮了面,还有楼底下买的麻团,你想吃什么都行。”
成年人和好不需要什么仪式感,梁季澄听话坐下来,边拿起筷子边问他,“店里装修怎么样了,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快了,墙面都刷完了,收拾收拾这两天准备往里搬货架了。”
“我帮你啊,”梁季澄脱口而出,“一起弄还能快点。”
江冉正在洗抹布的手顿了一下,过了几秒他问,“学校那边不忙吗?”
“不忙,教授说剩下的部分开学再说。”
江冉同意了梁季澄自觉帮忙的请求,虽然他根本没指望梁季澄能发挥什么作用,以梁少爷吹毛求疵的性格,洁癖发作起来能在店里待满一天就算不错了。但这回他表现不错,不光脏活累活没少干,就连受了伤都硬撑着没吭一声,要不是江冉眼尖,估计就被他瞒过去了。
“哎!别动别动我看看,”江冉放下手里正在搬的花盆急急跑过去,把梁季澄背在背后出血的手指拽出来,“怎么弄的,是不是刚才被铁丝刮的?”
“没有,就蹭了一下,”梁季澄说的很不情愿,这个节骨眼受伤就好像他故意求关注不干活一样,“一会儿就好了。”
江冉爱夫心切,岂会顺他的意,店里没有医药包,他出去了一小会儿,没几分钟就带回来整套的消毒工具和一整盒的创口贴。
“手给我,先给你消毒。”
梁季澄的胳膊此时却像浇了铁水,硬的掰都掰不动,“你是不是从她家借的,我不用。”
“她”的指代对象自然是指陈莉,她家是开药店的,江冉反应过来差点被气笑了,自己还没计较梁季澄和那个女生勾肩搭背的事,他倒先莫名其妙的吃起飞醋来。
“真的不是,”秉着不和伤员计较的原则,江冉无奈从兜里掏出小票,“我从另一家药店买的,看见没,包装都是完好的。”
第46章
给梁季澄包扎好之后,江冉坚决不让他再上战场,于是剩下的半天时间里,梁季澄就安然坐在一边,递水买饭,或者帮江冉看着新到的桌子有没有摆整齐,充当简易拉拉队的角色。
“再往右一点,”梁季澄眯着眼睛指挥江冉,“多了,回来一点…对,这样正好。”
江冉拍了拍手,从铝合金伸缩梯上下来,这块日进斗金的牌子是他自上任老板那里继承来的,之前给墙面粉刷的时候把所有家具都收起来了,现在收拾完毕,索性一起挂上。
梁季澄极其看不上这四个字,对于这种把金钱摆在台面上的行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日进斗金,”他嫌弃地撇撇嘴,“要真这么灵验他至于把这店转让给你,再说光靠卖水果就日进斗金,还不得把人累死。”
江冉不以为然,“最起码是个良好的愿景,”他想了想,“不放店里的话,要不然我把它挂到家里面?”
梁季澄险些被他的话气吐血,虽说那房子不是他的,但是自搬进去以来他在这个“家”里面倾注了多少心血,想在他的地盘里放这么个膈应人的东西,绝对不可以!
他向江冉比了个“No”的手势,意思是敢放你就死定了。
江冉本来就是开玩笑,这算是他一个小小的恶趣味,他乐于看到梁季澄气急败坏却又不是真正愤怒的样子,类似纸老虎。他笑着掐了掐男朋友的脸蛋,转身进了里屋,只在脸上留下两团白白的石灰印子。
梁季澄的督工身份没能落实多久,水果店彻底完工没几天,学校那边也开始上课了。杨教授的项目自然是重中之重,课程和奖学金也不能放弃,一向面对学习如鱼得水的梁季澄,竟头回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这么连轴转了好几周,他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精力在慢慢流逝,就连程灵都看出他的不对劲。
“你还好吧?”一次讨论结束,梁季澄起身的时候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多亏程灵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梁季澄并不好,光是眼下那两个乌青乌青的黑眼圈就暴露了他三天没睡过踏实觉的事实。他摇了摇头,把胳膊从程灵的手里抽出来,“昨天睡太晚,回去补个觉就好了。”
“你光靠熬夜是不行的,”程灵没有绕圈子,一针见血指出他的困境,“大三课程多,难度也增加了,你想要成绩就不能分心,我去年也没像你这么拼命。”
“实在不行课题组的工作我可以帮你做一部分,”见梁季澄不答,程灵恢复了轻声细气的调子,“我现在没那么多课了,而且咱们的…”
“不用,谢谢学姐,”梁季澄没让她说完,他直起腰搓了把脸,“我顶得住,杨教授那边我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这一声学姐好像骤然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程灵表情凝固了一瞬,但很快便回过神,甚至还附赠了一个微笑。她说,“那你多注意休息”,随后捡起帆布包离开了研讨间。
遗憾的是,梁季澄的努力没能换来他想象中的的成果。第二天的组会上,每个人照例汇报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展,轮到梁季澄,发言完毕却被杨教授提出的一个问题难住了。
梁季澄答不出来,又怕让老师失望,只好硬着头皮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八竿子打不着的,眼见教授眉头越皱越深,他就是再没眼力见儿也知道自己触着逆鳞了,只好讪讪打住。
程灵好心替他解围,“老师,阿澄才大三,您问的这个太超前了,他们还没学到。”
“哦,也是呢,”杨教授低头挥挥手,“你回去吧。”说罢又有意无意提了一句,“做研究的思维得超前一点,不能讲到哪学哪,要有主动精神才好。”
梁季澄默不作声回到座位,杨教授轻飘飘一句话,威力却胜过十个耳光,不光打肿他的脸,连同他所有的自尊和信心全部轰然坍塌。
梁季澄的天赋,一直是他骄傲和引以为豪的地方——就是学习。那些令人艳羡的成绩,是他专属的护身符,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为他挡去一切非议。正因为如此,他与生俱来的孤傲和不讨喜,才能在人群中得到些许的宽容。
这么多年下来,他顶着“神童”和“天才”的美名,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他过的太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一点挫折,至少在学习方面是这样。别的孩子都是在摸爬滚打中长大的,只有梁季澄,别人还在摔跤的时候他就学会了走路;别人还在泥泞小路上摸索,他已经在康庄大道上撒丫子狂奔。
他得到的一切都太过顺利,以致于如今这浅浅的一道伤口,对其他人来说无足轻重,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
他的这份神思不属一直延续到江冉跟前,晚上吃饭时,江冉嫌饭菜没味道,让他拿些酱油来,这就给了梁季澄犯迷糊的机会,他把陈醋认成了酱油,一勺加下去,呛的江冉差点把舌头吐出来。
“这…是不是拿错了啊,”江冉咽了三口水才把嘴里的醋味压下去,“阿澄,你拿的是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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