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尤听的话,贺长思的心潮微微起伏。
他张了张唇,眸间划过一抹苦涩:“顺安妹妹,比我看得更明白。”
贺长思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声音打断:“顺安姐姐怎么只顾着和二皇兄说话,都不可怜可怜廷儿呢。”
两人循声望去,对上故作委屈的贺廷。
小变态生了张天然无辜的脸,看向人的时候眸光轻荡,全然一副懵懂的邻家弟弟的模样。
贺长思歉意地道:“廷儿莫要生气,等会儿皇兄就去向父皇求情,让你们起来。”
贺廷冲他露出甜甜的笑,“二皇兄对廷儿最好了。”
尤听说:“少管他。”
“七弟年幼,地上寒凉,”贺长思投来不赞许的目光,“跪久了对身体不好。”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又慌忙找补地添上一句:“当然,对三弟也不好。”
贺止戈不为所动,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民间有句俗语,不知道二皇兄听过没有?”
贺长思好奇地问:“什么俗语?”
“猫哭耗子——”贺止戈说,“假慈悲。”
贺廷在旁边起哄:“哎呀,三皇兄,你怎么能这么说二皇兄呢!”
“已经得到了副监考的位置,还做出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做什么?”
贺止戈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
贺长思露出茫然的表情,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不是的,三弟,你误会我了……”
尤听的拳头有点硬,伸手拉住贺长思的袖口:“二皇兄,别说了。”
在这宫里,只有老实人贺长思,才会被这两个狗东西欺负了还这般好脾气。
她上前几步,走到了两人面前。
没有宁景帝的旨意,贺廷和贺止戈都还保持着跪在原地的姿势。
贺廷高兴道:“顺安姐姐,你来看廷儿啦!”
贺止戈张了张嘴,轻声吐出一句唤音:“皇姐。”
尤听居高临下,垂下的目光清冷。
“贺止戈。”她叫他的名字。
贺止戈眼里燃起了点点期望的星火,又在听见尤听的下一句话后尽数熄灭。
尤听说:“和二皇兄道歉。”
贺止戈抿紧了唇,“不。”
尤听深呼吸一口气,又问了一遍:“道不道歉?”
贺止戈倔强地说不。
“好。”尤听忽然抬起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到了贺止戈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回荡在御书房中。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不禁愣怔了下。
贺止戈被打偏了头,尤听没有留情,他的脸上甚至还能看见微微的红色指印。
他仰起眸子,望向尤听的目光破碎,不敢置信地问:“皇姐……就为了他,打我?”
“不。”
尤听弯下腰,和贺止戈径直对视。
她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贺止戈,我想教训你很久了。”
“上次宫宴的事情,我还没和你计较。”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尊兄长,行为阴毒。以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
贺止戈瞳孔骤缩。
尤听的话蓦地和之前贺廷的话重叠,反复在他耳边响起。
他捏紧了拳,心脏传来阵阵撕裂的抽疼。
他却只是苍白着脸,定定地看着尤听。
仿佛期冀着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温情或者怜意。
但是没有。
他的皇姐神色冷淡,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
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贺止戈的身体不由轻轻发颤,嘴里喃喃着唤道:“皇姐,别……”
别不要他。
旁边的贺廷从惊讶中清醒了过来,迅速进入看戏状态:“活该!我早就说过了,顺安姐姐最讨厌你了!”
“顺安姐姐,快看我给你带的新宠物!”
贺廷兴奋地伸出手,就在将要碰到尤听的手的前一刹,被尤听一脚踹倒在地。
天旋地转,贺廷手里的毒蜘蛛跟着落了出来,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尤听用手边的茶杯丢过去砸死。
贺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里划过失败的可惜,脸上却还在笑着:“顺安姐姐又把廷儿踩疼了。”
见尤听抬脚,他眨巴着眼,跟她打商量地道:“要不,顺安姐姐这次换一边踩吧?上次的伤还在疼呢。”
尤听微微一笑,准确无误地再次踩在她上次踩过的地方。
贺廷脸色一白,好半天都没力气爬起来。
几位皇子,只剩下贺长思一个人好好地站着。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尤听打完收工,掏出手帕姿态优雅地擦着手指。
模样沉静娴淑,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凶残。
“顺安妹妹,你……”他指指尤听,又指指贺止戈和贺廷,“他,他们……”
贺长思不常见到顺安,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妹妹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
他幼时见过尤听为受伤的贺止戈包扎伤口的场景,那时他便觉得,顺安并不像旁人口中所说的张扬跋扈才引得父皇不喜。
但是现在……
这个被打以后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的贺止戈,真的是他认识的贺止戈吗?
还有从贺廷袖子里跑出来的那又是什么玩意?
短短时间内,二皇子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受到了冲击,都开始语无伦次,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出来。
尤听将手帕收好,神清气爽地吐出一口郁气。
这宫里的限制实在太多,好不容易只有她们几个人在,终于能够好好出口气。
她看向呆若木鸡的贺长思,莞尔轻笑着行了个礼:“没有别的事,顺安就先行告退了。”
“二皇兄,明日见。”
贺长思愣愣地“哦”了声。
尤听走出去两步,又转过头来,眉眼微弯地叮嘱:“二皇兄还是也回去为明日之事准备吧,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惹父皇不高兴。”
贺长思停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尤听的意思——别去为贺止戈和贺廷求情。
尤听离开以后,他也失魂般地离开了御书房。
一直到回到皇后的寝居处,贺长思都还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很不真实。
皇后见状,心头一震,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皇上将副监考的位置给了别人吗?”
她的声音让贺长思回过神来,他迟钝地摇摇头。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念叨:“思儿,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次的机会。”
“丽妃那个贱人,在本宫都快蹬鼻子上脸了!”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结果这次,她的儿子却在皇上面前丢了脸面,看她往后还怎么趾高气扬。”
“思儿,你这次做得很好,一定要把贺止戈和贺廷都狠狠地踩在脚下!”
贺长思:“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皇后盯着他,瘦削的脸庞浮现出病态的执着。
“思儿,母后知道你不如你哥哥,可是母后只有你了。”
随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凡你能赶得上你哥哥的一半,母后也不必为你如此操劳。”
贺长思的哥哥,便是已逝的先太子
那是秉承着所有人希望出现的储君,自幼就被三公精心教导。
文武双全,聪颖过人。
不论是谁都会由衷地佩服那位太子殿下,所有人都相信,他将能成为下一代的明君。
可他却突然病逝,死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满及冠,永远地成为了记忆里灿若流星的少年郎。
一生辉煌,却又短暂得可怜。
他死后,皇后伤心欲绝,几乎万念俱灰。
可她的母家迫切需要再扶起一位继承人,她将剩下的希望,都投注到了贺长思身上。
从贺长思懂事起,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说他赶不上哥哥的一半。
他常常会想,为何都觉得他不如哥哥,却偏偏都要他登上哥哥的位置呢?
年幼的时候,贺长思将这问题问出了口。
皇后说,那都是为了他好。
渐渐的,贺长思便不再问了。
就像顺安妹妹所说,不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被推到了现在的位置。
“母后……”
贺长思忽地问:“母后觉得,顺安妹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好好的怎么提起她?”
在亲儿子面前,皇后卸下了平时伪装的慈爱面孔。
上次尤听从她的宫里带走宋窈姿的事,皇后本就烦她,经过这事后更加觉得心烦。
她难掩厌恶地道:“不过是个和她娘一路货色的狐媚子罢了。”
贺长思想了想,还是没将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说出来。
他看着皇后,神色认真地又问:“那母后觉得,儿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后语噎了一下。
片刻后,她笑起来,目光慈祥地说:“思儿,当然是本宫的好儿子了。只要思儿乖乖地听母后的话,我们这一脉才能长久。”
贺长思垂下眸,唇边笑意微苦。
他低声道:“儿臣知道了。”
原来在母后心里,他甚至都没有个全然的形象。
她需要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儿子,是哥哥的替身。
从来不是贺长思。
……
……
“殿下!”看见尤听出来以后,青粟立马迎了上去。
她左看看右瞧瞧,生怕尤听受伤:“殿下,您没有出事吧?”
尤听摇头:“别担心,我没事。”
“反而,”她拖长了尾音,“还有件好事。”
尤听将宁景帝让自己担任副考官的事情说出,青粟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下意识震惊地说:“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随后惶恐地捂住了嘴。
好在四下无人,没人听见她的失言。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尤听说。
宁景帝不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
让她担任副考官这事更是诡异,可以选择的人选有很多,偏偏选了她这个一直被漠视的女儿。
难道真的就因为她是长女?
这理由实在薄弱得可怜。
尤听想了想,吩咐青粟:“去打听打听,在此之前都有谁进宫找过父皇。”
青粟性子活泼,在宫里有不少的小姐妹。
尤听平时足不出户,全靠青粟去打听各宫的情报。
那些小宫女太监们,在贵人的眼中只是毫不起眼的奴才。但如果用得好,也能成为帮尤听打开视野的钉子。
就是因为他们太不起眼,才足够安全,压根没有想到青粟可能是在套话,听来的闲言碎语都当成了饭后闲聊。
青粟爽快地应下,动作很快地跑去找自己认识的人。
尤听则在端阳殿中独自等待。
片刻之后,青粟小跑着回到了端阳殿。
“殿下,殿下!”
她停下,微微喘息着,因为太急头发都乱了一些。
“我打听到了,”青粟说,“这些天来只有一位大人进宫和陛下商讨事情,是宋太傅。”
宋太傅?
尤听短暂的怔了下后,更加疑惑。
她和宋太傅从来没见过,宋太傅为什么要帮她?
思来想去,尤听发现和宋府唯一的联系就是宋窈姿。
她莫名地心头一紧。
该不会……她和宋窈姿的事被宋太傅知道了吧?
-
太傅府。
夜已经深了,宋太傅依然还伏在书桌前,认真地看着公文。
看得时间太长,眼睛酸涩,他有些受不住地揉了揉眼。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宋太傅抬起头看去,是宋窈姿。
宋窈姿端着一碗汤药,唤道:“阿翁。”
瞥了眼宋太傅面前堆叠的公文,她眉头皱起:“已经很晚了,阿翁喝过药就歇息吧,明日再看。”
“我这身子,过一日就少一日,”宋太傅说,“趁现在还能看得了,能够尽量看就多看些。”
宋窈姿将汤药端过去放下,不赞同地轻声道:“阿翁一定会长命百岁。”
宋太傅笑着摇了摇头,“好好好,我这就喝药,不看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生死之事已然看淡。
他不害怕,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
没处理完的事情太多了,还有宋窈姿。
现在的宋窈姿是太傅孙女,人人都都要敬她一头。
但若是他突然离世,这个太傅孙女的名号便会变得薄弱起来。
俗语说,树倒猢狲散。
一个小姑娘,到那时又该如何面对这风雨飘摇的宋府?
宋太傅抬起药碗送到嘴边,张开嘴喝了一口。
苦味弥漫在唇舌之间,他的心里像是也被染上了一丝苦涩。
“窈姿,”宋太傅问,“这次科举可有把握?”
宋窈姿微笑应道:“阿翁放心,我自当会竭尽全力。”
语气柔弱,那双眼里却有明焰灼亮。
宋太傅颔首:“尽力就好,莫要勉强自己。无论怎么样,阿翁都会支持你。”
默了默,他忽然问:“你同那位顺安公主是否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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