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卖出去,一切都是空空荡荡,石碑虽立,却没有任何信息,可是苏珉沅的视线却落在上面久久没有停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这里,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不自觉地想起边榆白天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却哪里都不对劲。
紧接着苏珉沅又想起边榆后座上消失的铁盒子。
苏珉沅这次来法国就是奔着边榆来,国内事情轰轰烈烈震惊了整个商圈,慌忙摘关系的,冷眼旁观的,幸灾乐祸的,等着捡漏的,各怀鬼胎下边榆本应该留在桦旌,乱世即是机会,可是边榆却跑了。
苏珉沅多少带着点抓人回去的意思,他不想让边榆在这场变故里成为输家,即便边博义再无翻身的可能,边榆都要坚守,退一万步讲,边榆即便真的没有拿下桦旌,但也得从中某得利益,而这其中一部分利益来自苏珉沅。
苏珉沅之所以说站在边榆的身后,不只是因为苏珉沅这几年手上积累不少,更因为他动用了自己的积累,在这短短几年里,私下收购了桦旌的股份,而那董事会里便有苏珉沅的人。
苏珉沅一贯低调,就好像没人知道苏珉沅早就渗透到苏家的部分产业里,集团总部的很多项目苏珉沅都用着其他人的名义参与,即便苏家现在同样乱,苏珉沅都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法国。
苏珉沅在唐林的墓前站了很久,一句话没说,最后鞠了一躬。
出了墓园到看门人的小屋前,苏珉沅问:“上午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下午过来做什么了您知道吗?”
看门人打量了一下苏珉沅,看在之前那沓钞票的面子上,他笑得一脸褶皱:“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有看那位先生做什么,他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噗地一下,又是一沓钞票放在了桌子上,看门人的眼睛比夜里的灯泡还要亮。
看门人视线一直放在钞票上,不等苏珉沅再问自己就已经开口:“我只看见他走到了目的西北的位置,哪里种了好多树又很偏,家属们都不喜欢那块地,空了很久。”
苏珉沅一愣,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看门人的手正贪婪地去抓钞票,苏珉沅此时已经离开。
风声什么的已经听不见了,苏珉沅饶是步子很大,走到那片地的时候也用了十来分钟。
确实如守墓人说的那样,那片地周围很多树,地上很多枯叶,看来很少有人踏足,杂草丛生间有几个空白的石碑,而到了最角落的时候,几片杂草不知被什么压过,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起,折痕很新,是刚踩过的。
苏珉沅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月亮当空,明亮地照着这片地,按理说即便这样也应该照不清上面的字,可苏珉沅的眼睛却好像多了一层功能,只一眼就看见了最里面的碑。
下方石板被人动过,苏珉沅蹲了下来,手指伸缩两次才犹豫着搬开。
石板很重,苏珉沅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其搬起,紧接着看见里面熟悉的铁盒。重新上了锁,一把新锁。
铁盒的样式本应该当成礼品或者收纳安置于家中,如今却更像是一个骨灰盒安静地躺在这里,而它的上面,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置的墓碑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边榆。
苏珉沅最初甚至没敢看上去,他就想过往的每一次逃避,避着自己的心绪,避着不受控制的骚动,避着一切偏离轨道的人和事,避着边榆。
可避着并不能解决问题,就好像他今天看在边榆躺在墓碑中间时那骤然而起的慌乱,可那是到底只是慌乱,比不得现在的惶恐。
那两个字仿佛不是刻在墓碑上,而是刻进了苏珉沅的心里,在他拳头大的心脏上立了一块碑,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他逃避了十几年的名字。
苏珉沅和边榆认识十几年了,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互相纠缠折磨,而这份折磨的结果,就是将一个人的放在了这片最被人嫌弃的墓地角落。
明明人就在小楼里睡觉,明明这个墓地里只有个铁盒子,可这一刻苏珉沅却上不来气,他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视线牢牢钉在墓碑之上,看着那两个熟悉不已的两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是他……在乎许久的,一个人的名字。
风承载了许多人的思绪,载着独属于这片墓地的悲凉盘旋而上,而后落到了苏珉沅的脚边。
苏珉沅不知道边榆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准备了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准备这个地方,他不知道边榆这五年里在这片土地上究竟遭遇了什么,只在简程的嘴里听见一句轻飘飘的“唐林摔死在边榆眼前”。
短短几个字,旁观者听见不过唏嘘几句,永远体会不到当事人的心情。边榆是爱玩混账,却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再强大的人看见亲妈摔死在眼前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边榆到底是怎么从哪强大的冲击里走出来的 ?
苏珉沅回忆重逢后的种种时,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边榆如今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他以为是因为边榆对他的排斥,才在见到边榆时感觉到了说不出来的感觉,现在想想,边榆从回来起就不如从前有生机了。他好像拖着最后的一点电量,慢慢做着最后想做的事情,将边博义藏起来的事情翻到阳光之下,然后和苏珉沅厮混了两个月。
哪件事是边榆的惦念?是边博义还是自己?
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呢?他会不会……会不会躺到这片土地里?
怪不得边榆不在乎桦旌的产业,不在乎股份,更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牵连,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什么都不要了。
方方正正的墓碑成了一把风里的剑,将苏珉沅的心脏刺得血淋淋。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犹豫之下,苏珉沅接了电话,开口时他才知道自己嗓子竟然沙成了这样——
“喂?”
“喂个屁!苏珉沅你特么现在在哪?你是不是在巴黎?边榆现在去机场你赶紧把他拦下来,千万别让他回国!”
苏珉沅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来电不是骗子。
“他在家睡觉……”
“睡什么觉,他现在去机场了,苏珉沅你特么有点良心就把他拦下来!”程宗崇的声音已经破音,十分急迫地骂着,甚至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边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连自己都不爱却爱你爱疯了你知道吗?你知道个屁!你他妈还有点良心就将他拦下来。”
边榆喜欢他喜欢疯了?苏珉沅确实不知道。
不,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恍然见,苏珉沅隐隐透过时光听到了六年前的声音——
“沅哥?”
“沅哥。”
“沅哥……”
耳边还有程宗崇的骂声,断断续续听不全,而苏珉沅此时却如梦方醒一般,转身快步向外跑。
第65章
苏珉沅对巴黎的街道不熟, 时间越久苏珉沅的心情越是焦躁,终于看见机场标识时简程来了电话,说边榆确实在那片墓园买了墓地,原本买在唐林旁边, 但是后来改到了角落。墓园原本不想给他换, 毕竟两个位置价格差很多, 后来边榆表示不用退差价,这才同意。
苏珉沅安静地听着简程平铺直叙的声音, 简程动作很快,这才过去二十多分钟。
简程说,边榆那时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不是没有人给自己买墓地, 园区的人没有多问,只当边榆可能得了医治不好的病, 顺便安慰了几句。
车辆停稳,苏珉沅留下一句:你继续查查别的,唐家一并查查。
说完下了车, 赶忙往候机大厅跑去。
简程原本还有话说, 苏珉沅全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夜里的机场依旧热闹,来来回回拖着行李箱的、送人的, 成了一排排人墙阻挡着苏珉沅前进的路, 他没有回小楼确认边榆是不是真的到了机场,电话一直打不通,苏珉沅甚至不知道边榆是不是已经上了飞机。
牌子上无数个航班可以转机国内去,候机大厅像一望无际的汪洋, 苏珉沅此时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他打算直接找工作人员播报找人时,视线流转间在长椅上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漆黑, 头上盖着一条青色的毛巾,很眼熟,苏珉沅今天刚见过。
似乎在回应着边榆曾经的话,缘分这个东西经常在不经意间牵扯出两个人冥冥之中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世间偌大的机场,一个不经意的转头。
毛巾到底有些薄,光挡得不怎么严实,苏珉沅刚靠近椅子上的人就动了。
毛巾稍稍滑了一点,很小的动作后再次归于安静,苏珉沅叫他:“边榆。”
先是轻微一颤,紧接着边榆低下头,毛巾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腿上,边榆却没有看过来。
“要回国?”苏珉沅问得自然,好像他并不是专程过来寻人,只是一次意外的偶遇,打着不咸不淡的招呼。
边榆缓了一下,紧接着问:“你怎么阴魂不散。”
苏珉沅丝毫没在意自己走哪跟哪的阴魂样,坐到边榆身边:“刚到就这么急着走?”
“你没别的事情吗?”边榆是真的很奇怪,“你下午不是办事去了?”
“出个门人就能跑,我哪里还敢动?”来一趟法国,苏珉沅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每一句话都带着的暧昧。
“边榆。”苏珉沅再次叫道。
连续几天没睡好,边榆的脑子有点慢,听着苏珉沅叫他的名字,强忍着不耐说:“平蒲的那个赵家……”
“边榆,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触不及防的一番话,边榆怀疑自己是不是缺觉缺傻开始幻听了,以至于看向苏珉沅的模样有些呆,连焦躁都忘了,满脑子空白地又问:“什么东西?”
苏珉沅喘了口气:“我们要不要试试,正式的,奔着将来的。”
这次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幻听,边榆直接无语住了,无语到极致后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笑容:“不是,你,苏珉沅你没病吧,发烧了?你要不要回忆一下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话?”
苏珉沅说过的话太多了,他让边榆向前看,让边榆别动心,说着心照不宣,却又毫无预兆地说要在一起。
边榆的表情多少有些夸张,而苏珉沅依旧保持着先前的态度,那眼神太过郑重,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甚至让一句“试试”多了些别的意味。
“我没开玩笑。”苏珉沅说,“你想不想和我试试?”
“你跟从前每一个人表白的时候都是这么说话?”边榆不知道自己是被气笑了还是怎么,他此刻真的觉得苏珉沅有病,应该赶紧去挂个精神科看看。
“没有,我从来不问别人,也没许过承诺。”苏珉沅还在一本正经地回答,边榆渐渐收了笑容,看向苏珉沅的眼神一片冰凉。
苏珉沅恍若未觉,“我想和你试试。”
“为什么,为了联手?为了在现在这个乱局里占有一席之地?”边榆想不通,问的直白,“你凭什么想和我试试。”
“我觉得我是喜欢你。”
“呵!”苏珉沅的话刚一出口,边榆嘲笑声紧接而至,“你喜欢我?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歇了吧苏珉沅,你我什么德行大家彼此清楚,玩过就算了,何必当真……”
“我当真了。”一句句本不应该出现在苏珉沅口中的话却这么自然而然地出了口。
“边榆……”他还想说什么,边榆摆手打断,“停停停,糖衣炮弹就免了,咱们之间的破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看了眼时间,而后站了起来拎着东西就要走。
其实时间还早,但边榆多一分钟都做不下去,什么心情已经不想探究了,他只想离这个犯病的苏珉沅远一点。
苏珉沅毒舌一点边榆还能习惯,打着糖衣炮弹的苏珉沅怎么看都居心不良,可就是这样,边榆在某一刻里心脏还是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是脱离轨道的颤抖,边榆离开的脚步有点慌乱。
边榆刚走了两步,苏珉沅便跟了上来,拉住边榆的手腕:“跑什么,听我把话说完。”
手腕上的力气很大,边榆挣脱不能皮肤很快变红。
“边榆,你是需要我说的直白点?我喜欢你,但是我想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不是现在的拒绝,是在试过之后的选择。”苏珉沅看着边榆张嘴就要拒绝,先一步堵住他的路,“从前我是觉得你因为我影响才和男人在一起,你本身的性取向或者并不在这个方面,我以为许多年后你玩够了,就会发现其实男人没什么意思,而这段经历也不过是年轻时荒唐的过往,你的身份会让你找个很好的女人,联姻也要别的也罢,若是爱情那便更好了,所以我藏了自己的心。”
前面的话让边榆嗤之以鼻,可最后那句,即便边榆再想隐藏自己,瞳孔还是不自觉地颤了颤。
他不知道苏珉沅有没有看见,苏珉沅的神经病大概还没发作完毕,往前贴了一步直视着边榆的眼睛,行李箱成了阻碍,苏珉沅将边榆困在中间。
“我应该准备一束花,如今这样确实草率……”
“苏珉沅,你是不是有病!”边榆还在挣扎,苏珉沅低笑,“确实有病,才将你放在外面这么久,让那么多人沾染你,我就应该再疯一点,将那些碰过你的手都砍了。”
“苏珉沅!”苏珉沅现在的样子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也太奇怪了。
古怪的气氛终于吸引了路人,不时有人驻足对这边指指点点,而苏珉沅恍若未闻。
边榆说:“你是觉得之前羞辱我没够是吗?”
“我是觉得之前我太高估自己了。我以为我对你没有感情,压着心里对你的悸动,告诉自己这只是短暂的新鲜感,大家各取所需好聚好散,我以为之后我们会各走各的路。”
“你可以接着这么以为。”边榆嗤笑。
“不行。”苏珉沅又向前半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声音深沉,比之前还要郑重,狐狸眼里没有丝毫轻佻,他一字一顿地问边榆,“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是问句,却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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