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别理所当然道:“那你不租不就行了,让人收拾东西走人,又不是你把房子租给他的,你现在回家了,总不能没地方住吧?”
吴别的说法也不算错,一般人估计也都是按照他的意思做的,他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件小事,陈显居然面露难色。
“他眼睛看不到,现在家里人又不在,我要是把他赶出去,他还能去哪儿?”
吴别在心里喊了一声“菩萨”,“找他亲戚呗,实在不行,就找警察,有困难找警察,难道还要你对他负责吗?”
知道陈显是心软,残疾人也确实可怜,但是这天底下的可怜人那么多,难道陈显都要管吗?他怎么不先可怜可怜他自己呢?
陈显不是没想过,但是看到沈计雪那副可怜的模样,他根本没办法开口,而且自己已经答应沈计雪让他住下来,总不能出尔反尔。
“你不是吧?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去管陌生人的事情,就算残疾人再怎么不容易,也轮不到你来管啊,收收的善心吧。”
陈显刚想解释,主卧的房门从里头打开,他低声冲吴别说道:“好了,少说两句。”
话音刚落,一个消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卧室门口,年轻男孩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只是双眼无神,整个人无措地扶着门框。
男孩。
陈显用眼神示意吴别不要当着沈计雪的面说刚才的话,随后走上前去,“小沈,起来了,这是朋友吴别。”
也不知道沈计雪刚刚有没有听到自己跟吴别的对话,他表情淡淡的,冲着前方点了点头,又靠着摸索的方式,往厕所走去,大概是刚起床,神智都没有完全归位,一脚踢到了墙角的小板凳,“哐”的一声响动,他小腿肉眼看见地红了一块儿。
陈显被这动静吓一跳,赶紧将板凳往旁边挪了一点,“撞得怎么样了?”
“没事。”沈计雪拒绝了陈显帮助,说了声“抱歉”后,自己独自进去了厕所。
见厕所门关上,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吴别这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了沈计雪本人,有点能理解陈显为了不忍心将人赶走,但是……吴别还是做不到陈显这个份儿上。
“你也看到了,他这样,就算是找他亲戚也需要时间。”
吴别摆摆手,沈计雪的事情他暂时不跟陈显争论,“别的不说,你得先去银行把存折的事情办妥再说。”
“嗯,本来也是决定今天去趟银行的。”
吴别说风就是雨,陈显拉住他。
“我说好带小沈出去剪头发的,等他一起吧。”为了安抚吴别,陈显给他倒了杯水,“你先坐一会儿。”
水声从厕所传了出来,不多时,沈计雪洗漱完后从厕所出来,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我换个鞋就能出门了。”
陈显立马跟了上去,家里是他收拾的,沈计雪的鞋在哪儿他最清楚不过,他让沈计雪在板凳上坐着,自己进房间给他拿了出来。
临近出门时,陈显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看了沈计雪一阵,才豁然想起,“你的 棍儿呢?”
盲人出行,不都得配根盲杖吗?
“被我不小心弄断了。”
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的十几个日日夜夜,别说是盲杖,家都快被沈计雪给拆了,就连他自己,也受了不少的伤。
陈显将手伸了出去,“家里也没你用着趁手的东西,我拉着你吧,回头再给你想办法。”
沈计雪缓缓抬起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掌在空中胡乱抓了两把,看着可怜,陈显主动把手递了过去。
宽大的手掌上有些大小不一的茧子,不算太细腻,但是很有温度,握上的瞬间,沈计雪有种想哭的冲动,刚来市里的时候,他跟他爸爸有些摸不着头脑,爸爸也是这样牵着自己,走过市里的大街小巷。
陈显有些错愕地看着沈计雪的脸,沈计雪自己大概意识不到,他抿着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这小孩自尊心强得要命,陈显又不好直接问,冲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好发作的吴别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道:“出门了。”
第6章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清晨还有微风浮动,在陈显说完“最后一步楼梯”过后,两人从楼道里走到了院子里。
清风吹拂到沈计雪的脸上,他能嗅到淡淡的水汽,是久违的清醒,他忍不住多呼吸了两口。
早就冲下楼的吴别站在大院门口,手揣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显拉着沈计雪出来。
陈显知道吴别等着急了,朝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吴别没有说话,陈显有这耐心,当初别上船了,找个幼儿园当老师多好,媳妇还不会跟人跑。
抱怨归抱怨,三人还是先后走出了宿舍楼大院,理发店就在大院外的大街上,还未踏进理发店的大门,已经听到了吹风机的声音。
沈计雪对声音很敏感,特别是这种刺耳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定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收紧,有点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怎么了?”陈显回头,见沈计雪侧着身子,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轻拍着沈计雪的手背以示安慰,“没事,吹风机的声音而已。”
在陈显的带领下,沈计雪走进了理发店,店里客人很多,除了各种电器的响动,人说话的声音也聒噪得不行。
沈计雪被陈显安顿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到了新环境,沈计雪不太愿意松开陈显的手,抓得牢牢的。
陈显也没有挣开他,冲老板问道:“要等多久啊?”
老板没有关吹风机,扯着嗓门回答他,“你们前面还有三个人。”
理发店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在忙活,一个负责洗,一个负责剪,三个人的话,少说得个把小时。
银行去晚了也得排队,排的时间太久,轮到自己的时候,估计人家柜员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吴别实在不想磨叽下去,“你让他在这儿等不就行了,我俩先去银行挂失存折,银行那边也得排队呢。”
陈显有些犹豫,沈计雪是自己带出来,放他一个人在理发店,不出意外还好,出了意外,他不敢设想一个眼盲的人得多无助。
挂失存折的事情本就是刻不容缓,就陈显这么瞻前顾后的,吴别真的要急眼了,他一脸严肃道:“陈显,别说当兄弟的没提醒你,小心人财两空。”
不仅如此,连一旁的理发店老板也在帮腔,“你俩要是着急去银行就去呗,他剪头发的话,就让他在这儿坐会儿,银行那边中午到点儿就下班,去晚了说不定赶上人家午休,白跑一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陈显还是不忍心跟沈计雪开口,就在他再三犹豫的时候,一直攥着他手掌的沈计雪忽然松开了。
这么多人都开口了,自己不可能还拉着陈显不放,沈计雪轻声道:“你去吧,我自己在这儿等就行。”
陈显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来回应该很快,他大手摸到沈计雪的脑袋,“老板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你叫他打给我,我快去快回,回来给你带早饭。”
肢体接触的瞬间,沈计雪没像之前那么抗拒,他顺从地点了点头,调整好位置,表示自己会老实等他俩回来的。
银行的人比陈显想象中还要多,他跟吴别分开排队,两边队伍都挪动很缓慢,有时候遇上什么都不懂的老人,队伍僵持着好半天不动。
陈显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他有点担心沈计雪等急了,都萌生出直接回去的想法。
吴别大概是看出了他打退堂鼓的想法,立马开口制止,“来都来了,你别又想跑。”
“我怕他等着急了。”
吴别垮着脸,“你到底是怕那小孩着急了,还是不敢面对现实,拿他当借口?”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陈显在心里提醒自己,刚好排在他前头的几个人等不及离开了,队伍的长度瞬间少了一大截儿。
陈显比较幸运,他是上午最后一个办理业务的,人接过他的证件后,便冲着后面的人大喊,“后面的散了吧,马上到下班的点儿了,下午再来。”
补办存折需要时间,陈显今天是拿不到存折的,签了好几次名字后,他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我存折上还剩多少钱?”
柜员顺手将证件和回执单从小窗口递了出来,声音冰冷且机械,“两毛二。”
两毛二这个回答彻底打破了陈显的幻想,他手指缓缓嵌入掌心,悬着的心在顷刻间摔进谷底,摔了个粉碎,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呼吸还在,意识却飘远了。
“草了!”吴别一拳砸在了大理石桌面上,“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担心人家有急用,不肯来银行办挂失,这娘儿们心够黑的,给你就剩了两毛二,是一点儿没为你着想啊。”
那柜员见状,看了眼流水,里头的钱是分了好几次取出去的,是有存折,输了密码,走正规流程取出的,可赖不着银行。
“你们要是被骗了就去派出所,不能在我们这儿撒泼打滚耍无赖的。”见多了被骗后跟银行耍横的人,柜员生怕这两人也会这样。
这事别说是找银行,就算是找派出所都不一定有用,取钱的是陈显的媳妇,除非是逮到姜英这婆娘,不然这钱回不来的。
陈显脑子嗡嗡作响,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双手扶着额头,整个人呆坐在了窗口外。
任谁遇上这么糟心的事情都会不知所措的,吴别叹了口气,大手搭在了陈显的肩膀上,“你有什么打算?”
钱都转走了,人也不见了,除非是姜英自己良心发现,想要追回来难如登天。
陈显太阳穴一跳一跳,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去趟派出所吧。”
理发店的声音逐渐变得单一起来,客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少,只剩下吹风机的响动,沈计雪剪完头发,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射在他的脸上,窗外时不时有车开过,知了聒噪的叫声随着温度的升高,愈发的烦人。
应该是临近中午了。
陈显明明说过会给自己带早餐回来,可现在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间,银行真的有那么多的人吗?真的需要排队那么久吗?还是说陈显改变主意了,他听了他朋友的话,打算让自己在外面自生自灭。
沈计雪攀住扶手的双手慢慢收紧,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形充血。
等把店里的客人都送走,老板这才注意到沈计雪还留在店里,从陈显走后,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沉默得像是哑巴。
老板见他可怜,走上前去说道:“我给陈显打个电话吧。”
听到“陈显”的名字,沈计雪这才顺着声音回头,他明明看不到,却凭着声音的位置追寻着老板移动的方向。
免提按下后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每一个数字的响声都格外牵动沈计雪的心,可惜号码播完后,对方很快挂断了,短促的忙音听得沈计雪有些走神。
“挂了?”老板反复核对电话本上的号码,确定没有打错,重拨过去,还是被挂了,老板只能作罢,又安慰道,“多半是有事耽搁了,你别着急。”
正在跟民警说明情况的时候,陈显兜里的手机响个没完,他正想去接,吴别先一步拿出他的手机,“你赶紧跟人民警好好说清楚,我帮你接。”
说完,吴别也不给陈显拒绝的机会,起身就往外走,陈显也不想耽误民警的时间,只能继续安心做笔录。
说了一堆,总算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跟民警交代清楚了,陈显有些口干舌燥。
这种案子民警见多了,先跟陈显透个底,“人我们会尽力找,钱能追回的我们也尽力追,但是这种情况,你也是知道,能找回来的概率很小。”
陈显明白的,就算钱找不回,他也想找到姜英的人,他不想一辈子都不清不楚的。
问候室外,吴别正站在外面抽烟,见陈显跟民警出来,他赶忙迎上去,“怎样?”
“都说清楚了。”
民警朝着吴别敬了个礼,“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们的。”
从派出所出来,陈显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迷失了方向,他有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他愣了半天的神,想起了什么,“刚刚是谁的电话?”
“没有备注,陌生号码。”
陈显的思绪显然还没归位,拿过电话看到了上面的时间,已经这个点儿了,沈计雪……
陈显脸色骤变,吴别吓一跳,“怎么了?谁的电话啊?姜英的?”
“不是。”陈显赶忙拦了一辆出租,飞快跟司机报了地址,“沈计雪啊,还一个人在理发店呢。”
吴别还以为啥大不了的事情,他瘪瘪嘴,有点懒得说陈显。
“我说你啊,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还惦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吴别满不在乎道,“要我说,趁这机会,就让他搬出来呗,刚在派出所的时候你就把他的事也跟民警说说,让人民警察想办法。”
陈显心烦意乱,没有搭吴别的腔,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没工夫去照顾一个盲人,还是一个和自己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外人。
作者有话说:
陈显就是个长得一般的有钱老男人(一般有钱,反正不大老板那种)
第7章
见陈显沉默不说话,吴别想着趁热打铁,毕竟陈显这样性格的人,就是得有人逼着他做决定才行。
“你要是犹豫不决就听我的,别管那小孩了,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先把姜英那婆娘给找回来,存折里两毛二,一朝回到解放前,前半辈子白干。”
普通人只有涉及钱的问题时才能触及灵魂,果然是没钱寸步难行,陈显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一想到自己的事情,他的内心被吴别说动了。
“怎么样?”吴别追问。
陈显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车窗外,“就算是不管沈计雪的事情,也不能把人丢在理发店,至少送他去派出所吧。”
听到陈显松口,吴别的脸色这才缓和,一开始就该这样,陈显早就该学会心狠,学会少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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