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英挺的鼻梁上夹着一副金框眼镜,镜片后的神色寡淡,微长的发尾垂在颈间,手肘搭在椅背处,牵扯起胸前山峦般绵延起伏的肌肉线条,长腿随意地交叠,姿态慵懒中透着上位者的从容。
而那人指间衔着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以及面前的暖黄色主管成了这个房间中唯二的两个的光源。
姜白榆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步伐有轻微的停顿,随后敛下眸,面不改色地踏入门中。
厚重的包厢门在他的身后阖上,在喀嗒声响起的刹那,无意间错入猛兽地盘的心悸感骤然席卷了他。
“坐。”
黑暗中,熟悉的温润嗓音低低响起。
姜白榆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酒放置在玻璃桌上,眼也不抬地低声说:“先生,东西我已经送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说了。”宋纪轻声开口,语气不辨喜怒,“坐。”
姜白榆犹豫一瞬,察觉到宋纪话语中的压迫感,最终还是依照着对方的话坐了下来。
相顾无言,姜白榆没有打破沉默的意图,而身侧的宋纪也仍旧是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目光直白地注视着他。
片刻,身侧的男人抬起食指,在他面前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笑言:“来得正好,吹蜡烛吧。”
姜白榆的目光这才转移到面前那个插上了蜡烛、不大却十分精美的蛋糕上,闻言疑惑地偏头:“您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为了给你庆生。”
“但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
“但初见那天,是你的生日。”宋纪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支着下颚,朝姜白榆的方向缓缓一笑,“今天就当是补过了,怎么样?”
“也算是提前庆祝你被心仪的大学录取。”
出录取结果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姜白榆没去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对于宋纪称得上是出乎预料的举动,只是轻轻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拒绝:“让您破费了,您不需要也没有理由为我做这些。”
“况且,您又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被录取。”
“当然是因为相信你。”宋纪笑了笑,“如果真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你就当我是在讨你欢心。”
姜白榆不语,沉默片刻直接站起了身,“多谢您的好意,请恕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然而没等他转身,手腕就被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道给攥住。
宋纪攥着他的手,惯有的招牌式游刃有余的笑容从他面上缓慢褪去,清冷的寒光从薄薄的镜片后渗透出来,对方少见地喊了他的名字:“姜白榆。”
“你似乎总在拒绝我。”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宋先生,你想做什么?”
从初见到现在,姜白榆问了宋纪这个问题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被男人以不同的理由圆滑地掩盖过去,但是这一次却不同。
暖色系的烛火下,宋纪的语调竟也一反刚才的冷淡,如他的外表那般温和——
“你看起来很累。”
“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想哄哄你——这也不行吗,甜心?”
男人的语调低沉而又平缓,仿佛缓缓的江流,不似往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听起来倒有几分认真。
不知是因为连日来的疲惫,还是因为刚刚参与的那场闹剧,姜白榆面对掩下的情景难得有些松懈,他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原位,目光望着跃动的烛火,语气却一如往常的平静:“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哄。”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有被哄的权利。”宋纪笑意加深,他没再说些别的什么,只是说:“许个愿吧,阿榆。”
或许是为了赶紧摆脱这个人离开,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姜白榆望着眼前燃烧过半的蜡烛,轻轻闭上了眼。
在姜白榆许愿的过程中,宋纪的目光始终一错不错地看向姜白榆被光线包裹的侧颜。那个方才还不经意间露出尖刺的人,此刻陷在凝固的黑暗中,竟然显得意外地柔软。
原本鼓噪的欲望在此时竟如同偃旗息鼓的野兽,未露出半点头角,心底难得平静。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起姜白榆身上藏着的魔力——哪怕对方什么也不做,仅仅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所有暴戾、阴暗、晦涩的情绪,遇上了眼前这个人,都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像是被清风拂过的水面,短暂的波澜过后只留下奇迹且久违的平静。
与时常感受到的空虚不同,是有着奇妙的饱胀感的温和,这种感觉对于宋纪来说过于陌生,却并不使人生厌,这导致他对于姜白榆所产生的兴趣愈发浓厚。
宋纪自认对待所谓的玩物并非很有耐心的人,原本以为这段时间的不见足以消磨自己对姜白榆产生的兴趣,但在重新见到眼前的这人的那一刻,他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底鼓噪而波动的情绪并未消减分毫,反倒产生了一种除那以外更加强烈的探究欲望以及……
保护欲。
“……哈。”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宋纪突然抵着额头笑了起来,这笑声肆意在整片空间中蔓延,简直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
“……宋先生?”
姜白榆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妥,抬手摸了摸脸颊,确定没有沾到什么别的东西的时候,才对宋纪露出难以理解的眼神。
“没什么。”
收敛起笑声,宋纪偏了偏头,唇畔的弧度又上扬几分,而方才的温情也伴随着他的笑声消失不见,男人像只伺机而动的狼,幽深的视线兴致勃勃地倒映出眼前的人。
喑哑的声音在空气中碾过一圈,最后落在姜白榆耳中——
“你真的很有意思,甜心。”
“……?”
姜白榆不理解,姜白榆选择不理他。
第10章
“小榆!”
身后蓦地响起声熟悉的嗓音,姜白榆拉着手中的餐车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来人打了声招呼,“张哥。”
张定几个大步跨到姜白榆的面前,拍着他的肩,笑容爽朗,问:“录取结果怎么样?”
姜白榆点点头,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也仍旧平淡:“已经院校在阅了。”
话音刚落,他的头就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摁住胡乱揉了揉,张定脸上的笑容加深,语气中也是掩饰不住的高兴,“果然!哥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问题。”
“既然如此,明天抽空带小澍来家里吃个饭怎么样?爸妈还有奶奶那边肯定也为你高兴。”
姜白榆伸手将张定的手腕挡开,犹豫了一瞬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还是不用了,叔叔阿姨最近农事太忙,可以先把消息告诉他们,庆祝的话就算了。”
“——或者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说。”担心对方觉得自己见外,姜白榆补充道。
“你小子。”
张定无奈地看了姜白榆一眼,心知肚明对方是不想让他们破费,于是没再说这事儿,反而大大咧咧地揽住姜白榆的肩膀,说:“那这样,刚好今天晚上你酒吧的工作结束得早,我也刚好能休个小假,哥请你吃烧烤去怎么样,就后街那家——你也已经很久没去过了吧?”
“他们家最近店面翻新了,前阵子我从那儿经过的时候老板还向我问起你呢。”
方才已经拒绝了对方一次,这次姜白榆就不好再次推拒,刚好最近手头稍微宽裕了些,便答应了,“好,但还是我请你吧,帮忙换班的事情还一直没有感谢你。”
“嗐,和哥这么客气做什么。”张定失笑,再次抬手揉了揉姜白榆的头,在少年抬手拍他之前就闪身撤开,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晚上老地方见。”
“知道了。”
*
张定说的那家烧烤店已经开了十多年,店面从街边小摊发展到一个宽敞的店铺,店主如今也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附近乡镇里的不少孩子都称得上是他看着长大的。
在姜白榆的记忆里,父母还在的时候,空闲时偶尔会带他来这家烧烤店,每次吃完以后,一家三口都会乘着夜色,在晚风中沿着路旁的树影慢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那是一条对于孩子来说不算短的路,每回到家时,姜白榆都已经支撑不住趴在父亲的肩头沉沉睡去。
过往对于如今的姜白榆来说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脚下盛着晚风的街道却一如往昔。
烧烤店的生意非常红火,因为物美价廉,到了凌晨出来吃夜宵的人基本上都会选择这家店,时间越晚就越发热闹,好在两人专门错开了饭点来的,店里的人尚且算不上太多。
姜白榆刚在崭新的店门前站定,就被恰好端着盘子出来的店老板认出来,那人笑容和蔼,高声唤他:“小榆来了!快来,已经在外面已经给你留好位置了!”
坐在熟悉的树边的空桌上,姜白榆打量了一番四周,发觉距离上次来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又过了一会儿,张定就到了,老板同样热情地同他打了声招呼,接着进屋一趟,出来时往他们桌上摆了两瓶饮料,笑着说是赠送的,没等他们推脱就进了店里。
店里只有两个帮忙端盘子的伙计,烧烤还是老板一个人在忙,对方动作麻利,两人点好东西后没等多久就被端了上来。
事先垫过肚子,不算太饿,因此两个人算得上是悠闲地边吃边聊,在交谈当中了解彼此的境况。
或许是太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光,又或许是口中的食物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味道,又或者是张定讲起些在酒店工作时遇到的奇葩事时实在太有感染力,姜白榆没忍住,舒展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姜白榆不常笑,但他只需轻轻一笑,用张定仅有的水平来形容——就像是被微风吹过后满树绽放的白玉兰花。
从无声的静默中生出无垠的皎洁,当你晃过神来时,就再难从那其中移开眼神。
张定自然也看清了姜白榆神色的变化,说话时声音一顿,接着似无所觉一般继续刚才的话题,中间还不忘喊姜白榆多吃一些。
张定是个极其会活跃气氛的人,加上熟稔,姜白榆和他相处时分外轻松,唇畔的笑意也始终轻轻悬挂着未曾落下。
倏地,被反扣在桌上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一声信息接受提示音,姜白榆一顿,歉意地点点头后抬手划开手机,然而在看见通知栏处发件人的名字,他却不禁眉头轻蹙。
外面的网络不算太好,再加上对方发来的是条彩信,姜白榆皱着眉等了很久,才看见消息栏里一张缓慢加载出来的图片。
点开一看——
是漫天繁星。
拍摄者显然很会寻找角度,看似随手一拍的照片,却恰到好处地截取到了星空中最璀璨的一部分。
姜白榆看了一会儿,随后按灭了手机,没有回复。
他和张定又回到了先前尚未结束的那个话题,但是过了一会儿,姜白榆接着喝水的间隙,抬眸望向顶部的夜空——
明月皎洁,星华斗转。
是很美、又很清朗的一个夜晚。
*
昏暗的车厢内,清脆的声响唤醒猩红的火光,白色的薄烟连同窗外沉重的夜色一起,将男人隐在黑暗中的面容氤氲得模糊而危险。
一旁的车座上随意搁置着已经黑屏许久的手机,然而直到指间的烟雾燃尽,那屏幕都未曾再次亮起。
将烟蒂摁进烟灰缸内,宋纪拿过手机,划开后就进入到与姜白榆的短信聊天界面,除了一张星空照片外,后续未传来新的消息。
今夜在酒局上不可避免地看了出精彩的闹剧,谈判者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却不过也是个跳梁小丑,计划被打乱后破罐子破摔说出来的话也足够难听。
在场的人都冷汗直流,偏生宋纪神色没什么变化,反倒从头到尾都噙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但当他从酒店内走出来时,脑海中却蓦地响起姜白榆曾经说过的话。
于是宋纪鬼使神差在酒店门口站了半晌,又鬼使神差地地拍了照,最后鬼使神差地给人发了过去。
连宋纪本身都不知道自己做出这个举动的意义,甚至觉得有些愚蠢。
但事实是他不仅做了,意识还相当清醒,甚至还有闲心去猜对方看见照片后的反应。
就在他觉得少年不回他消息只是因为在打工时,却在错眼看向车窗的一瞬间——
“停车。”
林渡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宋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踩下了刹车。
“……先生?”
林渡回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雇主并没有任何吩咐,反倒偏头看向窗外,唇畔的弧度尖锐得仿佛能够轻易将人颈项划开的冰棱。
“呵。”
被死寂包裹的黑暗中,蓦地响起一声冷笑。
在宋纪眼中,那个本该在辛苦奔波着打工的少年,此刻却在路边的廉价烧烤摊上,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相谈甚欢。
第11章
当领地被冒犯时,领地的所有者难免会生出不快感。
哪怕姜白榆眼下和宋纪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但在他对姜白榆完全失去兴趣之前,对方就已经被自动被圈进了这片领地里。
在另一个人对此毫无意识时,这个想法难免有些自以为是且缺乏尊重感。
但冷酷、自私与残忍是镌刻在宋纪骨子里的东西。在猛兽遍布的丛林里,也从来只有强者才能尽情挑选自己心仪的猎物。
原本像张定那样的人对宋纪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或者说,以男人的身份断然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本该如此。
可宋纪看着少年唇边清浅的笑意,眼底缓慢地浮现起阴沉的浓雾。
“为什么?”
空旷的后座空间内响起一声喑哑的低语。
林渡闻言,以为宋纪有问题要问,但是等了片刻后没有下文,于是转过身询问:“先生,您在说什么?”
10/40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