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养?”
“那样太没意思。”
宋纪勾唇一笑,他抬手,将手中摩挲着的玻璃器皿抬到眼前,那双深邃锋锐的眼眸透过盛着深红色酒液的酒杯,在刹那间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好不容易见着个合眼的。”
他有心要看看,那被雪覆盖后的山川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色。
“所以需要费些心思才行。”
*
原本以为是需要自己想清楚以后再去主动联系,却没想到不过两日,林渡便再次敲响了那道厚重的铁门。
那顿看似玩笑的饭,请或不请的决定权,宋纪看似交到了姜白榆的手上,但当再次见到林渡的那一眼,姜白榆就清楚自己只有一种选择。
“林先生…?”
打过招呼后,林渡先是婉拒了姜白榆让他进屋的邀请,接着便将手中密封着的牛皮纸袋交给了姜白榆。
“姜同学,这是你弟弟入学所需的相关资料,所有的手续都已经解决。”
姜白榆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本就极具份量的袋子在被他拿在手中的一刻,心中也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山峦死死压住。
这份看似及时的帮助,莫名也让姜白榆感到沉闷得近乎难以喘息。
“姜同学,请收下吧,宋先生送出去的礼物,不喜欢收回去。”
林渡话中有话,看着姜白榆,阳光折射在镜片上,掩去了他眸中的神色,他的声音有恰到好处的低沉:“上一次已经是例外。”
姜白榆明白他的意思,沉了口气,才轻声道:
“……谢谢您。”
“不需要谢我,你只需要完成和宋先生的约定就足够了。”林渡面无表情地回应。
“我知道了。”
时间又过去两日,辗转到了七月,姜澍上的小学也放了假,姜白榆提前空下周末的时间,在灯下拨通了之前林渡交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写的那串数字。
原本以为需要等待很久,或者说面临拨打很多次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但是仅仅是响铃了十几秒,电话就被人接通。
仿佛徘徊在森林边界的猎手已经迫不及待,掀开獠牙想要将一无所觉的猎物收入网中。连到欲擒故纵的手段也没了耐心去使用。
“喂?”
男人沉润低哑的嗓音隔着电话线传来,比现实中更多了几分莫名的磁性与性感,姜白榆蹙了蹙眉,不禁将手机微微拿远了些。
“宋先生,您好。”
听见他的声音,那边像是无声地笑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道气音。
姜白榆没管,兀自接着说:“我来兑现您上次的要求,请问您这周末有时间吗?”
“要求?”
是颇有些揶揄的笑。
姜白榆抿了抿唇,意识到男人语气里的意思,却并没有立即被对方牵着走,而是直言:“如您所见,我想收买您——如果您愿意的话。”
“哈。”
宋纪几乎是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笑声沿着起伏的胸腔在空旷的室内蔓延,男人倚在沙发背上的肩膀轻微抖动,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紧接着,姜白榆的耳畔就传来男人氲着笑意的嗓音:“好啊。”
“既然你已经盛情邀请。”
“我当然愿意。”
深藏在云层里冷硬的星星,难得显露出的那一片边角会是什么模样——
实在很难不令人感到好奇。
第8章
到了约定的那日,姜白榆清早先到镇上的菜市场把早餐和一天的菜买好,接着把姜澍叫起来吃早餐,随后就换了身方便干活的深色旧衣服出了门。
前两天柳如茵的儿子在下田时闪了腰,正逢农时,家里其他的亲戚也有自己地里的活儿要干,没法搭把手。
姜白榆从张定那知道消息后,在上门探望时和柳如茵说了帮忙分担农活的事情,对方原本不同意,但拗不过姜白榆始终坚持,再加上姜白榆说了不会影响到打工,柳如茵这才勉强接受。
暑夏的日头盛,在田里顶着高温忙了一个上午,姜白榆已经流了一身的汗。戴着橡胶手套的小臂和挽起的裤脚处都沾染了泥土,沁出的汗珠顺着眼皮悬挂在眼睫上,有些模糊视线,姜白榆抬起手肘,用没被泥点溅到的部位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继续俯下身干手上的活儿。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柳如茵的声音,姜白榆抬起头,见对方喊了他的名字后又往靠近车道的一侧田埂处一指——
“小榆!那边好像有人找你!”
姜白榆从水田里直起身,迎着过于强烈的光线以及被汗液模糊的视野,依稀能够看见田边站着一个挺括的身影。
看了两眼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姜白榆收回视线,继续把手上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才重新直起腰,踏上陆面向宋纪的方向走去。
和前几次见面时称得上是正式的扮相不同不同,宋纪今天着了一身偏向浅色系的休闲打扮,上衣的领口是低领的设计,露出一汪深邃的锁骨,宽肩蜂腰,体态修长挺拔,哪怕插着兜往田边随意一站也亮眼得像是杂志上的模特。
“宋先生。”姜白榆摘了头上带的草帽,出于礼貌轻轻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倏地闪过什么,姜白榆下意识地偏过脸,不想对方动作却比他更快,微凉的指尖蹭过他的脸颊,只留下转瞬即逝的触感。
姜白榆皱了皱眉:“你——”
“吓到你了?”宋纪眯着眼后退一步,摊开手轻轻笑了笑,“说起来,小朋友这么警惕我啊。”
姜白榆在看清对方指尖沾染的泥土后,微微抿直平了唇,他没说什么,只微微偏头示意:“到这边来。”
田埂边有村民为了方便用塑料水管制造的简易水龙头,姜白榆先等宋纪把手洗干净,上前脱下手套,把手臂上和鞋上蹭上的泥土冲洗干净。
而在姜白榆一言不发地做这些的时候,宋纪也同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这是宋纪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姜白榆——
眼前的少年身材高挑,过分瘦却并不孱弱,身上的衣服看得出来已经反复穿了很多次,深色的衣服被洗得有些褪色,不用细看也能知道的极其廉价的料子,此时被汗液浸透紧贴在他的背部,将那道笔直而锋利的骨骼展露无遗。
分明生机勃勃且难掩锋芒的身躯,却奇地透出深夜湖畔般沉和宁静的气质。就像是本该高悬与天际的明星,却偏生如此恰到好处地融进了泥土里。
因此宋纪说他“漂亮”,并非单指那副表象。
姜白榆的样貌从来无关使人怜爱的柔美,而近乎于脱身山溪之间的某种空灵感,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夸张到使人觉得与之对视的每一眼都能联想到宿命。
像是自顾自蛊惑人心却从不自知的精灵。
但这种超脱得过于吸引人的容貌,偏生被他的外在气质拢上一层免人窥探的薄雾,比起所谓的高岭之花的冷峻,更如同某种厚实而无声的沉淀。
——对于宋纪来说,这是张足够引发欲.望的脸。
而欲.望,从来都是兴趣的起源。
田地离家有一段距离,姜白榆是骑着旧自行车来的,但是当他姜白榆坐上单车后,却发现宋纪仍旧跟着站在自己身边,不禁疑惑地蹙了蹙眉。
宋继环着胸懒懒地勾了勾唇,视线一瞥才道:“车停在上面,不太方便。”
姜白榆闻言收回视线,闷声踩上车蹬,握着把手的手紧了紧,隔了好半晌叹了口气说:“这车很旧的,如果载人的话会骑不稳,万一——”
不等姜白榆把话说完,他就感觉后座处一重,紧接着,腰身就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牢牢圈紧。
“小朋友说得有道理,为了避免摔倒,我可得抓紧些。”
沉闷的笑意通过身体相接处传来,宋纪的胸口与他的脊背相贴,隔着彼此的衣物,姜白榆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偏低的体温。
除了姜澍以外,姜白榆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如此亲密地身体接触过,他努力忽略与人贴近时的不适应,用了些力气踩动了单车。
颇有年代感的自行车偶尔因为颠簸会发出“哐哐”的声响,但少年骑得很稳,未有掠过他的发梢时,才能带起一点不平稳的波澜。
日光穿过繁盛的林荫,清润的皂角香伴随着轻微的草木香从姜白榆身上一点点沁出来,抚平了他身上的汗气,反倒蒸出些晴朗的气息,是连同主人本人都不自知的明媚。
宋纪离得近,此时难得生出了些不一样的心思——只觉得眼前的人分外形同幼时尝过的外壳十分坚硬,但内里却是柔软甜蜜流心的夹心硬糖。
*
回到家后,姜白榆给人倒了杯水,换了件衣服就进了厨房做饭,宋纪则站在客厅里随意观察着屋内的布局。
说是“客厅”实则也是一个相当狭小的空间,甚至这一整个屋子所占的空间,都远没有宋纪居所内洗浴间的空间大。
家具简单而陈旧,只有些基本的摆设,但胜在干净整齐,应该是为了通风,两个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一眼就能将内部的情况看得分明。
在触及到属于姜白榆的那扇房门时,宋纪心头莫名一动,控制着探究欲微微偏开了视线。
他走到那个被辟开来当作是厨房的窄小空间外,倚着门框看姜白榆翻炒的背影。少年动作利索,看起来已经相当熟练。
蓦地,低沉的声音在这紧小的空间内响起。
“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不会觉得很辛苦么?”
褪去了那股子漫不经心,男人的语调有着说不出的沉蕴。
攀比的心态在宋纪这个阶层都屡见不鲜,人与人之间都将财富当作是炫耀的资本,更别说以姜白榆这样的家庭条件,已经足够令这个年纪的学生在同学面前感到自卑。
宋纪的视线从缺了边角的灶台,再落到姜白榆有些脱线的袖口,他的目光称不上冒犯,却也表现得足够直白。
姜白榆顿了顿,对于宋纪问出这种不符合身份的问题有些意外,难得回过身认真地瞧了他两眼,见他神色平和才敛下眸道: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什么?”
这次轮到宋纪被姜白榆的话语弄得一怔。
似乎没想到姜白榆会这么回答,他眼中浮现出几丝意外。
“没什么。”姜白榆别开头,端着做好的菜从宋纪面前错身而过,随后又回到厨房拿上碗筷,才站在桌边说:“吃饭吧。”
“我的厨艺一般,希望不会不合你胃口。”
很简单的三菜一汤,两个荤菜一个素菜——是放在往日里宋纪决计不会有所接触的普通的家常菜。
但是看着缓慢解开围裙落座在他面前的少年,宋纪却莫名感到食指大动。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与姜白榆所想象的不同,这个男人对于他做的菜并没有挑剔,反倒全盘接受,用餐的姿态也很从容,看起来并不勉强。
饭吃到一半,姜白榆犹豫着还是选择打破了沉默,他并没有抬眼看宋纪,而是盯着眼前的菜碟,声音很轻地问:“宋先生,我能给你什么呢?”
微长的额发遮盖住少年的神色,分明只能看见对方冷峭的线条,却还是能够产生柔软的错觉。
宋纪按捺下心底涌起的异样想法,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他动了动手指,用筷尖点了点碗沿,轻轻一笑:“我已经说过了。”
“只是这样而已吗…?”姜白榆显然心存疑虑。
“小朋友何必这么紧张,说好的交易,我不会反悔。”宋纪笑容更甚。
“我会答应您,是因为读书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对方的反应没能打消自己内心的顾虑,姜白榆索性放下筷子直接开口:“而不是想要通过什么别的方式。”
“您或许可以给我开一张欠条,无论需要多少钱,我都能保证慢慢还给您。”
少年神色平静,姿态不卑不亢,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望向宋纪,声音清得像雨水洗过的玉石:“宋先生,您如果想玩什么特别的游戏,我或许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可是怎么办——我只看上了你啊。
宋纪抿着唇,一手撑着颊侧,看向姜白榆时,镜片后的眼眸笑意深深,双腿交叠姿态放松,身后无形的狐狸尾巴轻悠悠地晃。
他的长相实在太有欺骗性,怎么看都像个温文尔雅的儒商,实在很容易使人放松警惕。
“你放心。”宋纪笑着哄:“我要的,仅此而已。”
*
说到底来者是客,姜白榆将使用完的碗筷收拾好后给宋纪倒了杯热茶,又领了人到自己房间去坐。
姜白榆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摆满了书的木质书架,以及一个塑料材质的立式风扇。
书桌同样被收拾得分外整齐,书架上除了封面被磨损的书外,也放了些杂物,最高的一层则放了架夹了家庭照的相框。
宋纪有心想去看看内容,然而刚一靠近,本就不是非常牢固的暑书架在突然受力晃动了两下,紧接着,那架摆在外侧的相框便猛地向外倾倒——
在场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接那掉下来的相框,在这过程中却互相一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共同摔倒在了床上。
窄小的单人床骤然被两个成年男性用力砸下,哪怕再坚强此时也不堪重负地发出几道沉重的吱呀声。
好巧不巧的是,彼时院外恰巧传来声稚气的呼喊——“哥哥!”
和小伙伴玩耍回来的姜澍第一时间小跑着进屋找姜白榆,敲了敲门,扬声问:“哥哥!我回来了!我可以进去吗?”
“……不可以!”
被人压在身下,姜白榆艰难地侧过头,稳了稳呼吸才说道:“我现在有点事,你先去把饭吃了,然后回房间,把暑假作业写了。”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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