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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生(近代现代)——噫吁嚱鸭

时间:2024-05-25 06:59:46  作者:噫吁嚱鸭
  而在看清老太太脸上的神色时,姜白榆微微一怔,先侧身将人请进了屋内,想了想,还是反手锁上了房门。
  老太太意料之外地直奔正题,她拒绝了姜白榆让她坐下的举动,面上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沉肃:“阿榆,我听人说过几天高考就要出成绩了,关于填报志愿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奶奶,这个事情我想等真正出成绩以后再考虑。”姜白榆面色如常,回答问题时语气平缓得并未泛起半点波澜。
  老太太却一眼看穿了他:“说什么到时候……这时间可耽误不得——你这孩子,是不是不想离开南江?”
  “还是说。”老太太顿了顿,心里一沉,潜意识里比姜白榆更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你不想读了?”
  姜白榆不擅长说谎,他面对老人少见的含有锋芒的目光,下意识偏开了视线,眼睫颤了颤,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只能选择保持沉默。
  见状,柳如茵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她沉默良久,最终深叹了口气。
  “南江市没有什么好的大学,你要是留在这,那就太可惜了。”老太太摇了摇头,再开口时无论语调还是态度都相当坚决:“你就去你想去的学校,无论多远,只管去就是。”
  “小榆,相信奶奶,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姜白榆又何尝不知道。
  但所谓的理想中的学府与他之间实在相隔甚远,不仅仅是过于遥远的路途,更有摆在眼前的窘境。
  除去路费与生活费是个问题,还有——
  “如果我去了,姜澍——”
  “小榆。”姜白榆刚一开口,柳如茵就神色严肃地打断了他,她的嗓音因为年纪的缘故有些低哑,却沉重有力,“如果你真的像我说的这么做,就是我同意了,你的父母也不会同意的。”
  她说完这句话,像是有些不忍,神色缓慢松懈下来,望向姜白榆的目光中难掩心疼。
  如果不是为了劝说这个孩子,她也不会想着搬出对方已逝的双亲。
  “小澍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老太太顿了顿,一改起初的开门见山,称得上是委婉地向姜白榆表述:“他这么乖,你张叔和张婶都很喜欢他,让他到奶奶家里和小颜做个伴也好啊。”
  姜白榆默了声,过了片刻,他抬起头,嗓音有些艰涩,同时和缓而坚定:“抱歉,奶奶,我知道您的意思,但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一个外人贸然进入别人的家庭里生活,哪怕他们最初能够欣然接受,可久而久之,总会有些意见的。
  矛盾总是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产生,又逐渐将仅剩的怜悯与温情消耗。
  这样的滋味姜白榆曾经辗转经历过,有着血亲关系的人尚且会感到厌烦,又何况是没有亲缘的人。那段时间姜澍年纪尚幼,记不了事,姜白榆后来想起,倒是很庆幸对方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
  柳如茵一家都是性格温良的好人,平时也予姜白榆他们良多帮助,但正因如此,他才愈发不想为这些人带去太多麻烦。
  “你这孩子。”柳如茵明白姜白榆的顾虑,当下也不再勉强,那双经过漫长沉淀后的眼眸中透出些厚重的岁月感,轻易包容了姜白榆的不安。
  再开口时,她语调温柔,像是安抚又像是劝说:“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呀。”
  “谢谢您。”姜白榆敛下眸,无意识间皱紧的眉头微微放松开来。
  “谢什么谢。”老太太知道姜白榆性子执拗,叹了口气又道:“那今天先不让小澍去学校托管了,送到我家里去吧。”
  “这个要求总能答应吧?真要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老人家摆出佯装生气的模样,打定了主意叫姜白榆不能拒绝。
  镇上的小学周末也会有老师来看班,许多需要到田间务农或者是到市上打工的家长一般会选择把孩子送到学校来,能让老师帮忙照看还能辅导功课,但同时也需要按照课时收取费用。
  老太太此举无非是想帮他省下这一天的课时费,加上张颜和姜澍一向也玩得好,姜白榆听后,没多加思考便点点头同意了。
  在离开前,柳如茵忽然开口唤住了姜白榆:“阿榆啊……”
  老人看着少年在她面前站定身姿,作出聆听的姿态,她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一晃眼,这个孩子已经比她高上许多,与头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像田边的小树那样,没有精心的照料,却还是静悄悄地长大了。
  但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
  姜白榆结束家教,从市里的高档小区走出来时,天空的边缘已经被灿金色的晚霞轻轻晕染,显得过分绚烂。
  他辅导的那个孩子和他父母所说的不同,表现得格外乖巧听话,姜白榆更是硬生生被对方央求着多讲了一个小时的习题才被放走。
  那孩子的父母原本想留姜白榆用晚饭,最后还是被他以需要照顾亲人为由拒绝了。
  看了眼天色,姜白榆从一侧的衣兜里掏出手机——这手机是当初在镇上的手机维修店三百块买的,杂牌货,到手用了没几个小时就变得很卡,但姜白榆对这种电子产品要求不高,便也将就用着了。
  时间显示当下已经六点半,姜白榆皱了皱眉,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为了避免进去后摸不清停车的地方,姜白榆索性电动车停在小区对面的街道,徒步进的小区。
  虽然眼下正是晚高峰时期,但他所处的地段不在市中,所以车流量不算很多。在等待红绿灯时,姜白榆望着前方不断跳动的数字,有些失神,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涌现出今天柳如茵同他说的那些话,想得深了,连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都没有发觉,直到有人开口说话才回过神来。
  “既然只是普通的考察而已,又何必劳动宋先生亲自来?派底下的人来看看也是可以的。”
  身侧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姜白榆不禁侧过头,果不其然发现那是昨日在酒店推门与他相撞的中年男人。
  “看来你是对宋先生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这道声音同样似曾相识,姜白榆意料之内地看见了那个站在包房门口的年轻男人的面容。
  “那当然是没有的。”说话的中年人听见这话连忙笑着圆场,脸颊两侧不由自主地滑下几滴冷汗,“宋先生的安排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行了,少说废话,等会儿那位到了,先带我们去看看地儿。”那个年轻男人嗤笑一声,似乎是见多了阿谀奉承,态度便也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傲慢。
  “那是应该的,王少。”中年男人被这么对待也始终面上带笑,“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待会儿在宋先生眼前,还得请您多多帮衬。”
  身后的其他几人在这种场面下也都纷纷跟着应和。
  姜白榆没打算听他们谈话,但人行道只有那么宽,他也没有办法走到别的地方去,只能尽量瞥开视线,等待着红灯倒数结束。
  熟料,他不愿意招惹麻烦,麻烦却主动盯上了他。
  在将将过完人行道,踏上对侧街道的一瞬间,身后猛然传来的一股强劲冲力带起剧烈的疼痛,逼得姜白榆往前趔趄几步,险些栽倒。
  姜白榆的手机本来就处在没电的边缘,被这么一撞,直接砸落在了地上,被拾起来时已经黑屏没了反应。
  心下只能寄希望于手机只是没电关机而不是彻底报废,姜白榆刚握着手机直起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颇为轻佻的嗓音。
  “哎,真是不好意思,没看清路。”那个被人称作是王少的年轻男人见姜白榆看过来,先是挑了挑眉,下一秒则变脸般恶劣地咧了咧嘴,“不过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挡本少这么久的路。”
  原来是因为刚才他一直走在对方前面,这才引起了这人的不满。
  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荒谬了。
  姜白榆虽然不愿惹事,但也并非是遇到不公也要忍气吞声的人,他也不愿与这人争辩,当即便想要报警解决。
  可是拿起手机的一瞬间,看见漆黑的屏幕,姜白榆才意识到不对,紧接着,他便见眼前的嗤笑一声,似乎想开口嘲讽些什么——
  “滴——”
  指示性相当明显的车前喇叭声骤然响起,将凝滞的氛围轻易打破,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地侧头看去,在看清不远处路边停靠的那辆黑色轿车时,姜白榆余光瞥见面前的几人神色都控制不住地发生了改变。
  姜白榆见此轻轻蹙了蹙眉,他对车不太了解,只能看出这辆车的标志在平常也称得上常见,对于其他的则毫无印象。
  不等几人反应,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打开,从内下来一个精英扮相的年轻男子。
  “王少爷。”那个助理模样的人几步靠近,站定后面无表情地托了托眼镜,对着面色复杂的王少一群人率先开口:“宋先生说,既然想要狐假虎威,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果实在喜欢张扬,可以永远留在南江——毕竟王总的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
  这人语气平直,称得上是毫不留情地把话说完,继而便不再管霎时间面无血色的那个跋扈的年轻男人,转头对姜白榆道:“这位先生,方便的话,请随我来。”
  姜白榆听后并没有按着他的话马上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看了那人几眼,心底暗自判断着对方的目的。
  似乎猜到了他的顾虑,那个精英男人礼貌地倾了倾身,语气平和:“请别担心,只是我的雇主想和您说几句话。”
  “就在车外说吗?”姜白榆神色平静,语气也格外冷淡。
  少年的警惕心几乎凝成实质,牢牢挡在他和眼前这人面前。
  那人眉尾微动,不知是诧异于姜白榆的反应还是别的什么,但这样的情绪只像流星一般划过,很快就消失无影,他的回应很快:“是这样没错。”
  姜白榆没再说话,他心知面前的这些人彼此都相互认识,而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判断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如果车里的人非要见他,他无论怎样也很难逃掉。
  最终,姜白榆还是跟着眼前这人走近了那扇半开的车窗。
 
 
第3章 
  “您好。”
  在车前站定,看着天色,姜白榆不想再过多地耽误时间,于是率先开口:“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几乎是他开口的同时,眼前那扇半开的车窗被人徐徐按下,顷刻间,周围的气氛像是被某种外力所控制,变得阒然无声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紧促。
  仿佛被他不经意放出了某种穿戴着人类皮囊却来自于深渊的恶灵——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冒犯,姜白榆蹙了蹙眉回过了神。
  车内的防光做得很好,暗色弥漫,昏沉一片,借着残存的霞光,姜白榆才隐约看清了车里的人。
  那是一个乍看之下颇为亲善的年轻男人。
  对方的面相是偏向于儒雅的俊美,皮相与骨相兼具,脸部线条分外流畅却并不锋锐,眼窝是恰到好处的深邃,眼型狭长且微微下敛,含笑时显得慵懒且多情,可想而知不笑时也足以表露出相当具有欺骗性的温和,唇却近乎凉薄——这也成了这副面容上唯一的破绽。
  隔着一对薄薄的镜片以及似有若无的伪装,眼前人的瞳孔像是迷雾萦绕的深潭,湿暗、阴冷、深不可测又危机四伏。
  姜白榆记得这双眼睛。
  心悸的感觉重新浮现,姜白榆眉头蹙得更深。
  但响在耳畔的嗓音却又是异常温润和缓的。
  在姜白榆走神的时候,男人微微向窗边偏过头来,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唇畔却噙着笑:“你好。”
  “这位……鳯”在用目光估测了他的年纪后,对方才轻笑着说出一个合适的称呼:“小同学。”
  “你叫什么名字?”
  姜白榆并不想将自己的名字随意告诉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抿了抿唇,神色冷淡:“这和您找我的事有关系吗?”
  男人对此并未答复,双目透过镜片静静地凝视着他,眸中的笑意浅浅褪去些许。分明是仰望的姿态,却在无形中给人以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似乎笃定了姜白榆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姜白榆顿了顿,轻吸了口气后拧着眉回:
  “姜白榆。”
  对于眼前的状况,姜白榆少见地心里生出几丝不耐烦——眼下时间已经不早,姜澍还在柳奶奶家,他再不快点赶回去,恐怕会惹得许多人为他担心。
  而在短暂的神游间,姜白榆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对方含在口中重复了一遍,低沉的语调被人拉得悠长,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姜白榆——”
  男人咬着字音,唇畔隐隐浮现的弧度像是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深意,幽深的视线在姜白榆身上缓缓划过,分明是相当正大光明的打量,其中也并未含有任何龌龊的意味,却莫名使人感到无所遁形。
  姜白榆正因此有些不适地皱眉,就听闻眼前人自胸腔中漫出一声笑:“你的名字。”
  “是星星啊。”
  姜白榆蓦地一怔。
  星星。
  任何人在听到他的名字时,最先想到的应该都是榆树,可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说出了星星。
  其实是星星的。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白榆既是树名,在古时又是星的代称。
  姜白榆幼时曾经问起过母亲自己名字的来源,得到一句温柔且饱含爱意的答复——“这是希望我们阿榆未来在扎根大地时也不忘要仰望星空,能够坚韧勇敢、从容笃定。”
  那时他对这句话里的好多词汇都不甚明晰,长大以后回忆起,才独自了解到那是什么意思。
  将少年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男人重新靠上椅背,姿态闲适地轻笑一声:“宋纪。”
  姜白榆被这声音拉回神,无声地叹了口气:“宋先生,现在能告诉我您找我有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那个叫做宋纪的男人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姜白榆觉得对方此刻的笑容比起先前的笑显得更加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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