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因为卦象太过简洁,用来理事十分麻烦,颜方毓甚少用它。
是否应有如其名,便是卜卦时只能用以“是否”开头的问句。
而它的答案也只有三种,“是”、“否”或无应答。
折扇轻摇,颜方毓随手成卦。
——小兔妖是否说谎?
卦象停滞片刻,应出一个“否”。
比起之前扑朔迷离的卦象,这多少卜出一个结果。
颜方毓一口气还没松开,忽然又提了起来。
没有说谎,岂不是真的——?
他连忙又算。
——是否有孕?
——是否为其子?
——男人怎么可能……啊不对,男子是否能有孕?
凭颜方毓实力,是否应这种程度的基础应卦,别说同时卜三卦,就算同时卜三十卦也毫无问题。
可此时扇面上墨字频闪,迟迟不出应答。
忽然,一道水纹般的墨字浮上扇面。颜方毓下意识屏住呼吸。
……否。
颜方毓:“!”
“否”卦闪动只是片刻,突然急速隐去。
另一结果又吞吞吐吐地冒了出来。
…………是。
颜方毓:“???”
卦象是是否否变幻半天,终于“哗”地全部褪了下去。
洒金绸面干干净净,连一滴墨点都没留下来。
颜方毓:“…………”
他自觉天资聪慧,初学是否应时便一卦功成,没想到竟在风头无两的时候头一回卜不出是否应。
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
不过是否应还是太过粗浅,于因果力波动间,颜方毓多少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天机遮掩。
他忽然觉得有些玩味。
不过是一只小兔子有孕……虽然是雄兔、虽然两人只是灵力相交、并非有过什么过界的身体接触。
好吧,这听起来确实多少有点非常特别极其离谱。
——但也!
没有到天机都要来帮忙遮掩的程度吧!
颜方毓心想,到底还有什么其他奇异之处?
容秋惴惴不安地看着扇上墨字显显隐隐,最终完全沉寂下去。
颜方毓倒是没有现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刷”地收起扇子,低低告了声罪,接着伸手探向他的小腹。
容秋下意识缩了缩肚子,对方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软语相劝,手掌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道强硬地贴着他。
一道熟悉的灵力又钻进容秋的气海丹田。
还未有任何动作,他的气海却一阵剧痛!
“啊!”
容秋尖叫一声翻倒在地。
冷汗只一瞬间便淌遍了全身,打湿了他颊侧的碎发。
这感觉比之前气海碎裂还要疼上百倍,好像一只闸刀猛然落了下来,将他拦腰斩成两段!
颜方毓一惊:“你怎么了?!”
这阵痛楚来得蹊跷去得也快,容秋刚一挨着地上便立马好了许多,只剩阵阵轻微的余痛。
“我……我不知道。”容秋瞳仁微微涣散,满头湿汗地呢喃,“刚刚突然一下……肚子好疼……”
地上人这副情状不似作伪,颜方毓不敢碰他,只得蹲身轻抚他的肚子:“哪里疼?这儿?”
一小股轻缓的灵力游了下来,熟悉的剧痛随之而至!
“气海!”
容秋骤然甩开他的触碰,滚在地上尖声惨叫。
“你!你的灵力——!”
探进他体内的灵力乍然断开,容秋浑身一软,捂着肚子瘫躺在地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颜方毓诧异:“这到底……怎会……”
这回余痛并未爽快消失,而是如浪头般一下一下拍击着容秋的气海,纵然比不上刚刚,却也煞是磨人。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他丹田处泄了出来。
当中不止容秋自己的灵力,亦有颜方毓之前输进他体内的。
容秋抱着肚子蜷缩在地,边流眼泪边小声痛吟。
气海逸散不是小事,若是散干净了,便同之前的两个拐兽贩子一般,由修士变回了普通人。
所幸容秋逸散速度相当缓慢,短时间内并无危险。
颜方毓空有一身大能灵力,却不敢去探他情况,只得打扇再卜。
这回格物应相当配合,现得干脆利落,虽然并未告诉颜方毓容秋发生何事,又怎么解决,却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宝石下的眉心微颦,颜方毓抬手扬出扇子。
后者于半空中翻转放大,最终化为小舟大小,悬于地面两尺高的地方。
容秋觉得自己再一次被小心抱了起来,又换了个有点软,却又有点硌腰的地方躺着。
他后脑勺枕着颜方毓的臂弯,微一侧首,便能瞧见纽扣系着的前衿,和蓝袍上绣金的暗纹。
……哦,容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正躺在老婆的怀里。
也许是刚刚血气太重,又也许是他此时的意识昏沉,容秋闻不见远处树林与泥土的气息,只有旁边人身上淡淡的袖香钻进他鼻子里。
容秋的娘亲怀他时闻不得异味,生下他后便也不怎么再熏香,唯有匣中的几碟胭脂带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不过容秋却一直很喜欢闻它,每当娘亲抹胭脂时,容秋便腻在她身边蹭人的脸颊,直蹭得一身白毛都成了粉红色,自己走起路来也香香甜甜的才作罢。
但颜方毓身上的袖香并不是女子惯用的香甜款式,容秋对熏香不太了解,只觉得不像花香,也不像食物香,十分清新,却又异常幽邃。
总而言之就是十分好闻。
容秋不由自主地向他衣襟里埋了埋,意识朦胧间,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还是个小兔子的时候,娘亲就是这样拢着他,身上带着香香的味道。
好痛,好想娘亲啊。
“……什么?”
头顶的人出声问道。
糟了,刚刚他好像并不是在脑子里喊娘,而是真的叫出口了。
容秋自觉化了人形,便已经是只长大的兔子了,再时时要娘总有些丢人,便只是红着脸低声嘟囔一句“没有”。
颜方毓是真的没听清,但看小兔子忸怩的样子,权当是人又疼昏了头,满口胡话地唤他“老婆”,于是也没追问。
小脸煞白地挺招人疼。
颜方毓想了想,坐在扇骨上安置好两人后也没急着御走,而是冲林间略一勾手,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凌空飞了过来,被颜方毓的灵力引着落进容秋怀里。
容秋惊喜地捧起毛团儿:“啊,喳喳!”
小伯劳“叽叽”地应了他几声。
颜方毓笑道:“一个小兔妖,偏还要养只鸟儿。”
容秋:“谢谢你,嗯……”
话没说完,美人的视线轻飘飘落了下来。
容秋从善如流地改口:“谢谢颜……颜哥哥。”
颜方毓忍不住笑了出来。
“呵……好,走了。”
身下地面忽然升空,容秋被一个猛子推进颜方毓怀里。
此时他才发现两人并不在地上,而是正御着颜方毓的玉骨扇飞上了高空。
扇下景色迅速变幻,漳台府城在容秋眼前一闪而过。
“去哪儿?”他诧异问道。
颜方毓:“带你去看大夫。”
容秋:“哦。”
原来是去看大夫。
……等等,去看什么?!
第010章
距离清明书院开学还有一个月有余,容秋在漳台府周围溜达了一圈,还没来得及报名,就又被人拎上扇子带走了。
上学和找老婆对于容秋来说是同等重要的。
颜方毓再三保证一定能在开学前让他报上名,小兔子才没一头从扇上扎下去。
这一路上容秋气海中的灵力都没停止逸散,只不过速度放缓了许多。
气海有恙,使得他整只兔都蔫蔫的,根本没来得及紧张自己会不会被大夫看出假孕,就在颜方毓怀里昏睡了过去。
容秋被叫醒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地方。
与他最开始设想的不同,颜方毓并没有带他来到更繁华的大城市,而是一座鸟语花香的隐秘山谷。
“逍遥谷小药宗,听过吗?”颜方毓调笑般问他。
“哦哦,我知道的!”这些基础修仙界知识娘亲老早就教给过容秋,此时他便背书一般吟出来,“三力三巧一杂,并称天下七宗,小药宗就是三巧宗之一!”
一旁引路的小药宗长老闻言暗自挺起胸膛,一副高人姿态,捋着胡子礼貌性谦虚:“呵呵,小友谬赞,都是众人抬举罢了,现在世运鼎盛,有能之士如过江之鲫,我们哪里称得上什么天下七宗呢,呵呵呵呵……”
容秋“刷”地一个猛回头,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哪里谬赞?为什么是抬举?颜哥哥的天衍宗也是七宗之一,就是很厉害啊!”
那表情大有“你不想当别拉别人下水,我们哥哥就是那么牛逼”的意思。
长老:“……”
打扰了,原来本意不是夸我们。
那你早说啊!
颜方毓忍着笑意轻扣了下容秋的脑袋:“我家小朋友年岁尚浅,说话不知分寸,药老莫怪。”
作为一只一脚能蹬倒三面墙的化形猛兔,容秋最容不得有人说自己还小。
可反驳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对方的“我家”两个字猛然砸晕了。
他缩在颜方毓的手掌下没答话,只是忸怩地红了下脸颊。
嘿嘿,老婆说跟我是一家的欸!……嘿嘿!
容秋心里冒着小泡泡。
药老并不知道这个外表看起来懵懂纯澈的小兔子,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九曲十八弯的糟糕东西。
他满以为只是小辈被大人训斥后,心中难掩羞愧,甚至还出声安慰几句。
“没事没事!少年人天真烂漫,满腔热忱,就爱说真话。哈哈!”
容秋:……怎么有人被骂了还挺开心,搞不懂。
不管容秋怎么想,药老是真的挺开心,见两人相处情状,随口问了句:“这位小友是颜小友喜获的新徒?”
容秋:是我老婆。
但他知道颜方毓不喜自己这么叫他,于是在外人面前并没有言语,只是抬头猛盯着颜方毓瞧。
两道视线齐刷刷汇在余下的最后一人身上。
颜方毓:“……”
“咳,这件事情……解释起来略有复杂,”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烦请药老先瞧瞧他的情况。”
药老混不在意:“灵气外溢是吧?速度尚且缓慢,应不是特别严重的病症。来,小友伸手让老夫搭个脉。”
颜方毓:“药老当心些,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药老手指已搭在容秋脉搏上,一缕灵气随指尖贴近的瞬间叩进腕上经脉。
容秋安静眨了下眼,毫无其他异状。
颜方毓:“……”
药老:“嗯?怎么啦?”
颜方毓:“……没什么,只是我之前以灵力探他气海时他疼痛剧烈。”
药老爽朗道:“他气海有恙,贸然探看自然会引得强烈反噬,小友且放心,老夫不会探他气海的。”
颜方毓双唇动了一下,暂时把容秋的“气海有恙”就是由他探出来的这点给隐了下来。
药老边摸脉边碎碎絮叨:“哎呀小朋友也是兽修哇,颜仙君真是颇有乃师风范。”
“骨龄尚轻,竟已化形了吗,当真青年才俊啊!”
“嗯,脏腑经络有些暗伤,这些都好调养,一会儿老夫给你配副药……”
“……其余便没什么要紧的病症,”药老没过脑子地叮嘱,“就是小友身子尚虚,亦有小产征兆,有孕初期一定要多加注意,房事更是要严格避免,你这次小产便是因为强行房事——”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絮叨戛然而止。
颜方毓:“……”
容秋:“?”
颜方毓:“…………”
药老:“…………?”
容秋:“0.0”
本来闭目摸脉的药老猛然睁眼,目光惊诧地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少年人。
药老:“他……”
颜方毓短促打断他:“男子。”
药老眼中迸射着精光:“不、不,这点老夫自然知道。老夫是说这天地间奇人异事甚多,药谷中亦有些花草能自花授粉……”
颜方毓二话不说,按着容秋的肩膀拨弄半圈,让人用后背对着药老,揪住他尾椎骨末端坠着毛绒尾巴团指给人看。
“兔子!他是只兔妖!——”
圆滚滚的兔尾团在颜方毓的一揪之下竟越拉越长,转眼间变成一条尺余长的微卷长尾巴。
颜方毓:“?”
颜方毓怔愣一瞬,手指下意识松开,弯弯的长尾巴霎时弹卷了回去,“啪”地拍在容秋挺翘的屁股蛋上,重新变成圆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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