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一颗云石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魔宫虽然已在百年前被摧毁,但早早流入地下河的灵力却还未消散殆尽。”
“这些年来,他们依照着那份河道图,推测、勘探出地下河中蕴含灵力最盛的地方。
“少的,就以灵石装载运走;
“多的,就派人驻扎,明面上说是不入流的小仙门。”
颜方毓一粒一粒落子,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完全不用思考一般。
盘面上,容秋落的那颗白子已成一片,却又被后落的黑子紧咬围杀。
“但这地下暗河中的灵力就如深埋在地底的矿石,采之有尽,用之有竭。”
“一百年,他们已经将能采的都采光,敲骨吸髓,一滴也再榨不出来了。”
“于是他们盯上了那块最肥,却也同时最难得手的肉。”
颜方毓撩袖抬手,露出黑白交织松松紧紧的棋盘。
盘上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就算是像容秋这样的初学者,也能看出角落那片由他开辟的白子,已被黑子围剿得气数将尽。
毕竟是被自己顶过去的,容秋对那片白棋有种天然的亲近。
眼见白棋难活,他气愤地跳上棋案,四只小爪子一通乱走,把所有的黑白子都拨得乱七八糟。
颜方毓依旧手支脑袋,看着小兔球作弊捣乱也并不阻止,只是含笑说道:“清明地下的这片灵湖,是目前存且仅存的最大一片。”
“其中淤堵的灵力虽远远不及当年的魔宫储备,但若是失控爆发,那么整座书院里,能全然沐浴其中而不爆体而亡的人也只是了了。”
“唯有那些苏醒的异兽,其□□强横程度非平常人修或异修所能及,这才纷纷转醒,等着分一杯羹。”
“而那些人,打得是和它们一样的主意。”
“虽然还不知具体算计为何,但思路亦不难猜。”
容秋爪子一顿,站在乱糟糟的棋案上,回身有点狐疑地望着他。
……竟然,就这么轻易把地下河的来龙去脉告诉自己了?
小兔子从前一直被老婆诓来骗去的,忽然被这么利索地告知一切,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太习惯。
容秋想着,就像是上次老婆用美色骗他答应去逍遥谷小住,以躲过十二月的阵营战那样。
阴谋……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
但还好现在的自己并不会说话,容秋警惕地望着他,提防着对方再做些什么点头摇头之类的契约来。
颜方毓瞧着小兔球那副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的样子,顿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紧张什么?”他乐不可支地说,“这些浅显的事情,就算我不说,你的那个重明鸟朋友也会给你们说。”
“他二次传话万一有什么纰漏,还不如由我直接告诉你。”
“好啦,故事讲完了,你该睡觉了。”
颜方毓挥开棋盘,揽过小兔球仰在身后的枕头上。
动作间清香浮动,容秋陷在颜方毓繁复的衣服布料里,差点被对方身上忽然浓郁的幽香迷晕过去。
……好、好像还不太对。
容秋抵御着这扰乱人心的香气,大脑吃力地运转。
药田下面有大量灵力,江家及那些仙府世家想得到它们,那和阵营战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不会是想趁乱扒开地皮强抢吧?
这种粗鲁的做法虽然在自然界很常见,弱肉强食,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只要有这个胃口,谁也不会说谁不耻。
但那都是未开灵智的动物,容秋当了那么久的人,自然也学习了人族的那套虚伪。
人族一丝不苟地穿着衣服,梳着整齐的发髻,一切都得顾忌脸面。
江潜鳞他们如果真的敢来硬抢,肯定会被定性为“不义之举”,被其他“义士”群起而攻之的。
容秋费力地从颜方毓臂弯中昂起脑袋,用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袖。
“不想睡吗?……哦?还想知道更多?”颜方毓问愉快地问,“那你想用什么来收买我?”
小兔球呆了呆,而后眨巴着眼睛一歪脑袋,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企图萌混过关。
颜方毓笑了一声。
“贪得无厌,又妄想不劳而获……”他低下头,在容秋耳边气声说道,“这样的小坏兔子,是会被人吃掉的。”
说完,他倏然张口,在近在唇边的长耳朵尖上咬了一口。
兔球“吱”地一声,一身绒绒毛从耳朵炸到尾巴梢,整只兔忽然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刺猬。
就像受惊地兔子会下意识躲去窝里一样,惊恐地反身朝颜方毓的衣袖深处钻。
“洞穴”太浅,兔球就像只鸵鸟一样只把前半身盖在了衣袖下面,正巧冲颜方毓露出圆滚滚毛扎扎的小兔屁股,和一根短短的小兔尾巴。
颜方毓饶有兴趣地看容秋钻洞,然后缓缓抬手,用指缝夹着他的尾巴团轻轻往外拉。
一根半个手掌长的兔尾巴被他从小兔球肚子底下捋了出来。
容秋终于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全身僵硬,然后猛地一收屁股,尾巴梢从颜方毓指缝间脱手而出,又“噗”地一声弹回他圆滚滚的小屁股上。
颜方毓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而兔球则不停向后蹬着爪子,猛猛向衣服布料的缝隙里钻。
兔兔眼窝浅,容秋边往里躲,眼泪边自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他觉得羞耻极了,越掉泪珠子越觉得羞耻,越羞耻泪珠子就掉得更凶。
呜呜,老婆真的好过分啊……
竟然趁他变不回人的时候就这样欺负他。
颜方毓配合着抬了一下手臂,容秋便像团水一样从他手臂与身体的缝隙挤了过去,钻进宽大的袖筒里,从外面看只剩鼓鼓的一团。
“你自己在里面玩吧,我可要睡觉咯?”
兔球咬着他的内衬边沿,把自己团得更紧。
袖管里的清香馥郁又暖和,仿佛还带着颜方毓身体的温度。
袖外已经没了动静,容秋团在软和的袖间织物里,眼皮眯缝着,也有点昏昏欲睡。
他本就多觉,变回原型时更是懒得明显。
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容秋猛地甩了甩脑袋,强制让自己清醒起来。
外面依旧是静悄悄的,颜方毓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容秋基本是卧在他的胸腹间,此时能感觉到身下的身体规律而和缓地起伏着,仿佛身体的主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容秋小心翼翼地从袖笼里探出脑袋,看向上首的人。
他的老婆果然已经睡着了,侧颊微微陷在枕头里,是一副十分软和的样子。
窗户打开着,外面的月光很亮,落在那人长长的睫毛上,又在颧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窗外吹来的山风微弱地摇晃。
容秋又看困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袖筒里钻出来,踩着颜方毓的胸口蹑爪蹑爪地往上走,最后在他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美美团了起来。
容秋收拢耳朵、闭上眼睛,真的像只小兔球一样团成一团,在他颈窝里也睡了过去。
忽然,那个本来已经睡着的人挑开一侧的眼睛。
他垂目觑着在自己肩头打着小呼噜的兔球,微微翘了翘嘴角,接着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窗棂外,云团缓移,慢慢遮蔽了月亮。
厚实的云朵亮起几下,传来几声隐约的雷鸣。
第131章
容秋就维持着原型, 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三天。
三天后,他的身体还没有任何能恢复人形的预兆,但颜方毓并没有再逼问他, 也没有提要再请元丛竹看一看。
容秋觉得, 究其原因, 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没有那么想要再变回去。
虽说老婆总是借机这样那样地欺负他吧, 但容秋也很喜欢被老婆笼在手里、团在他肩窝里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爹爹让他找漂亮老婆生漂亮兔崽的话, 容秋觉得可以这样一辈子窝在老婆的怀里, 给他当小兔子。
于是脑袋这么想着,身体便也很听话地变不回去了。
其实当兔子也没有那么不方便, 甚至书院里也不乏有兽修直接化原型来上课——当然,原型太夸张的肯定不行,但容纳一只小兔子是绰绰有余的。
容秋依旧在家里用遥觑镜听课, 纯粹是……不太想面对自己的朋友们。
不过容秋觉得,他们其实也不是特别想面对自己……
变兔子的这三天里, 只有岁崇山在灵璧上敲了他。
长篇大论、捶胸顿足,后悔自己那天怎么就先走了, 没看到那么精彩的宣誓主权场景。
除此之外容秋的灵璧就静静悄悄, 连之前他们那个小伙伴群都没人说话。
这让容秋十分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又重新拉了个小群。
——十几个人的友谊就是这么脆弱.jpg
也只有红毛老大代为转达了朋友们的近况。
说大家都很好, 虽然说受的刺激还比较大,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一定能在他变回人以前调理好自己的!
……容秋总觉得这个歇后语的意头不太好, 但也没好意思多问。
没有小伙伴们闲聊打屁散播清明新闻,容秋只得偶尔刷一刷灵璧内网, 以获取阵营战的消息。
现在是十一月将将过半,离阵营战开幕只剩半个多月的时间。
但不知为何, 除了半月前庄尤在经辩课上提了一嘴阵营战的零星内容,说好之后要发给众学子的通知信函,竟到现在还没有影子。
虽说每年的规则都大同小异,但毕竟今年规则有变,却不提前放出来细说都变了哪里,做些心理准备,就让大家都有种心口长海胆的感觉,又刺又痒的。
内网里到处都是胡乱猜测的帖子。
其中有一种观点被大家大家普遍认同,就是书院的上层意见不合,吵到现在都没吵明白,因此细则才迟迟没有敲定。
容秋比他们知道得多一些,但也仅是一些。
另一些老婆不想叫他知道的事情,就连岁崇山也没从庄尤那打听来实情。
小兔球就这样揣着灵璧浏览着内网的帖子,两只耳朵斜斜竖在脑袋顶,显出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原型毕竟没法做出太多的表情。
如果此时容秋还是人形的话,便会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人正拧着两条眉毛,那张还带着些许天真懵懂气息的脸上挂着与他气质很不相符的愁容,看起来颇有种可爱的滑稽。
呣……阵营战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呀。
容秋边刷着灵璧边思索。
明面上看,只是向来不对付的仙府和学府,又在不对付地互别苗头。
可实际上却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的两类人在角力。
仙府想要弱肉强食,强者可以肆意欺压霸凌弱者;而学府则希望生灵平等,大家和平共处。
假如桌上有十颗果子,桌边围着一个大人,和九个小孩。
九个小孩希望十颗果子平均分配,每人一颗,有果子吃,他们就能慢慢长成大人。
而仙府作为已然身强力壮的大人,不仅想把这十颗果子都收入囊中,还想抓住另外的九个小孩,啖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
现在的仙府与学府,便是九个势弱的小孩联合在一起,与大人形成了暂时的和平。
但忽然,一只新的果子出现了,比之前所有的果子都要大、且香甜。
即使小孩愿意把这颗果子平均分成十分,但大人会同意吗?
人的贪欲是没有底线的。
况且小孩能与大人抗衡,也只是近段时间才拼来的成果。
数百年前、甚至仅是清明书院还没落成的一百年前,没法接触修炼功法的凡人还命贱如蝼蚁;弱小的兽修还是人族掌中的玩物;能产出灵气的魔族还被阖族奴役在地底,千年不见天日。
仅仅过了一百年啊,在许多大能眼里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蜉蝣般短暂的生命来说,已是一代又一代生命的更替。
山雨欲来,却还迟迟未落。
于是容秋就知道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和他处境一样的人在做着努力。
而他这样弱小的小兔子只能从流云的变幻感受风的气息,根本还没有上桌的机会。
不过容秋对这些一向是很释然的。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弱质兔流,繁衍生息还主要是靠钓漂亮又厉害的老婆嘛。
那自己还要不要凑热闹了呢……?
当然要!
容秋猜想,还没有消息就证明一切还在老婆他们的掌握之中。
仙府还可能不在意一书院的无辜学子,但书院的先生们肯定不能不顾,若他们自顾不暇,就不会直到现在还没传出要暂停阵营战的消息了。
所以对于容秋来说,当务之急反而是怎么应对老婆对他下的那个术法……
私下里他已经试过无数次了,阵营战的时候自己必须要去小药宗“养胎”。
根本起不了任何拒绝的念头!
到底要怎么做呢……
嗯……
嗯…………
嗯……?
想着想着,容秋忽然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飘忽,越来越遥远,仿佛就要脱出脑壳,离自己而去。
他好像轻轻悠悠地飘了起来,好、好舒服……
“噗”
一声熟悉的闷响。
“噗、簌簌簌……”
容秋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思考的东西,一心一意沉入这种忽忽悠悠的状态里。
颜方毓支颐侧躺在容秋边上。
变回兔球的容秋显然没有了人形时那样一心二用、顾及外界的能力。
颜方毓勾着他的脖颈挠了挠,不肖几下,小兔球黑溜溜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爪爪上也很快一松,抓握的灵璧掉在床榻上。
继续挠,小兔球也跟着他指尖的动作不断昂着脑袋,最后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冲颜方毓露出绒毛细软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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