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你们卖了这么多?”峰子围着三轮车不可置信地问道。
晏桦指了指江野,“他卖的。”
峰子又围着江野转了好几圈,竖着大拇指惊叹道:“牛逼。我应该早点把你找来的。”
刚才面对顾客还应对自如的江野,此刻对于峰子毫不吝啬的夸赞,反倒显得不好意思了。拘谨地扶着三轮车座,惋惜道:“要不是最后城管来了,最后一点也能卖完的。”
“没事,能卖这么多已经够了。还剩下这点,我们分了,你们过年肯定还没买鞭炮,都带回去吧。”峰子大咧咧道。
晏桦将兜里的钱一把全部抓出来,形形色色的纸币皱巴巴地包成了一团,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十块……
三人围在一起欣赏着一晚上的成果。
最后峰子握着整整齐齐捋平的一把纸币道,“抛去成本,一共赚三十二。牛逼大发了。”
“我拿成本,利润都给你们两,要怎么分,你们两定。”峰子将钱分成两份,把自己的成本扣除,剩下一小叠钱交给了晏桦。
晏桦握着钱,受之有愧,要不是江野,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一两单。
江野却在一旁道:“都是桥哥赚的,幸亏有桥哥在,不然我们肯定要城管抓住。”
晏桦:良心更加不安了。
他一只手攥着那沓由几毛几块凑成的32元,坐在车座上问道:“还有什么吃的没,饿了。”
“还有点牛肉,给你们下两碗面?”
晏桦目光转到江野身上,“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吃素面就可以了。”
“他们这不卖素面,只有牛肉面。”晏桦站在素面一块五的招牌下,睁着眼说瞎话道。
他和江野的关系因为今晚的“出生入死”似乎拉进了许多。
“可是……”江野想要指了指招牌,却被晏桦直接打断,“去里面坐。”
江野不敢不听晏桦的话,怕他生气,放下手,往大厅里走。
“这小子还挺听你话的。”峰子望着江野的背影感叹道,“我要有这么听话的弟弟多好。”
“不过他怎么喊你桥哥?”峰子有些奇怪,桥桥这个小名鲜少有人知道。
“随便他喊什么。”晏桦无所谓道。
倘若半年前第一次见到江野时,还有几分怨气。如今这点气也早就烟消云散,不见踪迹了。
跟一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餐厅内由于已经打烊,一半的灯光已经关掉,只留下靠近厨房处的一盏灯。
整个大厅内一半亮一半暗,江野就坐在明暗交际处,前面是白灯投下的一注长长光亮,身后是一片漆黑无边的夜色。
在发现晏桦朝自己看来时,江野坐在位子上咧着嘴向他招了招手,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头发已经快长到脖颈处,发尾扫着脖子的不适感,总是会让他止不住地去摸一摸脖子。
他总是表现得既懂事又乖巧,怯生生的,极力去讨人喜欢。
“上次让你问的事怎么样了?”晏桦不合时宜地问道。
峰子哦了一声,“我爸去福利院打听了,估计就这两天有回复。你还真打算把人送走?”
“不过也是,我要是你,也不招惹这种麻烦。能送多远送多远,眼不见心为静。”峰子自言自语道。
晏桦却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多废话,饿死了。快去下面,晚了我不给钱。”
峰子:“得得得,当我没说。”随后钻进了厨房。
在江野的注视下,晏桦从后院往餐厅走去,顺手打开了整个房间的灯,一瞬间整个屋内都被照亮。江野就这样坐在光亮的正中间等着桥桥哥哥朝他走来。
晏桦坐在位子上,从三十二块钱内抽张一张五毛纸币。
“这五毛就当是我来回载你的路费,剩下的三十一块五你自己拿着。想怎么花怎么花吧。”
望着玻璃桌上一小沓被抚平褶皱的纸币,江野不安地问道:“桥桥哥,你是要赶我走了吗?”
晏桦皱眉不解道:“拿着你该得的钱,就这样而已。”说完,把钱向前推了推,细长地两指扣了扣桌面。
“收好。”
“桥桥哥能替我保管好吗?我要用的时候找哥哥。”江野缩了缩肩膀道。
“三十一又不是什么三百一,你自己拿着。”晏桦坚持道。
江野双手接过那三十一元,叠在一起,放到兜里。
见他收下了,晏桦的眉头才舒展开。恰好此时两份牛肉面也刚好上桌。
“吃吧。”晏桦递了双筷子给江野,自己也大口地吃面。峰子家早上还卖早餐,炸的臊子格外香。红油泼在面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面钱是晏桦给的,他没有让小孩花钱的习惯。
江野扶着碗沿,看晏桦动筷子后,自己也才跟着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桥哥,我晚上能住在家里吗?”江野咽下一口面后,半抬着眼,谨慎地开口问道。
“这么晚不回家,你还打算去哪?”晏桦头都没抬地回道。
听着晏桦肯定的答复后,江野才安心下来。他真的害怕半夜不让他住在家里,那他只能在大街上找一处地方了。
晏桦看出了江野眼中的担忧,自己就那么像个恶人?
就算是半年前回来参加周立伟葬礼的时候,他也没有大晚上把江野赶出去过,更不要说如今了。
“别瞎想有的没的,吃完回去洗澡睡觉。”晏桦的一句话宛如一颗定心丸,让江野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只是回家后,依然还有一个要面临的问题。
江野无措地站在客厅问道:“桥桥哥哥,你晚上睡哪?”
上次回来的时候,家里两张床,晏桦都不想睡,选择在沙发上挤了几晚。但是如今冬天不比夏天,睡得人难受不说,也容易着凉感冒自己遭罪。况且放假在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我睡周叔叔和妈妈的床,你睡你的床。”
“可以吗?”
江野提议道。
相比睡周立伟的床,他还是更愿意睡江野的床,虽然那曾经也是他的床,他点头对这个提议表示同意。
只是决定等下次回来把周立伟的床给换了。
在江野洗澡的间隙,晏桦躺在沙发上玩着俄罗斯方块,眼看最后一个方块落下,屏幕上显示出GAME OVER!
卫生间同时也传来江野的喊声,“桥桥哥,你在吗?”
晏桦不耐烦地放下手机,“什么事?”
“我忘记拿换的衣服了,你能帮我拿下吗?”江野怯怯道。
晏桦起身问道:“你放在哪了?”
“就放在床上。”
晏桦不情愿地走进卧室,本以为自己已经能猜到房间会改成什么样了,肯定到处是江野的玩具用品,自己曾经的东西早就不在了。
可是等推开门的一瞬,晏桦还是没有想到会是如此。
房间内的摆设与一年前内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干净了许多。之前总是被周立伟诟病的狗窝,现在可以称得上为干净无比的狗窝。
书桌上的小台灯还是晏桦之前比赛赢来的。书柜里摆着从小学到初中的所有课本,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桌上和墙上的汽车贴画都被保存得完好。整个房间都看不出有江野生活的痕迹,反倒处处都是自己的记忆。
晏桦撑着门的手有些发酸,抹了把脸,拿起床上的衣服朝洗手间走去。
“衣服给你。”晏桦在卫生间喊道。
只见门被开了一条小缝,一条布满伤痕的胳膊从里伸出,握住了衣服。
在手缩回去的瞬间,晏桦握住问道:“棒子打的?”
那条细长的胳膊上交错布满着各种伤痕,或旧的或新的。旧的已经留下深深的的褐色印子,新伤痕也才刚刚结痂。
只是话刚问出来,晏桦就意识到这不是棒子他们动的手。
“你爸?”晏桦重新给了一个选项。
江野点点头,想要缩回胳膊,“桥哥,我好冷。”
冷气从打开的一条缝里猛烈地钻进去,晏桦松开手,用力地带上门。坐在沙发上就开始给峰子发短信。
【福利院的事,抓紧帮我问下。有消息了赶紧跟我说。】
他没有能力养活一个小孩,江野是个乖小孩,跟着他这种烂人没有出路。但是他也不能让江野就这样回到他爸身边,不然迟早得死在他爸手里。
但是福利院靠谱吗?晏桦不禁骂了句脏话,起身去翻找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路过周立伟遗像面前时,不禁伸出手用力指了指,心里暗骂道:死了都还要给我找个麻烦。真有你的。
江野出来时正看到晏桦面色不虞的拿着各种瓶瓶罐罐,“我之前用的。还好周立伟有良心没给我扔了。”
“桥哥的东西,周叔叔和妈妈都说要留着的。”江野解释道。
晏桦冷哼一声,“衣服掀开。”
“要干嘛?”江野捏着衣角不安道。
晏桦张口就想说揍你,但是话到嘴边意识到这个吓唬不合适,干巴巴道:“擦药。”
江野接过药懂事道:“我能自己擦。”
“后背呢?”晏桦反问道。
江野不吭声了。乖乖掀起衣服,胸口处,肚子处,以及后背处布满了各种淤青。
纵使晏桦见惯了各种伤口,乍然看到这样的场面也觉得胆战心惊。
看到这一条条伤疤,晏桦想起那天在医院,自己毫不犹豫地同意将江野送走,一时无语凝噎。
江野似乎看穿了晏桦的想法,开朗道:“都不疼了。”
“真的,桥哥。早就不疼了。”
晏桦垂下眼,额间的碎发挡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语调生硬道:“转过去,擦后背。”
瘦削单薄的身体上面布满了伤痕,白色的药膏被挤在伤口处抹匀,晏桦突然开口问道:“你怪我吗?”
第6章
年货
晏桦不知道怎么如何对待江野,视线只能看向墙上的周立伟。他曾经以为自己活着就是赢了周立伟。
但是有时候死亡才是最一劳永逸的事情,活着反而要面临各种棘手的难题。
“为什么要怪你?”江野不解,想要回头去看晏桦。却被按住了脖子,不许回头。
晏桦沉默地擦着药膏,没有作答。
江野则掰着手指道:“桥哥请我吃了红烧肉,晚上还吃了牛肉面,还允许我在家住,我很谢谢桥哥。为什么要怪桥哥呢?”
“红烧肉好吃吗?”晏桦问道。
江野用力地点点头,“好吃。”
“明天还想吃吗?”
“明天我还能待在这里吗?”江野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激动。
晏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问道:“想不想吃?”
江野咽了咽口水,利落道:“想。”
得到答复后,晏桦单手捡起沙发上的手机,低头按了几下,另一只手还在擦着药膏,询问道:“除了红烧肉呢?”
“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江野不敢再有多余的要求。
按键声又响了一阵,晏桦才放下手机,此时伤口也都被擦好药膏。
青红色的伤疤上像是欲盖弥彰地被涂上了白色的药膏。伤疤总有愈合的一天,药膏能够掩盖了身体上伤疤的惨烈,但却无法弥补心底的伤痕。
在这一刻,晏桦和江野像是两位同病相怜的患者,各自都被自己的生父所厌弃。
至少晏桦以为是这样。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屋子里却冷清地很,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前年这个时候,这个房间里也是两个人,晏桦和周立伟。今年也是两个人,周立伟挂到了墙上,晏桦身边的人变成了江野。
“明天出门买点年货,过年总得热闹点。”晏桦喃喃自语低声道。
江野没有意见,“好。”
只要不赶他走,怎么样都行。
晏桦向来不喜欢过年,每年过年都要和周立伟吵架,今年人不在了,倒还觉得有点没意思。这人的感情真是奇怪。半年前的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大年三十这天带着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来买新衣服。
“这件小朋友穿着很好看的,不信你问哥哥。”销售员在旁边巧舌如簧地推荐一件棉衣。
江野身上的薄外套是不能再穿了,这么冷的天。
“桥哥,好看吗?”
江野穿着黑色的棉衣,转圈的样子像个企鹅娃娃。
“还行,多少钱?”晏桦问道。
“这是羽绒的,穿着暖和,这明天就过年了,我便宜点给你,五十。”售货员极力地推销道。
晏桦三分之一的月薪。
江野在听到价格的一瞬间下意识脱掉身上的衣服,“桥哥,我不喜欢这个。”
“不喜欢?”晏桦一眼看穿了江野的谎话。
江野嗯了一声,拉着晏桦的胳膊道:“我们走吧。”
晏桦抬起胳膊,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就这个吧,饿了,回家吃饭。”
售货员心急手快,连忙接过纸钞,忙不迭地将衣服打包递给晏桦。
直到走出了商场,江野还闷闷不乐,心疼道:“好贵的。”
晏桦却不在意道:“周立伟的抚恤金和保险前段时间下来了,够你买衣服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把钱分成了两部分,我们一人一半。”
虽然周立伟和江野妈没有领证,但俨然已经是一家人的架势了。这钱还是一人一半的好。他不想抢小孩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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