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了我，我理应表达感谢。”
“那我要你，”不顾大战一场的疲惫，哪吒顿时脱口而出，几乎不假思索，“帮我杀了李靖！”
于是乔烛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这样吗？”这可是圣人的承诺，却要这样浪费。旁人若是知道，肯定要说暴殄天物吧。
乔烛觉得有些好笑，倒不是轻蔑，而是无奈：“你确定？”
“确定！”哪吒万分肯定。他说到底还是孩子，没有那么多缜密心思，一心觉得把仇人杀光便万事大吉，却不想日后会如何。
——或许说，他从不考虑“日后”。
不过天生如此直率坦荡，无论是自刎、或是葬身万魔渊外。冲动是他的缺点也是优点，于是敢爱敢恨，始终如一。
……虽然很有特色，但作为亲近者来说，不免还是会有些苦恼啊。
特别是，如今他要做的，就是纠正这点。
“即使杀了李靖后，你会与许多人为敌？”
“那又如何？无非是再死一次！”
“……这样的后果你能承担么？”
“有何不可！”
“一死了之明明是逃避。”
“……要你管！”
“你说得对，我的确无资格替你做决定，”然而乔烛却笑，“不过我还是得拒绝这个愿望——因为，我做不到。”
哪吒：……？
很遗憾，即使是成了圣的乔烛，也没法做到仅凭玲珑宝塔的时空交错，达到改变过去的地步。李靖会在他们离开宝塔后活下来，甚至会被燃灯道人收为徒弟，这是过去，也是因果，乔烛无法染指。
“我能做的，是给予你更甚李靖的力量。这样一来，等在今后的某日，无论是李靖亦或其他的仇敌，也再不能奈你分毫。”乔烛道。
哪吒于是就暴躁了：“就像是你之前弄鬼，去帮李靖那畜牲做的那样？”
如果不是在山冈上追杀李靖时，燃灯道人拍了李靖一掌，让那凡人突然法力大增，哪吒也不至于让战况陷入焦灼，只能刺向一旁的燃灯道人权当破局，以至于被拉入这塔内！
乔烛也想了起来，却是不心虚：“不一样。我给他的是暂时的，而对你的则是报酬，往后千年，我将助你成圣。”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就连哪吒也被他震惊得忘记生气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乔烛笑盈盈地：“当然。不过，兑现承诺需要两千年，到那时候你估计也已经忘了吧。”
哪吒：“？”
“这不是戏语，哪吒。”在哪吒炸毛之前，乔烛抢先道，笑意不变。他一步走到哪吒面前，黑袍翻飞，衣角隐没进夜色，苍白的指尖搭上哪吒的眼尾，莲香清淡：
“在你不知的千年后，我的确在做这样的事，即使你已经忘却。”
就如元始天尊所说，借人间信仰成圣，是灵气复苏后万人争夺的大道之一。而中坛元帅哪吒无疑是领先者，而在这过程中，乔烛的操作计算不可谓不多。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便是让“哪吒”收集纯粹的信仰之力与功德，所以行宫不走网红路线、不商业谋利，看似景区，实则庙宇。
此外，从唐末到如今的这千年间，沉睡的少年武神依旧广受喜爱，信众天下遍布，不能说没有乔烛的手笔。
“冲动也好，暴烈也罢，一方面我自然会收束你，另一方面，我也会尽我所能，让你自由。”
乔烛慢慢地说，微凉的指尖摩挲过哪吒的眼角，眼神仿佛在透过那端详着的青涩脸庞，看到千年后另一个人。
哪吒被他看得生理心理双重不适，更多的是莫名其妙，顿时便一步往后退：“胡说八道！既然要我自由，又做什么关我进这里？”
“自由是相对的概念，而我首先要做的是教导。”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更何况，你不认也得认，毕竟你现在打不过我不是吗。”乔烛笑。
哪吒：………
怎么还耍无赖了呢这人！
哪吒无能狂怒，然而乔烛却理直气壮，气定神闲。
不过他没能继续逗小孩，而是偏过头，看向远处，那里有隐隐碎裂声传来：“真遗憾，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时空的错乱即将修复，天道即将抹去你的记忆。不过，因果已经种下，注定生根发芽。”
“——‘我’会贯彻我的承诺，而你……”
乔烛回头看向眼前的少年，眼神忽地变得很温柔。
“……‘求不得’，终究会求得。”
一切将如你所愿。无论是自由，亦或其他。
最后一句话，和世界崩落的声音重合。
在天地震颤的巨响中，乌云溃散，阴影消退，苍穹从中开裂，拨开云雾见青天。七层玲珑塔，如莲花凋落，寸寸崩塌。哪吒看到金光，看到毒瘴，看到“死”的怒涛和“生”的火焰，最后尽数化作碎片，涌入他的身躯。
七层苦难，百般磨砺，如醍醐灌顶，心神通透，灵魂如有攀升。
然而，瞬间的恍惚如昙花一现，哪吒忽地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忘记了某个承诺，也再记不起最后那人微笑的嘴角。
“——你！”
话才吐了半句，就觉天旋地转。哪吒发现自己已回到那无名的山岗，眼前是狼狈不堪、多有挂彩的李靖，和表情略有怔愣的白衣道人。后者在微微一愣后便反应过来，看向他时有些复杂：“……这便是七宝玲珑塔。”
他往前一步：“哪吒，你可认父亲。”
什么？哪吒终于想起来，这是他追杀李靖的那个山岗，燃灯道人劝架，把他扣入玲珑塔，历经磨难，如今才出来。
然而塔内不知多少岁月，塔外仅是一瞬，他有些混乱，于是便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燃灯道人。
而李靖见哪吒不知为何停在原地不动，以为是燃灯道人的训诫起了作用，喜不自胜。在他的视角中，就是燃灯道人拿出宝塔来，把哪吒扣入，一同消失了不到顷刻，就再次出现，哪吒还一副稍显恍惚的模样。
他自是以为哪吒在那塔内吃了不少苦头，顿时有了底气：“你这逆子，如今可算是有人治你了，还不跪下认错！”
说完，他就感觉那白衣道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悦，使得他背后一凉，把更难听的话吞了回去。
哪吒也终于回神，第一句就是：“做梦！”
“让我认你这畜生，不如让你认我做爹更实际！”
他提枪，可惜燃灯道人伸手，故技重施，操控混天绫捆住他手腕，自己拉着另一端，强行止住了他的行动。李靖瞬间得了底气，趾高气扬：“孽畜，你——”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燃灯道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李靖：……？
……大哥你到底是哪边的？
白衣的男人看向哪吒，眸色微深，忽地一笑：“明明是一家人，为何要弄得这么僵呢。”
谁和这畜生是一家人了？哪吒怒目而视，燃灯道人只装没看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受太乙和天尊所托，前来调解你们的矛盾。你们互不相让，也让我难办，不如这样。”
“李靖，你磕个头，认我为师。我将此玲珑宝塔赐予你，其中有红莲业火，若是哪吒要伤你，你便祭起此塔，由此便可止你二人争端。”
李靖愣了愣：“敢问老爷高姓大名？”
“我为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
燃灯道人敷衍地打了个稽首。
李靖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不妨碍他看得出对方身份显赫，于是也拜：“见过老爷。”
燃灯道人点点头，然后道：“跪吧。”
李靖：？
他迟疑：“这，老爷，弟子已师承西昆仑度厄真人……”
更何况哪吒就在一旁呢，做儿子的还没跪，他这个当爹的先跪了，像什么话？
燃灯道人很无所谓，语气冷淡：“度厄啊，没事，我和他熟，他不会在意的。”
李靖：……他不在意我在意啊！
然而他并不敢不从。
一旁的哪吒虽然莫名有些沉寂，但看向他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把他杀了，手腕上捆着的混天绫更是岌岌可危，全靠另一头的燃灯道人拉着，才不至于暴起伤人把他捅个对穿。
而燃灯道人虽然看似在帮他，眼神却冷淡无比，结合他所说的“受人所托”，大概也不是真心实意，只是完成任务，敷衍了事。
可以想象，若是他不识时务地拒绝了燃灯道人的拜师要求，对方肯定会“一个不小心”松了手。而哪吒要取他性命，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看清了形势，李靖咬咬牙，只得跪下磕头：
“弟子李靖，拜见师父！”
好巧不巧，由于燃灯道人站得离哪吒相当近，他这一跪拜，仿佛是在对着哪吒磕头一般。
——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故意的。
就连迟钝如哪吒，都沉默了。
李靖磕了头，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疼，燃灯道人却依旧冷淡，点了点头：“你修道未成，功力不足。如今天下大乱，你且不必做官，归隐山谷，等周武兴兵，再出来建功立业。”
“而哪吒，”他看向一旁沉默的少年，对方恶狠狠地瞪他，莫名还有点委屈，不由得失笑，“既然有玲珑塔在，此后应当父子和睦，辅佐明君。不必再言前事。”（注1）
就这么算了？哪吒和李靖心里都想，皆是郁闷烦躁，却又无计可施。
他们不爽，罪魁祸首燃灯道人爽了，任务完成，一挥衣袖，合该跑路：“那么，就这样。哪吒，你和我回乾元山去，我和太乙聊聊。”
“聊你个头！”哪吒怒骂。
他抗议自然是无效，手腕还被燃灯捆着呢，只得被带走了。
至于李靖，自然是被新出炉的便宜师父抛之脑后，手里托着个扔过来的玲珑宝塔，拔剑四顾心茫然。
怎么感觉被坑了？李靖心情古怪，却无可奈何，只得转身离开，回关隐迹去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有些仇不报，只是因时候未到。
他未能等到哪吒向他磕头道歉，反倒是两千年后，在翠屏山，向“师娘”赔罪，双膝跪下之时，尊严扫地，作为父亲的强/权也轰然崩塌。
父子道义，伦理纲常，究竟谁对谁错，又有谁能说清呢？不过立场不同而已。
可惜，毫无疑问的是，燃灯从来没有站在他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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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靖和燃灯的对话改用自《封神演义》原著，被我魔改了。
原著里燃灯就是一阴险老头，骂过哪吒不少句孽畜呢（乐
第72章 依靠
两千年后。
随着七宝玲珑塔造成的时空交错结束，乔烛回到了幽冥地界那片荒芜。曾经翻涌的血海已经被他战胜，并反过来吞噬，此时的他不光是圣人，更是集结了所有怨魂之力后，当之无愧的幽冥之主，或者幽冥本身。
然而新出炉的第八圣，此刻却并没有登顶巅峰的畅快，反倒有些心虚。因为随着血海褪去，一袭红衣的少年人也出现在他面前，脸黑如锅底：
“乔烛，”两千年后的哪吒皮笑肉不笑，“你胆子挺肥的。”
乔烛心虚目移：“太子爷别生气，你知道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我不是说这个，虽然这个也有吧。”哪吒冷哼一声，他走近几步，乔烛很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掏枪给他来一下，却出乎意料，只是伸手拽住乔烛的头发，逼他低下头来：“在玲珑宝塔里，逗我逗得很开心啊，嗯？还‘不认也得认，反正你打不过’……”
乔烛眨眨眼：“太子爷记起来了？啊，也对，毕竟时间闭环已经形成，被天道遮蔽的记忆也该浮上水面。既然这样，你也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不要转移话题，”哪吒似笑非笑，“而且所谓的实现我的愿望，就是忽悠我一顿，然后画大饼？还真是给你聪明坏了。”
他拽着头发的手用力，乔烛觉得自己得秃。
“……也不是画饼吧，我可的确做到了。”
“包办代替，你和那些封建家长有什么区别？”哪吒骂道，紧接着补上一句，“我要换一个愿望。”
敢情在这等着他呢。乔烛无奈：“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太子爷要求什么，我还敢不满足吗？”
然而哪吒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的愿望是，以后，别再对我隐瞒。”
“我后悔了，乔烛，”他说，微微垂眸，手指攒紧，“我曾经以为，作为武神，有些事情弄不懂，就不必强求……大错特错。”
“我不想看到你身处险境，就算这是你这老狐狸自己作出来的。我不想再感受这种无能为力，身处局外、无处是从——我是你的伴侣不是吗！那就对我坦诚一点啊！”
“……你很重要。”
所以，多依靠我一点吧。
乔烛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起来，笑得温柔：“……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哪吒。”
他是别扭的武神，又不通情爱。
好在千年等待，终有花开。
哪吒脸烧红了，恶狠狠地瞪他，理不直气也壮：“你明明知道我会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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