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荣立马乖了,敛着眉眼倚回窗户。
病房内陷入安静,在这种无人说话的环境下,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现实问题也悄悄露了头。
本来汀野是打算在今天跟汀向阳正面谈一谈关于汀康的事,没想到谢书荣会在这里。
正当汀野犹豫着要不要请他先出去时,汀向阳开口了,小姑娘声调柔和,喊道:“哥。”
汀野看向她,用眼神询问。
“今年生日我可以自己选一个礼物吗?”
汀野点头:“你想要什么?”
“送我一个建模吧,捏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汀向阳歪头笑了笑,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但还是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她嘀咕:“以后哥哥们要是想我了,就让它替我给你们送糖果花束吧。”
谢书荣脸色微变,朝汀野看去。
今天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还刮着冷风,暗淡的日光给人镀了层薄凉的雾,汀野站在距离病床两步远的地方,深垂着头没吭声。
冬天已经站在门口了。
时间的流逝好像加快了,汀野没有沉默很久,在秒针转完整整一圈后,他张了张嘴,说:“好。”
谢书荣抵在窗口处的后腰莫名变得很疼,疼得他都要靠不住了。
这一句好,答应的便不止是生日礼物了。
汀野原本的计划是,先劝一劝阳阳,劝住了他就把新买的棒棒糖当作奖励,劝不住那就只能来硬的,勒令她不准跟汀康走,不允许她离开医院半步。
然后等,等汀野逼迫自己在短时间内把钱凑齐,凑齐了就皆大欢喜,先把汀康拉出去毙了,如果实在是凑不齐,那就让汀康先别死,先把命扯回来再说。
反正,总而言之就是拖。
拖到冬天来临之前,拖到汀野有能力之前,拖到最后一刻,拖到无可再拖为止。
可是……
当汀野看到汀向阳强行装出来的精神状态,以及无论她笑得有多大声多用力,就算把脸笑红、脖子笑粗,也无法掩盖住越发苍白无力的脸色。
还有倒勾上挂着的药水和刚才在医生办公室里,王医生苦口婆心地叮嘱:“真的不能拖了,最晚得在十二月底之前做上手术。”
以上总总,叫汀野怎么敢不答应!
光是站在门口,亲眼看见床上那道消瘦的、孱弱的单薄身躯,汀野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跟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拖。
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都没有。
出了医院后,汀野才发现,风比想象中的还要冷。
谢书荣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还没问点什么,就见前面的人猛地止步,谢书荣差点没刹住脚,一头撞上去。
“怎么了?”
汀野仰头,瞳孔是涣散的,他恍然如梦地喃喃:“你昨天说的投资还算数吗?”
谢书荣愣了一下,弯起眼:“当然。”
第50章 你手摸起来好舒服
谢书荣是个行动派,他说投资就真是投资。
大概没料到汀野会这么快同意,愉快过了头,第二天还兴冲冲地拉着汀野在外面吃火锅,选的店是迎新晚会搞活动的那家。
味道一如既往,谢书荣全程都在盯着他控制饮食,杜绝一切暴饮暴食的机会。
“阿野,你冷不冷?”
最近气温骤降,大街小巷都套上了厚外套,怕冷的更是早早准备好了全副武装,连酒吧的客流量都少了起来。
汀野边搓手臂边摇头:“还好,不是很冷。”
谢书荣权当没听见,不管不顾地去捉对方的手指,刚吃完火锅还谈不上冰凉,两人都是温温热的体感。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谢书荣捉到他的手后还若无其事地捏了捏,从纤长指尖到宽大掌心,都被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摸了个遍。
每一下都轻轻地,像羽毛似的滑过心尖,落在实处就很痒,汀野听见谢书荣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但没听清,于是问:“什么?”
“哦,我说……”谢书荣犹豫半秒后真情实意道:“你手摸起来好舒服。”
汀野:“?”
等会,你是不是过界了!
两人顶着狂风回了酒吧,虽然汀野明确表示自己并不冷,只是被这风吹得有些烦躁而已,但谢书荣还是把他自己的外套给强行盖在了汀野身上。
为此,汀野还揪着他衣领细数了一遍对方的衣服,不得不说谢书荣是有准备的,这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可严实了,外套穿不穿都不会影响他。
让汀野不得不怀疑谢书荣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穿这么多,故意拿个可有可无的外套,故意把衣服给他穿,就像能猜到汀野会为此去扒他衣领细数衣物一样。
这么一看,确实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但汀野又觉得实在犯不着,谁闲得没事整天想这玩意,也不累得慌。
醉生梦死还没营业,于是汀野第二次带着谢书荣上了二楼,推开那间不大也不小的休息室。
屋内陈设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谢书荣进屋后四下逛了一圈,目光在书架顶层多出来的积木玫瑰上停留片刻。
谢书荣专门找人定制的小王子玫瑰被人小心翼翼地摆在里头,周围挨着的专业书都被清走了,好像格外担心被书砸到。
“给。”汀野蹲在地上,在角落里精准地抽出了埋在其中的合同。
谢书荣接过来,找了个位置坐下,郑重翻开,从第一个字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
“当时没仔细看,闭着眼签的,完了才发现不对劲。”汀野顿了顿,解释:“其实硬要解约的话不难,只是……哎,要不我从头给你讲吧。”
刚上大一的时候汀向阳远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治疗的程度,而且那时候有人管她,还轮不到汀野到处想办法凑钱帮忙。
以至于汀野一心一意都扑在专业领域上,开学就当孤勇者,猛闯选拔赛,拿下第一不说,还一度成为老师们的眼中宝。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那一年预备参加省赛的队伍里当膜拜新生,由于刚入学,没有达到报名省赛的资格,老师只叫他提前熟知比赛,好培养下一届的参赛人选。
同一时间,汀向阳病情突发恶化,紧急送往医院后没两天,又遭遇她妈妈死于ICU,管她的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走了,留下一堆烂摊子。
他前脚刚进的省赛队,后脚就给退了,汀野那段时间在疯狂找汀康这个死爹,电话、家里、邮箱都给翻了遍,别说人了,连具尸体都不见得有一个。
反倒是他在外面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债找上了汀野,当时他正从导员办公室出来,手上捏着刚请的假条,人还没出校门呢,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社会人给堵了。
这件事呢,理论上来说应该会在学院内闹得很大,说不定还会上报校级,但是当天在教学楼的还有刘恒刘教授。
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在汀野无措仓惶的时候,这位上了年纪的老教授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腰杆挺直,用苍老且严肃的嗓音替汀野对付这些追上门讨债的外校人。
汀野刚成年没多久,第一次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说不惊慌那肯定是假的,汀野恍惚觉得刘教授一个人帮着说了很久很久。
但当那些人离开后,汀野一看手机,才发觉其实没有多久,满打满算连十分钟都没到。
刘恒对那些人说:“钱我替他还,就在本周之内,但如果你们要在学校门口对着我的学生为难,那我敢保证,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这些讨债的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放两句狠话就能打发的:“你他妈又是谁啊?你说这周就这周?回头跑了怎么办?”
“就是啊,这年头我们逮人也很累的好吧,谁愿意逮着一只小崽子要钱啊。”
教授面色不变,神情坚定不移:“刘恒,现担任动画专业的教授,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
刘教授的声音像隔着层水,闷沉沉的落在汀野耳朵里,他那时除了惶遽外,还有说不出的震惊与感动。
当然,这钱还是没让教授出。
第二天消失许久的汀康莫名回来了,他不知道在哪搞了些钱,具体多少汀野不清楚,只知道那些讨债的没有再缠着他了。
对于汀康这种半路杀出来救儿子的诡异行为,汀野至今都没猜到是为什么,可能是出于对汀向阳妈妈的愧疚,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但无论是哪一种,汀康也只能勉强算个垃圾,因为这玩意根本不管汀向阳的死活,他自以为很潇洒地解决了追债的人就万事大吉了,把一个重病卧床的未成年小姑娘丢在医院里不闻不问。
最后还是汀野站出来承担了妹妹的全部责任。
而刘恒也是在这个时候朝汀野抛出的橄榄枝,诚心邀请他加入尔雅工作室,成为首席建模师,一开始汀野是犹豫的。
“但他开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提前向我支付了……嗯,类似于押金的东西。”
谢书荣指尖落在合同上的某处:“这个?”
汀野点头:“是的,那会我身无分文,阳阳又需要很多医药费,而且刘教授帮了我,我就没设防直接签了,后来认真去看才发现他签的是我未来五年的所有建模作品。”
这相当于把他整个人买断了五年,对于建模师来说,有些作品总归是不愿意卖出去的。
谢书荣没说话,他低着头还在细看里面的内容,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几次消息提醒。
“那笔钱把阳阳在医院里欠的钱都补上了,我也拿着剩下的余款开了家酒吧,你知道的,与其给别人打工赚外快,不如自己当老板。”
只是他没想到治病的钱会那么高昂、那么贵,汀野担心一家店的收入迟早会被抽干殆尽,最后他还是得去给别人打工赚兼职。
“其实我跟刘教授都有违约的部分,硬要解的话我去跟他谈是绝对能成功的,虽然我经常在工作室对着学姐学长们吐槽,说刘恒太小气总压价格,但从市场行情来说,也算中规中矩了。”
汀野说得不紧不慢,声音融进风里:“在他那里接一单赚的钱要比我在外面累死累活赚得多,所以就算这是霸王条款,我也一直都没提解约的事。”
都对上了,谢书荣心想。
这个人在大一最后一个学期突然转性,毫无征兆地开始叛逆,逃课、不交作业、退出社交圈等等不符合逻辑的行为终于有了答案。
谢书荣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纸边角,沉着声音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想解了?”
“因为……”汀野停顿片刻,难得主动靠近他,唇瓣微张,扬起一丝调侃的笑:“小谢总是不会随便打发我的,你肯定能带我赚比刘教授更多的钱。”
小谢总……
谢书荣皱着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他轻轻笑了声,要求道:“再喊一句?”
汀野朝后靠,又恢复回了之前的距离,摇头说:“等你解决了我再……”
谢书荣打断他:“解决了我就不想听这个了。”
汀野:“那你想听什么?”
谢书荣:“阳阳怎么喊你就怎么喊。”
“……”这算什么?
这算蹬鼻子上脸!
汀野思索了不到两秒,非常果断道:“谢总。”
谢书荣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笑意越发浓厚,却也不依不饶:“少了个字。”
“……”汀野心里骂他不愧是资本,真是一点亏都不吃,面上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小、谢、总,行了吗?”
谢书荣快速低头,可即便如此汀野还是清晰地看见了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不由微微一愣。
这个极其隐晦的动作,对于男孩子、对于汀野接待过的顾客经验而言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熟悉。
——面对自己的心爱之人,躯体会下意识做出一些某种渴望的暗示性行为。
心里埋着的那颗种子再次冒了头,汀野出神的想,难不成小谢总真的对他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报一丝
第51章 你不是疯,你是瞎
谈情说爱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朦胧的,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可以作为引导,大部分都是凭感觉,或者是学习、模仿前人摸索出来的东西。
汀野虽然担任过情感调解师这个算不上多专业的职业,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从来都不是主导地位,而是听从别人安排的那一个。
顾客说让他当一天自己的对象,汀野就当一天,顾客说要让他约某一位女生出来吃饭,汀野就想办法去加对方的好友,顾客说要给女朋友惊喜,汀野就想办法去制造惊喜。
但是没有人会来问他:“哎,你说我这算不算喜欢?”、“她是不是爱我啊?”、“你给我讲一讲,到底什么才叫喜欢?”等等。
汀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提出“我想让他/她吃醋,你等会记得搂着我”或者“你演坏人,我上去英雄救美,对方一定会喜欢我”的这种要求。
更新奇的是,在这部分人里面有些无疑是成功的,因为他/她确定吃醋了,他/她也确实喜欢上了。
在实施这些计划之前,汀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确定对方或者自己是否真心喜欢,但他知道大部分的结果都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没什么可质疑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包括汀康跟陈女士之间都是如此,要细说起来,在汀康没出轨之前,他对陈女士其实是非常好的,她们跟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一样黏腻厮磨。
天冷会主动给对方穿外套,下雨会专门开车送伞,过节会特意支开儿子过二人世界,也会互相送玫瑰,会说我爱你,伴侣做的事他们都做,一样不落。
可那又怎么样呢?最后不还是闹得如此难看,仓促离场。
窗外的冷风几乎变大了,呼呼地直往玻璃上撞,汀野双眼失焦,愣愣地看着谢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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