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野那天丢完纸飞机后就悄悄离开了,没让汀康发现,但他知道汀向阳一定会跟他们说今天碰到了一个奇怪哥哥,不确定这事会不会让汀康警觉。
回到家,面对陈女士关切地问话,汀野显得无所适从。
他想象不到如果爸妈离婚后,他该怎么办,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喊陈女士叫妈妈。
那个时候的汀康其实算得上温文儒雅,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未来的肮脏模样,除了在教育上观点不同外,他真的是个合格的父亲。
只是外公外婆们一点都不喜欢他,也同样不怎么待见汀野,小时候汀野不理解为什么,可能陈女士自己也不理解,直到汀康本性暴露后,汀野才恍然大悟。
一位家境优越、知书达理的女孩怎么能跟这种喜爱赌博、酗酒、惯会伪装绅士的恶劣男性混在一起?
从医院回来后,汀野一直心不在焉,连平时最喜欢的建模都懒得钻研,恰巧那段时间陈丁香还出去旅游了,根本不在家。
汀康一开始还装装样子,知道要在儿子面前表现得像一位父亲,每天一日三餐都亲自下厨,问汀野今天想吃什么,明天想吃什么,有没有不懂的题目,在建模上碰上麻烦没有。
到后来他干脆问都不问,到点回来煮个饭,再后来连饭也不煮了,点个外卖直接完事,更过分的是汀康有一天晚上家都没回,给的理由是加班。
汀野在心里拆穿他一个又一个谎言,私底下躲着汀康去接触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知道她叫汀向阳,今年五岁,心脏病是从出生自带的,最近准备手术。
五岁,也就是说汀康在汀野十岁那年就出轨了,当然,现实里可能比这更早。
就连手术钱都是爸爸给她们的,而汀康大部分的钱是拿陈女士,没有这笔钱,汀向阳就会死。
汀野一方面觉得汀向阳是无辜的,想等她心脏变好之后再找机会告诉陈女士,一方面又觉得她们活该,自作自受,除了自己跟妈妈外,所有人都是坏人。
矛盾,但又没有人来告诉他正确的处理方式与爱情三观,汀野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按照陈女士教的以生命至上为人生基础,瞒了下来。
迷茫与积压的怒火让汀野难受得胸腔发闷,他越是深入了解,越觉得这件事根本收拾不了,结局早已注定,是个完全无法扭转的悲剧。
汀野那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动画片里的主角总是能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干掉强劲对手、乃至改变整个世界,而到了真正需要扭转局势的现实里,汀野怅然发现他居然无计可施。
他根本不能像主角那样拥有超强的智慧与颠倒众生的魔法。
甚至,他连最基本的勇气都没有。
十六岁,汀野细数着日子,计算出汀康一年内撒谎了九十六次,陈丁香出门旅游了四次,最长离家时间为二十天,最短为七天,汀野私底下接触汀向阳共计三十八次。
而陈丁香还没有发现异常。
十七岁,汀向阳出院了,汀野逃掉体育课前去看望她,他躲在马路对面的灌木丛里,看着汀康抱着汀向阳,跟那个陌生女人有说有笑,是在外人看来很和睦的一家三口。
一月初,汀野买了糖果去找汀向阳,想祝她出院快乐,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决定将成为人生转变的噩梦开端。
陈丁香很关注小孩的心理健康,她也许意识不到汀康出轨,但是能察觉到自家小孩的情绪变化。
在几次询问都得不到正确答案后,陈丁香决定自己去找原因,在看到儿子与一个小女孩关系亲昵时,她惊讶地以为汀野早恋了。
但那天或许真的是惩罚来了,无论是谁都逃不掉。
汀康抱着玫瑰花,搂着那个陌生女人,面带得体地微笑,正从单元小区里走出来。
汀野连躲避都没时间,两家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欢聚一堂,氛围渐渐变得凝重、沉默。
陈丁香一向温柔的模样第一次破碎了,裂缝顺着她的脸,一路碎到汀野心里。
那天天气很好,有阳光,路边还有鲜花,好像所有的坏天气都聚集到了陈丁香身上,导致这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几秒间变得格外阴沉、崩溃,宛如下了一场无法停歇的暴雨。
尽管汀野不愿回忆,有意忽略掉这一天,但大脑仿佛是上天派来针对他的超级反派,如今再次回想,汀野烦躁的发现其实他记得非常清楚。
六个人里,最体面的反而还是陈丁香女士。
她不吵不闹,在发现后始终能保持表面平静,周围路过的陌生人都没有发现这个惊天八卦,一切都很安静。
陈丁香谁也没搭理,唯独只对汀野说了一句话:“连你也瞒着我。”
当天晚上,外公外婆带着一众亲戚以及好几位律师光临了汀野的小屋,他们声势浩大,办事利落,无视掉汀康卑微祈求与侮辱大骂,半是强迫半是威胁的签了字。
第二天清早,离婚证到手。
陈丁香再也没出现过,汀野慌得到处找妈妈,却被外公外婆告知他接下来是由父亲抚养,跟陈家无半点关系。
奶奶他们得知消息后,拉着那边的亲戚避瘟神一样,不再靠近汀康一家,电话、联系方式全拉黑了,在没有见面告别的情况下断绝了亲子关系。
或许是陈丁香嘱咐了什么,外公外婆除了参与协助离婚后,没有对汀康做出打击报复的行为,如果按照当时的势力与钱财,当然现在也不差,陈家完全可以故意打压汀康,让他后半生都生不如死,永无出头之日。
不过,也不排除大家一致认为,汀康离开了陈丁香后,就算不动手,汀康也会自己发烂发臭。
这点汀野很认可,简直毋庸置疑。
除此之外,汀向阳也成为了这件事里最严重的受害者,病情突然加重,手术没有得到好的效果,她失去了最佳康复的年龄期,之后的治疗将会更困难。
陈丁香走得突然,甚至没有问汀野他隐瞒了多久,汀野猜测妈妈可能连小三叫什么都不会去了解,更不会自虐去调查他们什么时候发展的感情。
飞机上,汀野微软细弱的嗓音消失了,他彻底闭上眼睛,谢书荣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扯过毛毯,似乎还是想安慰他一下,于是汀野感到额头有柔软的、温热的触感。
谢书荣亲了他的额头。
许是机舱太温暖,又或者是这个安慰吻太令人安心,汀野还真睡着了。
醒来时他还靠在谢书荣身上,窗外是黑的,没有一点光,鼻尖有很淡的枯叶玫瑰香。
汀野迷糊问:“几点了?”
谢书荣的声音很轻柔:“凌晨两点四十,我们要到了。”
汀野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谢书荣活动了一下被压着的肩臂,汀野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替他揉捏。
“要喝水吗?”谢书荣问:“等会可能就没时间喝了。”
汀野觉得他说得有理,便要了一瓶水。
下飞机后,他彻底到了一个完全不熟的陌生城市,这里是国家边境地区,管控非常严格。
即便如此,谢书荣的人手早就已经等在了出发地,汀野觉得很神奇,便问:“你家连这边的生意都做吗?”
“不做。”谢书荣摇头,伸手替他拉开车门:“可能是姐姐在生意上认识的人脉,算不上生意。”
由于要听从航空公司的安排,这次直升机使用申请路线的降落点离医院和公安局都不近,坐车又是半个多小时。
等彻底到医院后,汀野觉得谢书荣嘴里的“医疗资源差劲”是个赤裸裸的骗局,因为这里根本就不算医院,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里只能算个极度偏僻且部分基础设施都没有的落后卫生院。
谢雨桐穿了身很华丽的鱼尾裙,来之前应该是在参加某个活动,而此刻,这条闪闪发光的裙子上全是污秽与泥巴,她嫌麻烦还撕坏了小腿上的布料。
精心打扮的发型也变得乱糟糟,落下的发丝粘在脸上、脖子上,看上去很累很狼狈。
“不是说转院吗?”谢书荣紧皱眉,有些不满:“为什么还没转?”
“你说话不过脑子吗?”谢雨桐很不客气,张嘴就怼:“别逼我抽你。”
这里的边境区域跟整个城市的经济有些脱节,医疗资源最好的一线城市还靠近内部,想要从卫生院转移去一线城市有点困难,距离的问题暂且不说,光是汀向阳目前的状况就很难去转移。
谢书荣沉默了,不再开口找骂。
汀野对谢雨桐道谢:“谢谢姐。”
谢雨桐看了眼自家弟弟,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始拆某些人的台:“你就是汀野吧?我认识你,谢书荣他经常在家里跟我们提起你呢。”
谢书荣:“?”
“说你聪明,长得帅,人又乖。”谢雨桐瞎编了几句,开始进入正题:“唉,你知道吧,我这傻弟弟就喜欢偷偷摸摸的,知道你妹妹身体不好,又碰上个垃圾爹,二话不说就来求我。”
谢书荣压着眉毛狠瞪过来,谢雨桐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说:“哭着让我帮忙找医院,约专家,还得瞒着你,不让你知道,你说他是不是傻?默默做这么多又不告诉别人,那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喜欢……”
“姐。”谢书荣忍无可忍,出声打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编故事?”
谢雨桐蹲在卫生院门口,冷得拢了拢披肩外套:“你知道我这傻弟弟喜欢你吗?”
“……”谢书荣人麻了,无奈道:“我们在一起了。”
谢雨桐长长地啊了声:“这么快?”而后快速改变话术,不再说谢书荣的优点:“我这弟弟心眼子超多,你就不应该答应得这么快,至少得骗个几百万再说。”
汀野僵硬地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姐姐是为了缓解气氛才故意这样说的,他也知道谢书荣肯定在背后帮了不少忙。
他全都知道,只是现在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假装轻松了,如果在飞机上他尚且可以回应两句,甚至讨伐一下谢书荣。
但此刻,汀野本人都站在现场了,跟阳阳就隔了堵墙,他不可能再以转移话题来缓解焦虑,已经没有效果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记说了,我的手已经痊愈啦!谢谢宝宝们的关心【比心】
第72章 向日葵
边境夜晚寒冷,外面也不像临城那样明亮,没有一盏霓虹灯,漆黑吞没地平线。
凌晨三点,部队医院的人来过一趟,告诉汀野病人的病情非常极端,有可能挺不到转院。
谢书荣找护士要了几件厚衣服,给汀野和姐姐都套上,消毒水的味道灌满鼻腔,仪器传来嘀嗒声响。
凌晨三点半,医生告诉汀野,病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正在抢救。
汀野跟谢书荣撒娇说自己很冷,然后伸手抱住了他,借此来掩盖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谢雨桐应该是接管了家里很多个公司,电话响个不停,她抱着衣服去远一些的角落里打电话,但又不会离开这条走廊,怕错过新消息。
接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汀野注意力发散,没有关注她在说什么,倒是谢书荣好几次都投去目光。
时间就像一把无情的刽子手,抢走了陈丁香,让汀野一下失去了母亲跟父亲,如今它再次上演,还想要试图夺走汀野仅剩的妹妹。
无情到有些过分,汀野坐立难安,度日如年,难受得把脸埋进谢书荣的衣服里,去闻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
谢书荣胸腔轻轻震动,说了句什么,但汀野没有听进去,他近乎麻木地签了病危通知书,冷得连笔都握不住。
凌晨三点四十五,负责转院的治疗车打电话告诉他们,还有十分钟就会到卫生院门口,让他们做好交接准备。
汀野坐不住,但也站不稳,歪歪扭扭地抱着谢书荣取暖。
抢救室的门有些破旧,开关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汀野对周围环境都不敏感,只对这扇门有强烈反应,像在神经上抹了迷.药。
谢雨桐还在打电话,音量有些压不住,像在跟谁吵架似的,最后不得已还是离开了走廊,干脆钻进卫生间骂个够。
“他们来了吗?”汀野问。
谢书荣说:“还没有。”
几秒后,他又问:“来了吗?”
谢书荣:“没有。”
如此反复几次后,谢书荣忍不住了,低头亲了他一口:“还没有来。”语气里很是心疼:“只过去了两分钟。”
汀野不说话了,沉默地盯着门口,很久才眨一次眼。
凌晨三点五十三,破旧门刚被人压下门手把,汀野就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兔子,猛地扭头看去,谢书荣感到手掌下的温热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汀野看见之前让他签字的医生,对方无菌手套上沾了血,正一步步朝他走来,汀野不知为何,突然收回视线,又问:“他们好慢,到底来了没有啊?”
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听出来的哽咽,谢书荣微微低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眼泪,眼眶也是正常的,没有泛红。
正准备说两句安慰话,但医生已经走到面前了,谢书荣就没浪费时间。
“你们……”医生顿了顿,忽而叹气道:“太差了,情况太差了,这孩子生病这么久也不早点送去好一点的医院治疗,拖到这么晚,还搞成这样。”
汀野顿时心凉半截,又有些站不住,还好谢书荣贴着他,没让他表现得太明显。
“情况怎么样?”谢书荣问,声音也有些紧绷。
“刚按回了点心跳,但是不稳定。”医生说:“我出来接应转院的车。”
谢书荣把他按在椅子上,汀野彻底泄了力气,余光中好像看到门口进来了很多人,都是穿白大褂的,其中几个护士还抬着空担架,一时间整栋楼变得喧嚣起来。
谢书荣回头对负责人说了几句话,于是那些纷杂、充满吵闹的脚步与叫喊声就都消失了,世界重新变得安静且模糊,眼前不断有黑影闪过,汀野看不清那些是什么。
谢雨桐打完了电话,站在门口,跟医生护士说着话。
没一会抢救室门口推出一张可移动病床。
卫生院的抢救室很狭小,没有三甲医院那么大,抢救车的封条被撕开丢在一边,上面有很多使用过的药剂。
跟上次见面时不同,汀向阳躺在病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跳起来欢迎哥哥,她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的脸被罩在氧气罩里,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道,心电监护只剩下几条岌岌可危的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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