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号就过年了,多数公司也从今天开始放假。估计就算跑去江龙,也调查不到什么。之前他看江龙的财报,担心其粉饰数据,隐藏财务漏洞。但那段日子他因为黎建鸣的事儿腾不开手,这疑点还是让董玉明去查的。尘埃落定后他翻看调查报告,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这里面有猫腻。
不过查账是个大工程。跑银行,跑供应商,跑客户,上下游都得摸排。
临近年关的时候,哪儿哪儿都放了假。要真有财务漏洞,早查晚查都是掏钱解决。现在公司账上趴了不少现金,还有两个项目随时可以套现,一般窟窿也都堵得上。
不如趁年关休息几天,再把这事儿好好捋捋,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也好。”黎英睿答应道,“今天也的确动不了。”
肖磊见他肯休息,松口气也更担心──能让这工作狂魔改行程,看来是相当不舒服。
“腰疼不疼?”肖磊伸进被子摁他后腰,“我给你揉揉。”
还没等用劲儿,黎英睿痛苦地叫了一声。猝然凄厉,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狗。
肖磊见状也顾不得讲究,一把掀开了被子。就见白床单上全是血,深浅交错。
他吓得魂飞魄散,俩手无措地在上空徘徊,想碰又不敢:“咋出这么多血…我,我叫救护车!”
“我这脸不要了是不?”黎英睿奋力拽回被子,“去药店给我买盒止疼药。记得要双氯芬酸钠缓释片,不要买布洛芬。”
“你吃止疼药,那不该有事还有事!”肖磊重新掀开被子,“给我看看,是不是裂了。”
“给你看什么。”黎英睿又把被子扯回来,“赶紧去买药。”
肖磊犹豫了会儿,又道:“我小哥是外科大夫,你要不好意思去医院,我打电话给他问问。”
黎英睿头一回听肖磊提这人:“你哪儿来的哥?”
“老家邻居的孙子,比我大6岁,搁X市医院当主刀。”
“28就当主刀?这么厉害?”
肖磊提一句主刀是想让黎英睿放心,但黎英睿这句称赞又让他不爽。
“一般吧。”肖磊蹲到床边掰他皮鼓,“你先给我看看。”
黎英睿拗不过他,但嘴上还在犟:“又不是大夫,看了能怎么样…”
早上的阳光足,看得格外清晰。肖磊盯了好一会儿,松手撇开了脸。
“怎么了?”黎英睿听他也不给个声儿,有点太好意思地问:“是不是太脏了?你给我拿两张湿巾。”
肖磊站起身披上外套,埋头拉拉链:“别动。我先去给你买药。”他压着嗓子说话,但也没盖得住鼻音。
黎英睿往上欠了欠身子,艰难地扭过头。“怎么?我绝症了?”
肖磊瘪着嘴看他,站在阳光里掉小珠子。扑簌一滴,扑簌又一滴。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互联网也好,丁凯复也罢,全都是大骗子。
这和伤害有什么区别?这和把黎英睿摁地上揍一顿有什么区别?!
“你疼了…你怎么不说…”
“你昨晩跟疯了似的,我说了你也听不着。”
“不整了。”肖磊手指抹着人中上的晶亮,委委屈屈地说着,“咱以后都不整了…”
黎英睿看他这样,心都软成了肥皂泡。刚醒时那么点为数不多的怨气,也都被他给哭没了。
他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从床沿伸出手:“来,小磊,过来。”
肖磊跪到他跟前,手把着床沿。眉眼耷拉着,真像只犯了错的小狗。
“别为我委屈。我不委屈。”黎英睿爱怜地摸他脸:“你看这D城这么大,路上人来人往。但其实它比乡下还要荒凉。
每个人都长了眼睛,但都只看镜子里的自己。每个人都在说话,但没有人认真倾听。每个人都在奔波,但都有各自的目的地。所以你别看我忙忙碌碌的,身边儿好像有不少人,但其实我很孤独。”
肖磊定定地看着他。眉毛抖着,嘴唇也抖着。
“后来碰见你,这D城才变得喧嚣明亮。就像公司楼下那家盒饭,我吃了两年半,最近才觉得难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黎英睿拿食指揩掉他的眼泪,“我不委屈。我感谢你。”
肖磊的面容因哭泣而剧烈扭曲。大咧着嘴,哭得没了声儿,却又像是声嘶力竭。
他几次张了嘴,却都没说出话。
但黎英睿听到了。
听到那最有力量的语言。洪钟一样,悬在空中震荡。----肖磊走出酒店,找了个没人的背阴地方,掏出手机打电话。
“小哥,你现在忙不?”
“早上六点半给我打电话,问我忙不忙?”陈熙南干笑了两声,“说事。”
“屁股裂了咋整?”肖磊抹着下巴上挂的泪滴,“出成多血了。”
陈熙南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而后是脚步声,倒水声。
“便秘还是痔疮?”
“不是病,是...撑的。”
陈熙南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拿什么撑的?”
“拿老二。”一阵沉默。
肖磊又补充道:“他还有点发烧。”
“带涛没有?”
“一开始戴了,但那玩意有点短,不得劲...”
陈熙南急急地打断了他:“你俩是露水情缘还是交往了?”
“刚处上。你甭担心别的,我俩都没病。快点跟我说咋整啊,买点啥药?”
“买什么药都不如上医院。”陈熙南道,“从外侧能不能看得到伤口?像纸割伤那种。”
“有,半个指甲盖长。”
“平躺6点钟方向,还是12点钟方向?”
“...六点。”肖磊说道,“他不乐意去医院咋办?”
“刚裂不是小事,你外边看是个小口,里边已经是个大豁。”陈熙南应该是开了外放,声音有点远。好像在刷牙,说话呜呜啦啦的,“去药店买点高锰酸钾和硝酸甘油膏。高锰酸钾擦伤口,硝酸甘油膏能缓解肛管痉挛。不乐意去医院,就在家坐三周温水浴。用温水或中药汤熏洗,洗完再上药膏。增加饮水量,忌辛辣酒食,多吃水果蔬菜。按理说1到2周能愈合,不见好再去医院。”
这一大串直接把肖磊CPU干烧了,蹲在地上拿石片划着砖头记,“高锰假啥?你慢点说!别秃噜秃噜的。”
陈熙南漱干净口,这才道:“一会儿微信打字给你。”
“啊,那行。”肖磊说罢就要挂电话。
“石头!”陈熙南叫了他一声,“先别挂,听哥再跟你说两句。”
“那你快点说,别啰里八嗦的。”
“钢门不像银道一样有杀菌功能,黏膜损伤后容易演变成直肠溃疡。而且直肠很容易吸收液体,有伤口更是会造成血液感染。很多疾病都是通过血液传播,比如HPV,HIV,变形虫,衣原体,沙门氏菌感染...”
“我不整了!”肖磊被他说得脑瓜子都着火了,好像再来一次黎英睿就得嘎嘣归西,“我以后都不整了行不!”
陈熙南听他跳脚,哈哈地笑起来。笑得戏弄腹黑,像招人烦的亲戚逗小孩儿。
“正常情况没问题。不过一定要记得润华和带涛。”他假咳了一声,接着道,“不过我建议你要么放一半,要么慢点来。尺寸和速度不能兼得…”
肖磊被他烦得抓心挠肝,恨不得把手机砸墙上:“你那个药名赶紧发我,撂了!”
【作者有话说】
意不意外。肖磊和陈妹认识。
陈妹:什么?你居然搞了我对象他哥的朋友?那得大你多少啊?
磊子:什么?你竟然搞了我的前东家?你知不知道他涉黑啊?
评论都看啦,一会儿回嗷!爱你们!mua!!
第55章
大年初一。
D城的街道上挂满了装饰彩灯,却没有多少年味儿。
也不奇怪。毕竟‘年’是大家族的节日,是群体的节日。而在忙碌的D城,人人都是一条单行道,只因利益有交集。过年和普通休假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多了些束缚和压力。
而黎英睿,也在这个冷清的年里迎来了他的三十三岁生日。
他出生于1984年,是正中的八零后。那是计划生育后出生的第一代,按理说他该是个独子。但他幼年患有严重的支气管哮喘,被鉴定为计生病残儿。所以他家有了二胎名额,也就是他妹妹黎巧怡。
不过小老三就纯属意外了——节育环脱落导致的意外。等发现的时候胎儿都成了形,夫妻俩没忍心打。为此交了一大笔社会抚养费,也就是超生罚款。当年也没有个征收标准,托人找关系的,花了十来万才给黎建鸣上了户。
黎家虽然有三个孩子,但没什么亲戚。黎大江是外地人,方娆过世得早。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黎思瑶刚出生那年。黎英睿带着妻儿,正好黎巧怡也订了婚,看起来还有点人丁兴旺的意思。
不过也就热闹了那么一年。次年黎英睿的小家散了,就又是落落寞寞的了。
尤其是今年,黎巧怡回丈夫那边,黎建鸣又赌气不回来。房子里就黎英睿和他爹俩人,一天都说不上十句话。
就这十句话,还有一半是催婚。一会儿‘瑶瑶得有妈’,一会儿‘你还这么年轻’,一会儿又‘爹怎么带女孩儿’。黎英睿不接招,他就去跟孩子磨叨。从早到晚地问瑶瑶‘想不想妈妈’,给黎英睿听得直来烦气。
其实当年张馨月干的那些破事,他谁也没说。黎巧怡是她自己觉得蹊跷,逼问吴嫂才知道的。但不管是黎大江还是老丈人家,黎英睿都没说过张馨月一句坏话。只是说两人不太合适,总吵架。
倒不是对张馨月还残情分,只是怕以后传到瑶瑶耳朵里。毕竟有些委屈,不该因其真实而有被知晓的价值。别说张馨月乱搞男女关系,就算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黎英睿都不能让孩子恨自己亲妈。
母亲是神圣的。他怎么能忍心让瑶瑶厌恶自己身上淌的那一半儿血?
大人的错是大人的。张馨月有错,自己又何尝无辜?这些日子他扪心自问,是否像爱肖磊这般爱过他的亡妻?
不曾。分毫不曾。
也许体恤过她,但从未心疼过她。也许想起过她,但从未思念过她。
张馨月大概是生性放荡,与夫妻是否相爱无关。但黎英睿多少是察觉到了一份亏欠,也因此跨过了心上这道坎——可悲的婚姻固然非常遗憾。但因为拥有了真正的爱情,这份遗憾就变成了有分寸的遗憾。
但也因为不知情,他老丈人张瑞德对他心怀怨恨。总觉得是他把自己女儿给逼死的,为此还争抢过黎思瑶的抚养权。抚养权当然没抢走,但黎家和张家自此算是彻底决裂了。不过黎英睿念着那到底是女儿的亲外祖,过年也都会送孩子去呆两天。
“老大,今年你带瑶瑶去她姥那边不?”黎大江问他。
“去一趟。”
“初几去?”
“初五六吧。”
“二丫明儿回来,也说初五六走。”黎大江话里有点落寞。
黎英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去那边儿也对,毕竟是瑶瑶的姥姥姥爷。”黎大江说道,“可你也不能总在这段感情里陷着。你才三十出头...”
“没陷着,只是不想将就。第一次婚姻,我已经将就够了。”黎英睿强势地打断他,“你娶了喜欢的,也总得允许我娶个喜欢的。”
当年他和张馨月的婚姻,说是黎大江一手促成的都不为过。黎大江看中张瑞德是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便摁着脑袋让他娶人家闺女。可惜打错了算盘,两人结婚次年,张瑞德就被人拽下了马。还涉嫌受贿、非法占用农用地,被省监察委员会调查了大半年。
黎英睿对黎大江不说恨,但多少也有些怨。
“不是让你将就,那也不能太挑了。哪怕是娶个仙女儿,她也得有点毛病。”黎大江自知理亏,只能略带讨好地问道,“你喜欢啥样的?我给你寻摸寻摸。”
黎英睿轻咳一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清纯真诚、朴素自然。健康活力、善良心软。动起来野、笑起来憨。”他放下手,轻笑道:“我喜欢这样的。”
黎大江咂么了一下这几个条件,愣是没拼出人像来:“是不挑,但也挺格色。”(格色:古怪,不正常。)
“在这些的基础上,”黎英睿回头道,“还得瑶瑶喜欢。”
黎思瑶本来正无聊着,听到这话起了劲儿,踢着腿大声道:“我喜欢肖磊!”
她说得字正腔圆,一点糊弄的余地都没有——这分明是个男人名。
黎大江看向黎英睿,皱眉问他:“谁叫肖磊?”
黎英睿转回头,口吻淡然:“丁老领来的保镖。”
“多大岁数?”
“二十出头。”黎英睿喝了口茶,“挺不错的小孩儿,得瑶瑶喜欢。”
“好不好都是个男的。”黎大江嘟囔起来,“老三那毛病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我有时候一寻思他这事儿,就觉得心里直膈应。”
“爸,鸣鸣的事到此为止吧。”黎英睿劝道,“这孩子越逼越远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现在连过年都不肯回来。”
“就是惯出来的!好吃好喝供着,一年到头花钱无数。不长能耐净长毛病,他妈的不让人省心...”
“爸。”黎英睿再度打断了他的话。
他知道黎大江不喜欢黎建鸣,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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