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乱花钱。”楚妈妈嗔道,接过袋子放在玄关,暂时没有要拆的意思,“跟你爸坐着,妈找找你爸刚拿回来的好茶,你尝尝。”
在楚妈妈的张罗下,一家三口在餐桌边坐下,茶刚被滚水冲开,透明壶里慢慢变了色泽。
“你们不问问我们这次比赛的成绩?”楚别夏轻笑。
楚妈妈眉目温和道:“我和你爸看不懂那些,你们玩的开心就好。”
“我们去冰岛的时候赶了巧,比赛结束的那天正好看到极光。”楚别夏想了想,说,“新投资商给了旅游福利,可惜你们没有去到。”
“旅游嘛,想什么时候去,再去一次就好了。”楚爸爸说。
“对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学校那边的休学应该快到期了。”他一边说,一边往三人的茶碗里添茶,温和问,“你这边打算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回学校继续学业?”
楚别夏微微弯着眼睛:“已经和队伍续约新赛季合约了,这边应该暂时离不开。”
楚爸爸倒茶的手一顿。
茶壶咔哒一声被放了下来,连带着放下来的,还有父亲上一秒还温和带笑的面孔。
即便如此,他依旧努力维持着一些最后的温文尔雅,耐心问:“怎么又续约了,不是才过年吗?”
“我们是按赛季算,不是按农历新年。”楚别夏说,“学校那边,我会兼顾。”
“森*晚*整*理我不同意!”
一直没有插话的楚妈妈陡然开口,抬高的声音里带着情绪不稳的颤抖。
“三年了,你已经在这件事情上荒废了三年,你还想有多少个三年?”
楚别夏抿唇:“又变成荒废了吗?”他说着,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几个月前,妈妈,你还说我是世界冠军。”
“还是说,又是哄我的呢?”
他的问题让楚妈妈忽然沉默,但她摇头,眼底是不可言说的悲伤。
楚爸爸深深皱眉,“川”字在他额头深刻得如同刀锋划过,刺得楚别夏心头痛了一下。
却又在下一秒消失。
楚爸爸说:“你一年到头不回家几次,我也不说什么。但你至少顾顾家里。”
“你妈妈因为你的工作问题,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眼看你休学期满,马上就可以回来走回正道,这才刚好起来一点,你又说你还要继续。你学不上了吗?”
“我说了,我会兼顾的。”楚别夏平静。
“兼顾兼顾,你能兼顾得了吗?”楚爸爸道,“大学的课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别给我想着不好好学,就混个及格分。”
“多少高中时候成绩优异的人,进了大学就一落千丈?那都是心野了!为了让你能收收心,我和妈妈才放任你去玩了三年。”
“我不是在玩。”说到一半,楚别夏提着的一口气忽然散了,变成一声轻叹。
“算了。”
楚爸爸似乎也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食指在桌边重重敲击。
“因为担心你的事,你妈妈总是心情不好,连带着我、连带着整个家都受牵连。楚别夏,你好好想想。”
楚别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微微偏头。
“我觉得不尽然吧。”他说,“我高中毕业之前,你们吵过的架也不在少数,妈妈也没有天天开心。”
楚爸爸还没说话,眼眶里已经积出泪水的母亲开口。
“我和你爸什么时候吵架了?”她说着,眼底是真情实感的不解,“或许一年里面会拌几次嘴,那夫妻之间有分歧不是正常的吗?夏夏,你太小题大做了。”
楚爸爸颔首:“我和你妈妈这样,已经是别人交口称赞的模范夫妻了。”
看着面前的父母,楚别夏一时哑然,只觉得指尖都变得无力。
忽又觉得好笑,有种连带着世界都变得陌生的感觉。
他刻在记忆里的一次次争吵、冷战。碎掉的花屏、脏衣篓里染了酒渍的桌布、眼泪、烟头……只有他记得。仿佛只在他的生活里存在过。
“我们在说你的问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楚爸爸说完,忽然看见对面的儿子轻轻笑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
“你笑什么。”
“所以是因为我不乖,你们才吵架吗?”楚别夏问。
“你的状态肯定会牵动爸爸妈妈情绪的。”楚妈妈耐心道,“你不好,爸爸妈妈又怎么能好?”
“可我初高中还在做乖孩子的时候,你们的吵架又是为什么呢。”
楚爸爸拧眉:“夫妻之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哪个不是一辈子吵吵闹闹过来的,你到底为什么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
“向来如此,就是对的吗?”楚别夏问,语气依旧平静,“正常就代表着正确吗?我好像并不认可。”
楚爸爸终于忍耐到了极限,手掌重重拍上桌面,就连茶盘茶碗都跳起来,发出叮当的玻璃碰撞声。
“不管你认不认可。家庭亏待过你吗?”
“管我认不认可……”楚别夏轻笑,“现在又变成这句话。那你们到底是要管我,还是不管我呢?”
餐桌边突然静下来。一家三口分坐三边,三张脸上神态各异,楚别夏的笑容夹在愤怒悲伤的情绪里,格格不入的刺目。
终于,楚妈妈开口。
“夏夏,我觉得你有点得寸进尺了。我们花费多长时间才接受你不喜欢女孩子这件事?外面因为孩子性向问题闹的家破人亡的也有,难道你想让我们家走到那一步吗?”
“我很感谢你们能接受我的性向……”楚别夏顿了一下,轻声问。
“所以,爸妈,你们是想用这点来向我交换什么吗?”
“交换?”楚爸爸不敢置信地摇头,“爸爸妈妈对你的爱和理解,在你眼里看来就是冷冰冰的交换?”
楚别夏眉头略显困惑地皱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他问,“比如考上一中就奖励我一架新的钢琴?比如竞赛拿奖就一家人出去周末踏青……”
“我之前还想着,拿了冠军,你们就可以跟别人说,我家孩子是世界冠军,这样有面子的事应该够填补上性向的缺憾了。原来不是吗?”楚别夏说。
“所以接受我的性向,想从我这里换到的就是退役,是吗?”
楚妈妈深吸一口气,攥紧桌布。
“如果我说是呢。”
楚别夏忽地轻笑。
……果然。
来之前他在脑海里推演了许多结果,其中也不乏大家相安无事、甚至相互理解达成一致的童话结局,但很显然,墨菲定律再次起效。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楚别夏心里又如同绞刑架上的斩刀落下,不管切掉了什么,总之是行刑完毕,有了一个结局。
一直如此,就是对的吗?
可他发现不对,爱是我用尽所有力气想让你开心满意,不是交换,也不该是带着惋惜的自我牺牲。
他抿唇,心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到像死水一样毫无波澜,如同妈妈每次说“你不会爱人”。
随便吧。
楚别夏说:“除了自由,我什么都可以还给你们。”
他当然希望能达成和谐,但既然失败,他也会坚定的走自己的路。
“我曾经想从你们这里汲取力量,所以一次次想获得你们的认可……但现在不用了。”说完,楚别夏看了一眼餐桌边上的表,起身,“我该走了。”
手掌再次拍响在餐桌上,楚爸爸厉声喝道,“走什么走,你是不要这个家了吗!”
“就因为我和妈妈盼着你好,想让你早点回去上学,走回一个正常的路?”
“没有这个意思。”楚别夏的笑容带着耐心,“你们当然还是我的父母,我也爱你们。”
“我只是说,我不在意你们的意见了。”
“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让整个家庭对你不满,马上过年了,吵得这样天翻地覆。楚别夏,我和妈妈感受不到一点你的爱!”
“爸。”楚别夏声音不轻不重,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不认为人还有魂灵和来生,短短几十年而已,我也想自由又轻松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选择。希望您和妈妈也是。”
“我希望你们幸福。”
他最后笑了一下,将椅子推回餐桌下放好,转身。
“你去哪儿!”楚妈妈喊道。
楚别夏回头:“去找段阿姨的儿子,您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他家里产业颇丰,对爸爸的事业想必也有助益,为了让您和爸爸开心、放心,我会和他交往。”
他说着,看见妈妈眼里的不敢置信,安静两秒,问。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您会开心吗?”
“怎么可能开心……”楚妈妈似乎这下才真的慌了起来,“夏夏,不是,妈妈给你介绍这个相亲对象,不是想让你……”
“没关系,妈妈。”楚别夏说,“我刚刚只是随口说的。我是要去找他,但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喜欢他,想和他组建我们两个人的家庭,一辈子都在一起。现在我需要他,所以我去找他。”
他走到玄关,目光在没有开封的礼物上停顿了片刻。
门把手被按下。
“过年前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年三十我在外面定饭店,我们出去吃吧,妈也能休息休息……现在很多人家过年都是这样了,比较轻松一点。”他回头,看向餐桌边坐着的父母,回忆了一下道。
“爸爸喜欢吃肥肉多一点的红烧肉,还有椒盐排骨,妈妈喜欢吃青花椒鱼,但是花椒不能放在里面煮的太久。这几道菜肯定按你们的口味备好。再之后的话……松仁玉米和紫薯山药妈妈也喜欢吃,再给爸爸准备一瓶三十年酱香的酒,但不能多喝。”
楚别夏声音平缓,笑容带着安抚,眼底却藏着压在最深处的怅然。
“礼物记得拆开,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那我走了。”他轻声说。
“爸妈,再见。”
-
从家里出来之后,楚别夏和段骋雪是一路走回住处的。
刚下过雪的路面上留有踩下去咯吱咯吱的白,让楚别夏恍然间有种回到冰岛的感觉。
完成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事,他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很多,他刻意让自己不去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一路上,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段骋雪聊天。
“说起来,我刚刚在这边逛,今年好像是你们一中百年校庆?”段骋雪说。
“是吗。”楚别夏道,“我们还真没注意过建校时间……百年校庆,应该会办的很大吧。”
段骋雪点头:“会邀请很多知名校友返校,还有的班会借这个机会举办同学会,一起去看老师。”
说着,他忽然笑了笑:“我都不敢想,你们班要是搞了同学会,你得有多受欢迎。别到时候连家都回不来了。”
楚别夏侧头看他:“你想陪我去?”
这话突如其来地夹杂了几分暧昧,段骋雪愣了一秒,才笑:“我都行啊。”
楚别夏收回了视线,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说不定你会是被邀请的知名校友。”段骋雪忽然说。
楚别夏顿了顿,脑海里一闪而过刚才父母的表情,然后失笑。
“做做梦算了……咱们这个行业,学校应该是最避讳的吧。”
“怎么就做梦了?”段骋雪说,“我倒也罢了,我冠军是在国外拿的。你可是实打实的第一个全华班冠军队长,分量很足的好吧。”
“真是谢谢你啊。”楚别夏道,“今天晚上做梦,我就按照这个剧本来,感谢词也有你的一份。”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雪后晴朗的天色:“今天天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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