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戈神色凝重,瞧着萧璨似有话未说完,不由沉声道:“明珠,你还有话没同我说。”
萧璨又叹了口气,略显犹豫道:“照殷岫的说法,那仆妇被转交到殷绰手里时已是受了刑的,生死未卜。我不能确定温姨母交给她的东西是否已经被幕后之人拿走,也不敢担保落在殷绰手里的这些日子,她一个妇人还会遭遇什么。还有就是这次叶虞的事,刑部也会插手,外人知晓你与叶虞私交甚笃,他的案子只怕会让你回避。”
裴玉戈薄唇紧抿,包住萧璨手的双手不由攥紧。
能让萧璨特意赶来的确实都不是小事。萧璨不说话,裴玉戈清楚这是他在等自己的决断。
思索良久后,裴玉戈抬头坚定道:“老师的家仆那儿你有几成把握救出?”
“十成。只不过为了事后不牵连殷岫,可能要放任外面风言风语传一阵。”
所谓风言风语指的大抵是殷岫与萧璨会被说成是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是萧璨一贯保人的方式,先前的自己与柳放如此,来日的殷岫亦如此。
数月前大长公主府的秋宴上,裴玉戈本就对这位殷公子高看两分,更并未因殷绰与老师的恩怨而牵连对方,如今知晓线索转机来源于对方的投诚,他自然不会计较什么。
“你尽管做,我懂你,不会吃味的。”
“诶~我还想着玉哥会多问几句,罚罚我拷问几句也好啊~”这时候还能胡闹活跃的也唯有萧璨了,外人听来虽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荤话,可裴玉戈听来,心中更多的是怜爱。
外人不知萧璨背负承担了多少,他亲眼瞧着最是清楚。
所以面对萧璨的故意逗他轻松的胡话时,也只是含笑轻摇头,抬手弹了对方脑门一下以作回应。
狄群有些尴尬得将头埋得更低,萧璨这个名声在外的风流王爷胡闹大胆也就罢了,他没想到自家清冷疏离的大公子竟也纵着,甚至最后将人抱在自己怀里想哄孩子似的拍背安抚着。自己作为马车内的‘多余人’,只能尽力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内还有狄群这个‘闲杂人等’,萧璨还不至于太轻狂孟浪,赖在温暖怀抱里一会儿便重新坐起。
掀帘问了孙连青知晓他们最快还需近一日半左右才能到京城,便歪头整个人靠着车壁半眯起眼。马车要近两日的脚程他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赶过来了,更不要说白日早起进京、进宫,后面又是同殷岫谈那许多,此刻放松下来,人乏得不行,可却强撑着同裴玉戈说话。
“玉哥,进京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去一趟刑部大狱。他们既有打算以我与重华的交情将我踢出这桩案子,那么我便是去一趟大狱见见旧友,想来也是寻常事。”
“嗯,我陪你。那里的耳目你且放心,我都会清理干净。”
裴玉戈没有拒绝,毕竟当日他们这桩婚事能成,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他看重了萧璨的亲王名头。
在朝中,裴玉戈亦有些人脉,如柳放、梁时、郑兼,他们虽都是微末小臣无甚权柄,可所求一致,比那些因利结合的党羽盟友要牢靠可信得多,而他们差的,便是如萧璨这股‘东风’。
对付如殷绰这等以权压人的权贵,唯有以更高的皇权来压他们。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最是诛心。
“明珠,过来坐。”
裴玉戈唤了声,抬臂示意萧璨坐过来,萧璨也没有推拒,凑过去赖进裴玉戈怀里。
他身形比裴玉戈壮实些,即便是靠着也不肯将全身力道都压在裴玉戈身上,半个头是枕着马车的,只半靠在裴玉戈一侧身子上。狄群适时递上暖和毯子帮忙盖着,轻咳了一声抄起萧璨过来时带着的遮脸的纱帽,滋溜钻出了马车到外面坐着去了。
萧璨赶过来的时候天已昏黄,冬日天黑得总是格外早。狄群出去时,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官道上几乎少见车马来往,带上黑纱帽便无人认得出他们是谁。
萧璨这一日确实是累极了,以往浅眠警觉的一个人窝在不那么舒服的马车里,即便是行进中的马车避不可免有些颠簸,也不能阻止萧璨沉沉睡去。裴玉戈将一块软垫子垫在萧璨头侧,避免车马一颠一颠的总让他头磕到马车壁,同时手隔着毯子轻拍着萧璨肩臂处,低声轻哄着。
“睡吧。”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是周二~
第78章 探监
第三日回京时,关于萧璨与殷岫的流言已传了整整两日。
裴玉戈并未理会,因为那本就是萧璨让放出去的消息,他们乔装打扮自东城门入城。这边不似南北门查得严,孙连青他们中途弃了兵刃,乔装出行,倒是只像寻常富户婻諷家的车马,未多检查便放行了。
马车停在了离侯府后门近的小巷子,他们回来时是第三日清晨,外面冷得很,赶上早上摆摊的也都收摊回家了,后巷并没有太多人来往,也注意不到萧璨他们。
侯府那边早得了消息,王府亲卫过去敲了门,不多时便有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将人迎进去。
进侯府的这一段路竟也没看到一个丫鬟仆从经过,那管家在前面领路,一边解释道:“夫人知晓王爷与大公子这趟回来须得越少人看见越好,是而今日早些时候得了消息便借着打点年关事务的由头,将后院一干丫头仆从都调去了前院收拾。夫人盯得紧,这里不会有闲杂人等停留……”
“什么人?!”
话音未落,跟在萧璨他们后面的孙连青和狄群同时顿住脚步看向回廊一侧的假山后,齐声警惕斥了一句。
领头的管家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一沉怒道:“哪个院子的竟敢在这儿躲懒偷听?还不快出来!”
一人自假山后现出身形,倒不是什么生面孔,裴玉戈看清楚人轻叹了口气唤道:“正言,过来吧。”
清瘦的少年约摸瞧着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之前被裴玉戈遣送回侯府的近侍徐正言。
方才狄群和孙连青那一嗓子虽也是压着声音的,可对一个半大小子仍是不小的威慑,直到裴玉戈开口,他才缩了缩脖子,慢慢走至跟前伏身叩首道:“大公子恕罪,小的并非是想躲懒偷听,只是偶然听说大公子今日要悄悄回府。正言思念大公子,想给您磕个头,真的没别的心思。”
裴玉戈俯身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又虚扶了一把示意人起来,轻声道:“正言,我不曾怪你。当日送你回来,也是念着你年纪小、性子跳脱,怕你在王府过得艰难,令你父母大哥担忧。”
徐正言的大哥徐正礼是与裴玉戈一同长大的情分,徐正言约摸八九岁时便被同在侯府做事的家中长辈送来自己身边做侍从,无论出身还是为人都清清白白,所以裴玉戈一见人是他,也便不再猜疑什么。
宽慰了徐正言两句,又对面色微沉的管家道:“康叔,正言年纪小没有坏心思。稍后你带他到母亲身边说明一二,这回便请母亲别罚他了。”
萧夫人虽是萧氏旁支出身的温良性子,可作为襄阳侯夫人管理侯府时却是极严厉的。虽说徐正言躲在这儿并非刻意偷听偷看什么,可到底是破了夫人的规矩,若没有裴玉戈求情,也少不得一顿板子。
老管家过去将人提起拎到自己身后,领着朝裴玉戈行礼称是,之后便继续领着他们到了最近的一处院子。
从前这里是裴青钺住着的,裴青钺到北境从军多年,这院子便空了下来,平日本就没什么人侍奉着。此刻推开院门,便只见裴绍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
高壮威武的中年汉子听到动静转过身。即便是在自己府邸,裴绍仍是一身箭袖软甲的劲装打扮。
看到萧璨时,裴绍拱手行礼道:“王爷。”
萧璨并未自恃身份坦然受礼,而是颇为客气地抬手回了一礼。
“侯爷客气,我此来唐突,幸得侯爷夫妇周全。”
“王爷言重了。”裴绍脸上凝重,寒暄两句后直言道,“臣知道贸然询问未免唐突,只是叶将军父子的事……王爷可否告知一二内情。”
萧璨抬手示意,早先一步带着裴玉戈官服到侯府的亲卫走过来。裴玉戈与萧璨互换了个眼神,朝裴绍行礼后与几名亲卫走入一旁的屋子更衣。
余下亲卫四散开,侯府的管家也带着徐正言出了院子。
萧璨此时方开口道:“还是裴侯知道的那些,只不过眼下是有人借着殷绰的手想要让叶家与晏氏一起倒霉,叶小将军只是刚好是最软的那颗柿子罢了。”
“不是殷绰图谋?臣记得最早王爷求娶犬子时曾提过,殷绰有意针对叶将军与臣两家。”
萧璨摇头解答道:“我是说过。殷绰意在丞相之位,自然不会允许皇兄身边有比他更值得任用的朝臣,更不要说叶将军这种身有战功的禁军统领了。不过说是对付,也不过是打压拿捏,让叶将军越不过他去,可不是这般令叶家不得翻身的做派。裴侯应当比我清楚,朝中余下可担当禁军重任的武将可没一个能被他殷绰轻易拿捏拉拢。”
“照王爷这么说,敢如此行事之人,其身份地位一定比殷绰还要高,他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在背后算计。”
萧璨点了点头。
可裴绍想到什么后又不住地摇头疑道:“不对啊,那不应该就是楚王…可晏家与楚王结了姻亲,说不通、说不通啊!”
“所以若说这事真有什么内情,唯有那幕后推波助澜之人究竟是谁这一个疑问。不过眼下我与玉哥仍无头绪只有猜测,未免牵连襄阳侯府上下,这猜测暂且便不同裴侯说明了。”
裴绍清楚儿子是有分寸的人,听萧璨这么说也便不再多追问,只语气诚恳道:“臣相信叶兄为人,重华那孩子也是臣看着长大的,臣……不愿相信他们会做错事。叶将军家满门忠良,不该身受党争迫害,万望王爷尽力相救!”
裴绍是真性情的人,提及旧友俨然是一副即将垂泪的模样,萧璨有些动容,抬手扶了一把。
“裴侯宽心,我插手此事便说明我不会放任幕后之人胡作非为。再则,京中近来大大小小的事兜兜转转又与当日我遇刺有些莫名的瓜葛,无论如何我都会管的。”
“那老臣便将一切都托付王爷了。”
“裴侯客气。”
“父亲。”说话间,裴玉戈已换了一身朱红官服。虽因车马劳顿面色憔悴一些,可瞧着目中有神,人倒是十分精神的。
裴玉戈步行至萧璨身边,将手中书信递交到裴绍手中道:“这是临行前青钺写给父亲母亲的家书,让儿子代为转交。今日儿还需与明珠前往刑部大狱一趟,不便长留侯府,还望父亲母亲保重。”
裴绍接过那封小儿子的家书却并未急着拆开,而是再次伸手扣住了大儿子的手腕。
“长安…一定好好保重自己!”
“父亲放心,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裴玉戈回以安抚的笑,萧璨此时在旁适时补了一句:“裴侯宽心,只要有我萧璨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玉哥受半点委屈和伤害,即便是皇兄也不行。”
“那犬子便一并托付给王爷了。”
辞别裴绍后,萧璨与裴玉戈又自侯府后巷出去,另乘两驾马车直奔刑部大狱而去。
叶虞受岳父晏梁牵连,与妻子晏氏分别囚于大狱内的两处。虽说刑部大狱并非什么人都可随意进的,可对于萧璨来说,除了皇宫,这普天之下还没有哪里是他不能去的。
刑部尚书闻讯赶来,有些迟疑道:“王爷这是要…探监?”
萧璨一脸客气应道:“不错。叶小将军是玉哥旧友,又牵连进晏尚书父子的案子,本王既是御史大夫,亦有过问之权。”
“照理来说,叶虞是刑部要犯,臣本不该让王爷进的。裴中丞与叶虞有些私交,更是该避嫌的。”
刑部尚书说得有些犹豫,若面前人不是雍亲王,他今日这面子全然可以不给的,然而偏偏来的就是这位颇得盛宠的天子胞弟,即便他再有理,此刻也清楚这并不是说理的地方。
“本王和玉哥又不是来审案子的,不会越俎代庖抢了尚书大人的差事。尚书大人若实在为难,便当是本王私下所请,皇兄若是问起来了,你便一一照实说便是。”
“…是,臣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纵然是刑部尚书也不敢再拿其他理由拒绝了。
跟着萧璨与裴玉戈一起进的还有雍亲王府的亲卫,不同于之前乔装出行,此刻亲卫们个个披甲佩刀,为首的典军校尉白桥冷着一张脸,便是刑部尚书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牢头指明了位置便被一道挡在了外面。
刑部尚书额头冒汗,略垫着脚提高了声叫了一句。
“王爷,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萧璨顿住脚步,回身轻笑道:“本王说了,不过是凭着私交才来见见故友说几句话。既不会做令尚书大人为难的事,更不会拔刀劫囚忤逆天子。话说到这个份上,尚书大人若还是不肯放心,尽管递了牌子入宫告本王一状便是,左右本王问心无愧,不怕皇兄责怪。”
刑部尚书的汗流得更厉害了。
萧璨话说得并不严厉,可每句话都容不得人反驳。至于到天子那里告状,他只要一想到大理寺卿尤立断腿始末的传闻,便再没那个心思了。
刑部大狱寒气森森的,即便白日里各处也点了火把照明,可半点取暖的作用都达不到。
他们从外面来披着暖和的皮毛大氅尚且如此,狱中羁押的人没有半点御寒的衣物遮挡更是冷得厉害。
“玉戈!”
叶虞老远便听到了裴玉戈的声儿,待人行至他所处囚室前,便有些激动地凑到牢门边上。虽未穿囚服,可双腕上的锁链镣铐随着他的动作碰撞牢门时发出的声响还是令裴玉戈心头一沉。
萧璨抬手,白桥便拿着从牢头那儿要来的钥匙上前打开了叶虞囚室的锁头。
大狱的门故意弄得有些矮,这样犯人进出时就必须佝偻着身子通过。
萧璨陪着裴玉戈走进去,囚室不大,地上全是凌乱的干草。或许因为叶虞中郎将的身份,刑部的人还是给了他有硬木板床和薄被的囚室。
“重华,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裴玉戈伸手过去拉住了叶虞的手,后者原本想躲的,可还是被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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