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公子如今成了阶下囚,叶虞看了看因多日不得洗漱而脏污的双手,咬咬牙还是抽走了手,强扯出一抹笑容宽慰道:“清者自清,我相信陛下会秉公圣断。倒是玉戈你…我听说这两个月你又缠绵病榻,如今仍能看出憔悴之色…”
说着,叶虞的目光瞪向一旁找了个干净条凳坐着的萧璨。
裴玉戈摇头道:“重华,你误会了。我如今身子已好了不少,今日略显憔悴…是有别的缘故。”
虽说萧璨的亲卫将刑部尚书和狱卒都挡在了远处,可大狱空荡,不远处几间囚室也有其他犯人住着,保不齐隔墙有耳听了去,他便没说得十分清楚。
好在叶虞和他相交多年,见裴玉戈神情有异便隐隐明白了,不再追问。
“重华,我们今日来是想问你,你夫人和岳丈那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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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你不懂
“一切都太仓促了……连月娘自己也知道是岳父向他借了人做了什么。”
月娘便是叶虞的妻室,晏梁的女儿晏舒月。因着与叶虞亲近,这位将军府的少夫人他也是熟悉了,印象中是与叶虞母亲温夫人一般的娴静女子。
听着挚友的话,裴玉戈长眉微蹙,似乎已有了什么猜测,脸色并不好看。
晏老尚书的这整桩案子里最不无辜的就是晏梁,或者说正是因为晏梁品性不端、为官不正,才给了人机会借由他犯下的案子将晏家乃至楚王府、甚至仅有孙辈姻亲的叶家也一并拖下了水。
在好友被牵连之前,裴玉戈能拿到所有的卷宗,自然也清楚晏梁并不无辜,可也清楚叶虞妻子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玉郎?”
似乎是见到好友心情安定了一些,叶虞不似一开始那般焦虑。与裴玉戈相对而坐时,他又唤起了以往亲昵的称呼,见着人似是想什么出神,眉头微蹙,不由开口唤了一声。
只是这过分亲昵的称呼让原本在一旁安静听着的萧璨抬了抬眸子,微挑眉对上了叶虞的目光。
叶虞与裴玉戈既是意气相投的挚友,也是有着多年相伴情谊的儿时玩伴。正如萧璨身边的人会觉得裴玉戈是拖累一般,作为裴玉戈挚友的叶虞打从一开始也对萧璨没什么好印象。如今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既因境遇导致他无暇争辩阻止什么,也因为他注意到了裴玉戈虽略显憔悴但比从前都要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愿意承认萧璨对裴玉戈的用心,只是对上眼时,仍生出些主意来。
“玉郎,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重华只管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办不到的…”裴玉戈很自然得和萧璨对视了一眼,“明珠也能为你做到。”
叶虞轻叹了口气,抬手指着前方某个方向,说道:“那边…月娘和我分开关着。抓人下狱那天府里很乱,月娘生来顺遂,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祸事,只怕此刻已如惊弓之鸟,我担心她的身子扛不住。不过眼下我是戴罪之身出不得这里,只有玉郎你是月娘熟悉之人,由你去劝说我也能安心些。”
裴玉戈没有拒绝,他起身,像是猜到了叶虞支走他的目的一般抬手按在萧璨肩头,随即抽手离开。
白桥是萧璨的心腹,只需自家王爷一个眼神便拿着牢狱的钥匙,点了两名亲卫紧跟过去。白桥跟随裴玉戈走,自然另有亲卫补齐萧璨护卫的位置,不过萧璨却没有让他们待在身边,而是指了指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的犯人随即挥手示意,自有亲卫去将离得近的犯人带离叶虞囚室周围。
刑部大狱不是县衙大牢,能关在这里的多半也是混迹官场的,接下来与叶虞的谈话萧璨不想被人听到一丝一毫,自然不会冒这点风险。
叶虞原是最讨厌这些公侯贵胄肆意行使权力的,可他此时却没有对萧璨的决定没有半句异议。
待这附近完全安静下来,叶虞才紧盯着萧璨的眼睛,语气严肃质问道:“雍亲王,你对玉郎当真是真心么?”
萧璨眉眼含笑,淡定反问:“我以为叶少将军方才已亲眼目睹,不应当再有这种疑问?还是说你不了解玉哥是怎样的人,他与我是否真心你全然不懂?”
叶虞面不改色道:“这些时日京中传闻我也听了不少,我愿意相信你并非流言所传的那般浪荡纨绔,可那些是世人的看法,我只在乎玉郎是否平安。这一点,不仅仅是我自己去看,我还想得到王爷你的亲口承诺!还是说你不敢许诺?”
二人言语上针锋相对,半点不似裴玉戈在时的平和。
“我为什么不敢?”
“好!那我敢问王爷,如若殷绰来日纠结旁人将手伸到裴家头上,你会选择你的亲王尊荣还是玉郎?”
萧璨并未直接答复,而是依旧笑着问道:“你说的旁人…是指谁?”
“怎么?有区别?”
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叶虞反问的语气也是毫不客气,丝毫不怕面前这位王爷翻脸要了他的命。
“自然有。”萧璨收起了那副随性不羁的笑,面色忽得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道,“叶少将军,这里没有别人,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太师是皇嫂的亲叔叔,又是我皇兄的启蒙与授业恩师,在皇兄心中分量分同寻常。你想问的不就是来日殷绰若拉上我皇兄要对襄阳侯府下手,我到底能为玉哥做到哪个地步不是吗?”
叶虞不否认,也坦然道:“王爷虽非真的浪子,可你一无兵权二无朝臣支持,一身荣辱皆系于天子一念,若真有哪一日,你拿什么保玉郎保裴家?”
“我并不否认。诚如少将军所言,我一无所有,手下不过数百亲卫,既无名望也无兵权,着实硬气不起来。”萧璨从未自视过高,他不求那些也是因为从未有一日想过要那些做什么,“不过叶家虽非北境一派的武将门第,可总该听说过我亲曾叔公当年的事。”
叶虞闻言却冷笑一声道:“王爷这是要拿自己与当年的老靖北王自比?”
萧璨摇头,淡定回道:“少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同少将军说,未必世人觉得理所应当的事便会一成不变,就像肃帝朝时可会有人敢想,一个不受肃帝待见的皇侄日后竟能权倾朝野,扶持我皇祖母为大齐头一位女帝。我不敢自比曾叔公,可你们觉得我应该在乎的、我做不到的,就真的如你们看到的那般?”
“若是陛下不肯呢?”
“皇兄性子虽执拗,可却并非肃帝哀帝之流,只要拔除了碍眼的东西,皇兄又为何要做少将军揣测的那些?”
“王爷到底是年纪尚轻,过于天真了。”
“天不天真叶少将军说了不算,玉哥若喜欢我这样便是天真些又何妨?”
叶虞听懂了萧璨话中之意,不悦道:“假的真不了,玉郎看似温良,可心思最是细腻敏感,你不要以为骗了他的人便能拿捏他。”
萧璨耸了耸肩,对叶虞的话不予置评。
“倾慕玉郎之人如过江之鲫,除了这层王爷的身份,你觉得你能争得过谁?”
萧璨的眉头微蹙,这是叶虞最想要看到的,他挑眉接着说道:“你只知玉郎身子不好鲜少抛头露面,可知道他早些年与不少文人墨客相交颇深,闲暇时吟诗作福、抚琴做歌?王爷,这些你比得过谁?瞧王爷的脸色,让我猜猜,你迎娶玉郎的这半年来可有一日与他闲谈风雅?”
萧璨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模样。
然而恰恰因为叶虞说的都是对的,他才失了以往的平静。他们的姻缘源于共同的利益,萧璨文不成武不就的形象扮了十多年,不知不觉也将这些抛却了。
不可否认他从不怀疑自己与裴玉戈的情感,可他们之间的情起于一场合谋,便是后来亲近也是因为彼此熟悉,却不自觉忽略了裴玉戈并非如他这般终日浸于权欲场。
“看来是我侥幸言中了。”叶虞的声音带着占得先机的笑意,“王爷,玉郎带人真诚,是你对他善一分便会还你三分的性子,可你真当他非你不可?你…还是不懂他。”
叶虞一连番的质问便是他并非罪臣也足够被问罪了,甚至远比他此刻被晏梁拖下水的罪责还要重。萧璨不说话,不代表亲卫会由着人放肆,离得最近的亲卫才不会管叶虞曾是左千牛卫中郎将还是谁,手已按上了刀柄。
“重华!”
一声斥责自不远处传来,裴玉戈长眉微蹙,姣好的面容此刻似染上了真怒。
叶虞与萧璨的话隔着远些他也听到了,起初只以为叶虞想说些他不方便听的话便没有贸然上前搅扰,可听到后面诛心之言。即便萧璨背对着外面,令裴玉戈无法瞧见他此时的表情,可挚友进一步刺激的话语也已让裴玉戈能够想象萧璨此刻是何模样。
知道裴玉戈听到了,叶虞只是略尴尬地转了下头,嘴上仍不肯饶人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裴玉戈快步走近查看萧璨的模样,只见人朝他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随即摇了摇头。可裴玉戈还是能看出萧璨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叹了口气终是放缓了语气劝道:“重华,不要胡说。”
叶虞被好友否定,嘴皮子动了动可终是什么都没说,长呼了一口气委顿了下去。
“晏少夫人那儿我去瞧过了,她瞧着还好,只是更担忧你的近况,又悔恨于信错了父亲害得你如此。”
提起妻子,叶虞方才那股斗胜了的公鸡模样立时消散,自顾不暇了,也没那么闲心去打击萧璨。
“眼下情势虽对你不利,到底…不至于害得性命,你且保重就是。”
“玉郎……”
叶虞还欲开口说什么,裴玉戈却破天荒打断了好友的话,没容叶虞说出来。他抬手将笑得有些勉强的萧璨扶起来,离开前静静看向好友淡淡道:“另外,要害叶将军的不止太师。我只能说这些,余下的,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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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没有秘密
“明珠。”
回府的马车上,裴玉戈拉过萧璨的手包在自己双掌中。
萧璨轻呼一口气,在裴玉戈开口劝他什么之前抢先轻摇头道:“玉哥,我的脸色看起来就这么糟糕吗?你盯着我皱了一路眉了。”
“你掩饰得很好,可瞒不了我,你因重华的话动摇了。”
裴玉戈不是不会委婉的说法,只是心中权衡不同方式方法的优劣之后,还是选择了直接挑明。
萧璨心思细腻通透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他人之言中伤,所以有些话直接说明比拐卖抹角担忧所谓的‘自尊’更管用。
“其实…叶虞说得也不错。”萧璨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仔细想想,我似乎是过于自信了,自以为了解玉哥,自以为这半年来我们配合默契便是匹配。心思都落在了与殷绰及旁人互相算计争权上了,丝毫不曾主动问过玉哥一句。”
裴玉戈听后轻叹了口气,松开一只手将萧璨别开的头掰过来面对着自己。
他这样有着天人之姿的美人忽得做出这等霸道主动的举动,饶是萧璨都忍不住眨了几下眼,愣了片刻没有反应过来。
裴玉戈见人看向自己才放下了手,他开口缓缓说道:“你出身皇族,又逢先帝贤明慈爱,先褚王夫妇伉俪情深,家中长辈心性如此,自然教不出肆意妄为的不肖子弟。可也正因为长辈慈爱,出身高贵,你少经世间疾苦,纵得心思细腻却总有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确是明珠你的不足,却绝非你的过错。”
对于萧璨,裴玉戈并未因为受益或是倾心于对方便只会安慰。而且一味粉饰是最愚蠢无用的行为,而且萧璨并非是非不清的孩童,绝非他帮着背后骂叶虞几句便可哄得人忘记一切。
不待萧璨回什么,裴玉戈又言辞恳切道:“我幼时不知过了多少次鬼门关才侥幸偷活了这二十多年,因着天生体弱习不得武,少年时最多只能开着半扇窗看院外父亲教导长姐习武、之后加上青钺……生于将门,说不羡慕长姐与幼弟可以舞刀弄枪是假的。”
“玉哥……”萧璨脸上此刻已只剩下心疼了,他忍不住出声唤了对方,却见裴玉戈朝他摇摇头。
“你既觉得重华的话让你自责,那我便同你一一说清楚,这样…你便完全了解我了。”
裴玉戈完全懂得萧璨难过的点在那里,他一言切中要害,萧璨点头,旋即眨了眨眼别开头。尽管他一向掩饰得十分好,可裴玉戈还是能看清对方微微湿润的眼角,泪水将滴未滴,最终还是让萧璨硬忍了回去。
“我们回府再说。”
萧璨还是说了一句,毕竟王府的马车再好也挡不住他们说话的声儿会漏出去,他可不想与街上的行人分享裴玉戈的过去。
回到王府时,已过了午膳的时候。只是二人一大早自城外归来,又马不停蹄跑了襄阳侯府和刑部大狱,可以说是数个时辰水米未进。萧璨还好,身子到底硬朗,可裴玉戈却比不得萧璨,回来时脸色便已有些差了。
余默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时,主院地龙已烧热了,屋内暖如初夏时日。
裴玉戈脸色微微苍白,身上腿上各盖了件薄衫,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余默进来时能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以及间歇咳的两声。
“余医正请。”
随侍在侧的郭纵示意丫鬟搬来圆凳放在榻边,裴玉戈伸手搭在小几上,方便余默搭脉。
整个王府都知道余默是与萧璨一同长大的交情,连萧璨这位王府主子都敢斥责,是而他诊脉不语时整个屋里也无人敢随意插话询问什么。
余默的眉头微蹙,不过倒不像是最早经常发火的模样,只带着满脸不赞同看向裴玉戈道:“你中间病过一场?”
裴玉戈稍愣了下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余默皱着眉又问:“可有什么症状?咳血、发热、眩晕?”
“未曾咳血,只是眩晕得厉害,约莫有几日人是昏昏沉沉的,入睡有些困难,路上也呕吐过一两回。不过听柯长史他们说,倒是不曾发热。”
余默听罢眼珠转了转,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末了还是掏出了药箱中的针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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