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的林怀治就仿佛是一个安静的木偶,只由着德元帝摆弄喜爱,真要做事也不过是仰仗外人和时机罢了。要不是林怀湛脾气甚烈还愚笨不堪,德元帝也有点恼了,不足堪当大任,又怎会扶这么个人与他分庭。
“是,当年那灯由成王送给丽妃,一旦传出对成王声誉怕是有损。为此圣上更会严惩宁王,这些臣会处理好。”刘千甫松了神色,口味带有劝诫地说,“但殿下处事还是小心些,右春坊的奏章不是假的。”
历来重孝,如果林怀治身上背了弑母的名声只会受尽世人所指。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皇室之中的秘闻是否震天动地而已,哪怕林怀治只是一个转手人而已。
林怀湘解决好事后一身轻松,在榻上坐下,说:“姨父处理好宁王那点事儿就行,听闻十一郎闲赋在家许久,也得回任上了,姨父也要劝着,别再出像之前那样的事。”
他不喜欢陈仙言和刘千甫盯着东宫后宅,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是表率。内里是右春坊,外里是朝臣百官,稍有不慎就是奏章满天飞。
今日刘千甫又提这个,他就呛两句刘从祁。刘从祁年前宿卫时,不知怎得与龙武军里一人殴打起来。这事不过第二日就被报到御史台,御史们本就不惯刘千甫,见人儿子出事,立马弹劾。
为此刘千甫也被德元帝苛责几句,罚了刘从祁,但还是没忍心打他这唯一的儿子。
刘千甫知道林怀湘在讽刺自己,可他与林怀湘现在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又能如何。随即叹道:“十一郎臣会好好管教,宁王的事殿下请放心。”
林怀湘看着殿中的人,身形挺拔,气势清雅,肩上湿意早已晕开,呈副水画像。林怀湘心里嗤道:这对父子还真不像!
紫宸殿中,德元帝坐在皇位上,看底下官员们吵成一团,头疼的不行。曲炜一上来就说武客川招认是受宁王指使诬陷太子,殿中瞬间哗然就闹起来。
德元帝郁闷地看着外面这鬼天,今日的太阳怎么还没升起来!
御史大夫徐子谅激昂道:“陛下,武客川已招认他所言之事乃是其父说过的,并受宁王指使诬陷太子殿下,这该当何罪?”
御史中丞王安齐也跟在徐子谅屁股后面出列,附和道:“陛下,臣认为武客川胡言乱语事小,可宁王陷害国之储君,可不能轻饶!”
“你俩胡说什么?”宁王林怀湛在这儿听了一早上,已是忍无可忍,“我何时指使武客川诬陷太子?陛下,武客川实乃小人,他......他分明是在诬陷臣!”
林怀湛汗流浃背,单衣已浸湿贴在身上,今日常参朝,可清早德元帝突然传旨让他来紫宸殿听政。一走进殿中就被徐子谅、曲炜、刘千甫等人围攻,朝中官员都在,他一人实在说不过这么多张嘴!
曲炜出列,躬身朝德元帝揖礼,而后质问林怀湛:“宁王殿下这话,是不信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吗?”
林怀湛咬牙切齿道:“曲侍郎何必曲解我的意思?我并非不信,而是我从未指使武客川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陛下,臣认为宁王殿下虽有查探宫闱旧事之嫌,可性情直爽淳厚,怎会如此诡计呢?”袁纮出列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千甫一眼。
“哦?宁王性情淳厚不懂这些,可难免背地里有人挑唆。”刘千甫笏板拿的端正,脸不红心不跳说,“袁阁老如此维护宁王,而弃太子声誉不顾,是何道理?”
“何道理?还能是什么道理,袁阁老不过是就事论事,右相何必说他维护我?”林怀湛快气炸了,可他知道袁纮不过是看不惯刘千甫弄权,帮他说上两句。要是一旦德元帝脑子发昏,认为袁纮和他为党陷害林怀湘,那他和袁纮就得一起滚出长安。
在这金殿里,截至目前帮他说话的就袁纮一个人,他不能寒了袁纮的心。
更不能让德元帝相信他陷害林怀湘,鬼知道武客川是不是吸了五石散。居然反口说他陷害太子,早知道就不听这狗东西的瞎话去查韦青儿。
不过是武客川在他府上有一次酒醉,说丽妃之死似乎与皇后有关,他当时想着不如拿这个邀成王与自己联手,杀一杀太子的威风。
杀母之仇,林怀治不可能袖手旁观。可他没想到这点子事能扯出这么大一堆人来,心里恨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他又看旁边矗立着的林怀湘一直没说话,心里恼火不已。
林怀湘刚坐上太子之位就联合朝臣上表,皇室诸子封户多达五千户且不为社稷分忧。于是亲王食封由原来的五千户递减至四千户,名为国库省钱,体谅川蜀、江南灾情。
实则是讨德元帝喜欢,竖其仁君刚正之风,还没穿上龙袍就这样,坐上皇位会怎么对他们这些个兄弟还不一定呢。
这些个弟弟里,只有他和林怀治成年,剩下的全是娃娃还没接触朝政,谁会反抗呢?真是一个好太子啊!
刘千甫冷笑道:“武客川已招就是受殿下指使,否则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诬陷太子啊?”
“刘仲山!你!”林怀湛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就将手中玉笏板往刘千甫的位置砸去。
怎料刘千甫偏头一躲,玉笏板掉落在地,林怀湛脚下动作不停,撸袖往人冲去,还想捡起笏板继续打。
说时迟那时快,离林怀湛近的徐子谅最先反应过来,见到这个场景,连忙冲上前抱住林怀湛要打人的手,惊慌道:“哎呀!宁王殿下,此乃金殿之上,注意言行啊,怎可如此无礼!”
林怀湛挣扎大怒道:“徐大夫,别拉我!我要死谏。他空口白牙诬陷我,诬陷皇亲,我身为皇子怎能忍受此辱!”
官员们看到林怀湛这样,都开始大声的私语起来。就连一旁管着朝会礼仪的殿中侍御史,看着这场面,连弹劾都忘了,直接都瞪大了眼睛看。
郑郁站在殿内末尾,看这激烈场景,和旁边的黄贞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
“放肆!林怀湛,你要做什么?”德元帝怒喝。
他今天本就被这群人闹个没完,在看到林怀湛这个没出息的,竟想在紫宸殿上打人时,父子之情可谓烟消云散。
殿内乱哄哄的气氛瞬间被德元帝中气十足的怒声压下来。
林怀湛挣开徐子谅,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大声辩解道:“陛下,臣真的没有让武客川陷害太子,陛下!”
“大理寺和刑部的文书我已看过,武客川此言非假,且林怀湛你去查这些事是想干什么?”德元帝脸色阴沉,说,“还是认为我当年对这事的处罚,没有合你的意?”
林怀湛急忙辩解:“陛下,臣并没有对这事不满。只怪我当时糊涂信了武客川的话,而武客川能说出这样的话,无非是在质疑当年父亲的英明。这话落在儿子这里没什么,可要是哪日传了出去,不仅对皇室不利,还会让世人认为父亲遭人蒙蔽,治法不严。另则怀治是我亲弟弟,我怎会对他有异心,更怕哪日他听了奸言,心里疑惑,所以先将那婢女寻出来问个好歹。太子是我朝储君更是我的四哥,地位尊崇,儿子就算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犯此大不敬之罪啊!父亲!”
说完林怀湛重地一磕,德元帝眉头紧蹙思索着什么,一时间紫宸殿内无人敢吭声。
郑郁看着前方那跪着的人影,想林怀湛这话说得好。
先是说自己糊涂信了武客川的话,又把自己去调查丽妃的死,编造成恐来日世人污蔑皇室的借口,还捎带上了德元帝和林怀治一把。
这下德元帝若是处决了林怀湛,那就是坐实了丽妃之死有异,既然有异那林怀治必定要求彻查。
而后林怀湛将自己说的可怜万分,打足了兄弟感情,不明之人看来这不过是个,担心弟弟受人蛊惑的忠心好五哥罢了。
德元帝向来疼惜这些个皇子,更不想看诸皇子间夺权。林怀湛字字在心,言语间挑明自己被陷害。
此时刘千甫眼神给向林怀湘,抬颌朝向林怀湛,示意他求情。
林怀湘明白,不能赶尽杀绝,而且这事对于德元帝而言就是不能闹大的一件事。
随即上前几步与林怀湛同跪一处,肃声道:“父皇,五弟做事却有欠妥。但也是受小人蒙蔽,武客川是奸诈耍滑、嗜酒好赌之辈,未免见刑具在身,便随意攀扯党羽。武客川挑拨我等兄弟之情,臣恳请陛下严惩此人,以正法纲。”
言毕,磕头声响击金殿。德元帝冷眼看着跪下的两人,没有开口。
兵部侍郎张忠石道:“陛下,武客川先是蒙蔽哄骗宁王,随后又诬陷太子,其心可诛,须得严惩!”
“陛下,宁王殿下虽无此大不敬之罪,可也难逃其罚也,臣恳请陛下惩治宁王。”刘千甫看德元帝还没出声,就已明白这位天子对此事的态度。
那就是丽妃之死已经过去,现下该处罚的是宁王受人蒙蔽,以及武客川诬陷太子的事。
话语几番,朝堂中的人,就调转了身份。
德元帝冷声道:“林怀湛,可知罪?”林怀湛保持着跪地姿势,“臣知罪,臣不该听信奸人之言,臣请陛下责罚。”
“宁王为人不清,笞三十,任为滁州刺史。武客川离间皇室,诬陷太子杖百。”德元帝沉重的宣布好各自结局,想着这一早上的吵闹终于要过去了。
林怀湛汗滴落下,“臣领旨谢恩。”德元帝道:“你和太子都起来吧。”
“是。”两人起身回列。
而殿内其他人见德元帝都这么说了,也知道要是在揪着这事不放,那就是在打皇家的面子,随即也就承认了林怀湛不小心受人蛊惑的事。
林怀湛是皇子还能活着,可那武客川是没活路了。本就在大理寺滚了几遍刑具,这一百打下去不死就是成精了。
“陛下圣明!”赞颂声刚落地,就有一清朗声响起,“臣监察御史郑郁启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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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情就是一个不确定的存在,郑郁以为他可以用三司会审的事搞定吴鄂,可没想到吴少瑛被德元帝率先搞死。
王台鹤也算得上是这个事情里的一个推手,每个人都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一个角色。
最终结果算得上是多方互相对搞造成的,每个人都想弄死对方,就跟程行礼被贬永州一样,很多结果堆在一起造成的,并不是一个原因。
第52章 雨雾
“讲。”德元帝看这些人是觉得今日早朝还不够乱吗?郑家老二又凑什么热闹!
此话出,官员们又抱着看戏的眼神,看向郑郁。好不容易熬到宁王那点事儿结束,怎么这人还有事?
郑郁俯身垂首道:“陛下,臣弹劾东宫药藏郎吴鄂,倒卖宫禁药材于市。获钱近两万贯,另有账册在此,请陛下明察。”
说完从袖中拿出一账册交由侍卫,正是钱伍从药铺中盗出来的,而留在吴府的不过是他手抄的彷本。
见此,而殿内官员也合时宜的交谈起来,一个早朝就见了这么多事,任谁都平静不了。
德元帝示意殿中侍卫将其呈上,冷着脸看完后,愤怒地砸下台阶,怒道:“我朝还真是胆大之人犹在啊!这等事也能干出来,吴鄂有几个胆子,竟敢倒卖宫禁药材。去把东宫的药账册拿过来,我要仔细核对。”
“是。”张守一让内侍捡起被德元帝扔掉的账册,带着人退下。
“郑御史巡按州县,怎么突然知道这事?”接任户部度支司员外郎的李文垚带着疑问说道。
郑郁知这人是自程行礼被罢职后,由刘千甫安排接任的,适才他又是对着林怀湘发难,这人问他亦相当于刘千甫问。
“陛下,此前臣偶感风寒,命府中仆从去往东市抓药,见铺中陈有昂贵药材仆从疑惑问了几句。”郑郁淡笑道,“药铺人说不管我是什么大病,他家的药都能治好,我心下起疑。随后便顺藤摸了出来,列于殿上。如有违越之事,请陛下恕罪。”
刘千甫早就有除吴鄂的想法,见今日有人相助,旋即说道:“陛下,郑御史隶属御史台,弹劾官员本在职权之内。且若不是郑御史发现,那吴鄂不知还要倒卖多少药材。太子殿下坐于东宫,诸事繁多,如何能管住药藏局偷盗之事。吴鄂在位本为官员却行偷盗之事,不惩之,难以平贪赃枉法之风。”
看刘千甫这番话,郑郁知道今日是猜对了。现下林怀湘陷于兄弟风波之中,好不容易才从这里面抽出来,刘千甫怎会让一个御医再让人处陷境。
吴家有吴少瑛在前做例,德元帝能杀了跟丽妃有关的所有人,就能代表这怒气盛大。此时若是吴鄂再撞进来,那不过是连着一起处死罢了。
而刘千甫早就想除掉此人,只是奈何没有机会,现下自己这举动正是应了他的心,有着刘千甫的推波助澜,吴鄂何愁不死!
况且他也没答应吴鄂不揭发此事。
德元帝一大早就强塞了这么多事进脑子,事事干涉他的儿子,心中怒气已是压得快顶不住了。
经过刘千甫的话一说,念起吴鄂的儿子也是受贿成风,不等张守一回来,德元帝抛下一句:“吴鄂即刻斩首,亲族连坐。退朝!”
终于,早朝散了。
早朝散后,郑郁坐在廊庑下用着早膳,眼神看着庭院里的大槐树,回忆着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他想林怀湛先从武客川那儿知道了丽妃之死有异,后出了宋义之死。德元帝杀宋义显然是为了掩盖丽妃的死,接着便是曲炜和杨奚庭提处武客川,得知此话出于东宫官员武巽之口,内里影射这话是林怀湘透露,这下子又把林怀湘拉下水。
不过几日间武客川就在狱中反口,承认自己是受林怀湛指使去诬陷林怀湘,杨奚庭不敢妄断,呈报给德元帝,才有了今日紫宸殿的一幕。
郑郁这几日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德元帝要杀跟丽妃之死有关的所有人。并且在知道林怀湛去查丽妃之死后,对此不惜动用三司会审这样的堂审。而武客川若是真从武巽那里知道丽妃的事情,为什么又突然之间反口咬向林怀湛,他记得林怀湛的良娣是武客川的亲妹妹,武客川本人也与林怀湛私交慎好。
道理而言武客川是最不想林怀湛出事的人,那他反口就是有人收买了他去指认林怀湛。指认林怀湛的人便是最不想林怀湘出事的刘千甫,不管对于亲情极为看重的德元帝来说,还是争权结派的皇子来说,丽妃的死仿佛就是点燃这一切的引子。
德元帝为了这件事杀了宋义等人,疑心了林怀湘、林怀湛,就只能证明这件事如果被他喜爱的林怀治知道,则会是一件损失不可挽回的恶事,怕是更会伤到他俩的父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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