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
她叫来自己的心腹嬷嬷,嬷嬷立刻递上锦盒,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画取出来。
不自觉地在画轴上摩挲了一下,她小心展开画卷,跟嬷嬷一起拿着,将那幅画横向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因为离得不远,程岁杪看得很清楚,画中画的是泊船夜景,像是大户人家的游船在湖中央设宴款待众宾客,人员繁杂,歌舞升平,虽是夜色,但色彩艳丽。
程岁杪虽然不懂画,但也被画中每个人生动的表情和乐在其中的动作以及色彩传递出来的积极情绪所感染。
画中情景,倒和今日有异曲同工之处。
老夫人开口解释:“这幅画,叫做《春日夜游》,出自画家柳硙,乃是亡夫当年做寿时,老妇人请柳先生屈就所作。本不是什么名画,但对老身来说意义重大。有一年家中失窃,此画被盗,原想请柳先生再作一副,但非常遗憾,柳先生去了京城没多久便作古而去,无缘再见。老身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幅画了,没想到我这个孙儿竟然能为了我的生辰,想尽办法为我找了回来。”
程岁杪诧异地看向陆岌,当然,陆岌并没有看他,他一直看着老夫人,面上挂着十分得体的微笑。
这幅画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陆岌打算送给老夫人做寿礼的吗?
不对啊,既然一开始就打算用画做寿礼,那为什么还要放在锦盒里束之高阁?
程岁杪想不明白,而且那尊珊瑚玉又是怎么回事?
他非常确定,陆岌一开始绝对是打算给祖母送上那尊价值连城的珊瑚玉。
可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按原来的计划送上那尊珊瑚玉,老夫人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她明显更喜欢这副《春日夜游》,陆岌看起来,不像是不知道,为什么退而求其次?
程岁杪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明白。
难道说这一切都在陆岌的意料之中吗?或者更发散一些,难道那尊珊瑚玉受损,原本就是陆岌的意思?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出门的时候就把画带上呢?还要让自己回去取一趟,那叫什么?欲盖弥彰?
如果真的在陆岌的意料之中,他之前的讶然是在演戏,那确实很厉害。
没有丝毫破绽,完全把程岁杪给骗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岌转头目光在某个瞬间落在了程岁杪脸上,程岁杪短暂紧张了一下下,看向别处。
“……有这样孝顺的孙儿,是陆老夫人的福气。”
隋雾道了歉:“是我唐突了,万望陆老夫人不要介意。”
陆岚接收到了陆予棋的眼神,及时开口:“隋公子不用介怀,祖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刚才啊,确实是高兴得忘了。”
隋雾扫视周围陆家孙辈,笑了笑:“贵府兄友弟恭,人才济济,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从来没这样热闹过,所以我说话也随意了些,请陆老夫人不要介意。”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席间正位坐着的老夫人,这是一定要得到回应的意思。
后者笑道:“自然不会,我家的孩子都没什么规矩,隋小公子也尽请随意些吧。”
隋雾这才释怀似的笑了笑,不再开口。
他靠近陆岚小声说话,跟陆岚一来一回的,这件事算是彻底过去了。
宾客之中,也有陆家孙辈的朋友们,但全都坐在客席,唯有隋雾一人中途移到了主人席,纵然中途有小小插曲,陆老爷见隋雾是有意结交自己的大公子,并没有把那事放在心上。
很快,这件事就像已经完全过去了,连客席都无人讨论,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陆岌面色愈发苍白,程岁杪看在眼里,隐隐有些着急。
他给木团投去眼神,木团自然也看到了陆岌的变化,他没有动作,一直在等陆岌的打算。
“六公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脸色有些差啊。”
还是隋雾开口说话,打破了一片祥和的窃窃交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因此放在陆岌身上。
陆岌笑笑:“隋公子劳心了,我确实有些不舒服,正打算跟祖母说。”
老夫人看着陆岌:“哎哟,你今日出来这么久,肯定已经累了”
她看向木团之前,目光划过程岁杪,对着木团开口:“还不赶紧让你们少爷回去休息。”
“是。”
木团和程岁杪一个扶起陆岌,另一个拿着他的斗篷候在一边。
陆予棋看了程岁杪一眼,开口:“诶,这是个生面孔啊,然疏,你什么时候——”
“儿子已经长大了,你却连他养个下人都要过问几句,显得他还像个孩子。”
老夫人直接打断陆老爷的话,陆予棋面上讪讪,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说这些话。
“是。”陆老爷心里不大高兴,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还是很清楚的,无论如何都要恭敬顺从,何况现在客人还没走完,还好他们声音不大,外间的客人应该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沉下声音指使陆岌身边的两个下人:“照顾好你们少爷。”
两人应声,陆岌起身跟大家道别。
能看得出来,老夫人是真喜欢那幅画,今日看着陆岌全程都是慈眉善目的。
“赶紧回去吧,喝碗姜汤,不要受凉了,不然祖母心里要内疚的,今日你累着了。”
“祖母放心,孙儿没事。”
程岁杪扶着陆岌,能感觉到陆岌的身体不自觉地倚靠着他,看来的确很不舒服,而且维持一段时间了。
“少爷……”他小声呼唤。
陆岌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事。”
程岁杪扶着他往外走,刚好迎上四小姐和五小姐过来,人还没到就听到陆怀茵在叫“祖母”,差点儿撞上他们。
唯恐来人撞倒陆岌,程岁杪紧紧握着陆岌的胳膊,紧要关头把他朝自己身体的方向拉了一把,陆岌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如何,并没有反抗。
女眷没有跟他们同席,这会儿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陆怀茵和陆怀荟看到陆岌似乎要走,愣了一下。
陆怀荟明知故问道:“六弟这是要走?”
“四姐。”陆岌点头:“祖母看我身体不适,让我回去,喝碗姜汤。”
陆怀茵嘟囔了一句什么,低声开口:“姜汤哪里不能喝……”
“好。你回去吧,落雪了,路上慢行。”
陆怀荟看向陆怀茵:“不是吵着要给祖母送礼物么?一会儿祖母累了,她也要走了。”
陆怀茵撇了撇嘴,瞥了一眼程岁杪,刚好被程岁杪看到,她毫不掩饰露出鄙夷的目光,越过他们大步跨进门。
“祖母——”
陆岌沉默着往前走,程岁杪赶紧跟上,让他扶着自己。
程岁杪听两位小姐刚进去,隋雾似乎就起身道别了,他心里有些乱,看了一眼陆岌的侧脸。
陆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程岁杪低头看到斗篷之下他们肌肤相贴的手,说:“少爷的手好冷。”
他问:“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
程岁杪叹气:“我跑得快,我先跑回去请杜大夫吧,少爷慢行。”
陆岌摇头,道:“不必。”
原本两人的手只是贴着,现下陆岌反手握住了程岁杪的手:“你帮我暖暖就好了。”
陆岌弯起眼睛笑:“你的手真的好暖和。”
程岁杪不晓得为什么,从头顶开始,一直蔓延到脚尖,整个人倏然燥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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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来客
程岁杪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别的事,他猛然回头。
陆岌问他:“怎么了?”
“花灵。”他说。
程岁杪差点把花灵给忘了,她没有跟在他们身后,但奇怪的是,木团也不在他们身后。
“少爷,木团呢?”
“他们在一起。”陆岌轻声开口,打消了程岁杪的疑虑,“木团去找花灵了。”
程岁杪看向陆岌,他淡色眼眸像是洞悉一切。
但程岁杪还是想为自己辩解:“少爷,那尊珊瑚玉不是我弄坏的。”
陆岌淡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回去再说。”
有雪花落在陆岌头顶,程岁杪点了点头,帮他轻轻拂去还未化掉的雪花,搀扶着他前行。
陆岌很瘦,程岁杪平日里看着他,就担心他会羽化登仙一般突然消失,今日尤甚。
是因为落雪了吗?
“陆公子请等一下。”
程岁杪下意识去看陆岌的表情,只因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来自于隋雾身边的小厮。
陆岌似有不解,转身看去,程岁杪只好跟他一样转过去。
果不其然,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隋雾和他的小厮。
前者面色温和,并非来势汹汹,后者则看起来更为积极,见他们停了下来,前进几步,在程岁杪和陆岌身前站立。
“何事?”陆岌开口询问:“听闻隋公子方才急着要走,还以为已经离开了。”
“是。”小厮道:“我家公子是要走的,但……”
程岁杪毫不意外地看着那小厮将目光移向自己:“前些日子,我家公子跟这位小哥在潭蔚寺曾有过一面之缘,有一件事想请他帮忙。”
陆岌看了程岁杪一眼,程岁杪一阵紧张,不知道表情和眼神有没有露出破绽。
“岁杪,你跟隋公子在潭蔚寺见过?”
程岁杪开口:“似乎是……见过。”
他记得隋雾的脸,虽然当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将军之子。
陆岌越过小厮看向不远处的隋雾:“隋公子需要他帮什么忙?”
小厮恭敬躬身答道:“我家公子当日丢了个重要的随身物件,就在遇到这位小哥前后,想问问他是否有印象。”
“什么物件?”
程岁杪一听这个,顿时感觉云里雾里的,下意识就忧心自己会不会被误认为是手脚不干净的偷了他东西的人。
难怪对自己穷追猛打一般不放手,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原来是人家丢了东西怀疑自己。
“请这位小哥移步,我家主人自会与你说。”
程岁杪看向陆岌,陆岌却不言语,淡笑看着他。
不说让他去或者不让他去,似乎是想让他自己做决定,去或者不去都行。
程岁杪确定了陆岌的态度,顿时不慌了。
无论这位隋公子丢了什么东西,他自己知道没有见过也没有拿过,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帮不到他。
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实在尊贵,连陆老爷都不能怠慢,自己不能只用一句“不知道”就打发了他。
“我家少爷身体不适,现下身边只有我一个,能否请客人稍等片刻,等我将少爷送回去,就来回话。”
程岁杪说完,微一偏头,看到一直站在一边的隋雾已经走了过来。
“那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去六公子的住所一观,会不会太叨扰了?”
程岁杪微愣,这是说他们要跟着一起去安苑?
他立刻看向陆岌。
陆岌还是那副淡然疏离的表情:“隋公子不是有事要走吗?”
“与陆公子一见如故,其他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隋雾倒是对答如流,程岁杪看出了两人之间似有暗流涌动,不敢言语。
“那自然是我的荣幸。”
陆岌默许了隋雾去安苑,四人一起同行。
程岁杪一路搀扶着陆岌,陆岌偶尔咳嗽两声。
这就是四人间在路上仅有的发出的声音了。
木圆在门口等着,炭火已经备好了,杜大夫已经请来了,他显然没想到陆岌还带来了客人。
“岁杪,你先好好接待隋公子。”陆岌要先去诊脉,没时间理会这位不速之客。
“是。”
话虽如此,程岁杪却不知道隋雾到底算是陆岌的客人,还是只是来质问他的,问完就走的陌生人,不知道应该安排在哪里。
木圆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但比程岁杪有经验,多些见识。
“稍后就有丫鬟把偏厅的炭火点燃,客人可能要受一会儿冻,等六少爷诊了脉就去见您。”
“不急。”隋雾道:“你们忙你们的。”他指尖点了下程岁杪:“他在就行。”
木圆显然更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了,不过不容置喙,点了点头,带着程岁杪和两位客人去了偏厅。
程岁杪见隋雾只是随意打量了一下房间摆设,就自顾自地坐下了,轻声开口道:“公子稍等,我去泡茶。”他想到隋雾可能不会答应,又道:“很快回来。”
隋雾没有拦他,看着他微笑着点头,程岁杪跟一直在猜测眼前情况的木圆退了出去。
“这是谁?怎么看起来怪怪的?是六少爷的客人?”
两人走出去,木圆一直跟着程岁杪,刚进茶房及就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老夫人寿宴的贵客,不是少爷的客人。”
程岁杪简单说了一下整件事,木圆讶然,随即为他愤愤不平了几句,又开始宽慰他。
“你不用怕,没做过的事,好好跟人家说清楚,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程岁杪一边点头,一边思考该泡什么茶待客。
木圆将他抵开,自己动手挑了个茶叶,动作果断,一气呵成。
程岁杪脑子里一团乱,眼下确实什么都做不好。
他突然想起花灵,问木圆:“木团和花灵回来了吗?”
木圆看着他,摇摇头,但他看起来不像是一无所知:“放心,无论是什么事,六少爷会给你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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