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岁杪突然就醒了,大汗淋漓,又骤然间冷透,冻得他一激灵。
陆岌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程岁杪含含糊糊说是,却没有说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程岁杪想,陆岌是永远不会知道的,那个夜晚他的梦跟自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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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平安
不过程岁杪的变化还是落在了陆岌眼中,陆岌让他放轻松。
“虽然我看起来活着甚为艰难,但也不至于离了大夫就会死。”
程岁杪听他这么说,喉咙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过去了好久,程岁杪郑重其事地跟陆岌说,在腊月和正月都应当注意避讳提及这些,什么死啊活啊的。
陆岌笑他年纪不大,规矩一堆。
“我娘说的。”程岁杪说:“我小时候要像你现在这样说话毫不避讳,是会被我娘狠狠打手心的。”
陆岌表情滞了滞,随即笑笑,郑重地跟他说抱歉。
程岁杪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因此没有及时回应。他觉得说错话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陆岌刚才在那短短的停顿之中,大概是想到了他娘。
再一晃神,陆岌已经跟他说起了其他事情。
他提到不久之后的除夕夜晚宴,陆岌必然要带着他去。
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就这么三个可用之人,而非常明显,程岁杪来得最晚,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最懂如何照顾陆岌的那一个。
程岁杪本人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力,陆岌再次让他放心,说除夕夜是家宴,不会有外来的客人。
言下之意,他不想见的那个人不会出现。
程岁杪没想到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被陆岌看得透透的。
自从上次跟隋雾分开,后面即便有出门的机会,他也会推脱掉。
程岁杪还以为陆岌不会知道的,没想到陆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少爷,我这样躲着他是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陆岌不以为意:“你不想见谁,为什么会给我带来麻烦?”
因为隋雾身份特殊。
程岁杪不信陆岌连这个都不懂,他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让程岁杪增添了一点点跟权贵平视的底气。
除夕家宴,少爷小姐们都会穿上新裁制的衣裳。
一个月前,裁缝也专门来给陆岌量了尺寸,前几日衣裳刚送来的时候,程岁杪就想催促陆岌赶紧穿上试试,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档口开口。
后来忙着其他事,再加上给李肆渠师徒送行,这件事他就给忘了。
陆岌知道新衣服到了也不为所动,他这两日在看一本志怪传奇,看得十分入迷,对新衣服兴致缺缺。
程岁杪心情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些,再加上他自己的小心思,这才又把这件事给重新拾了起来。
在陆岌用午膳的时候,程岁杪跟他说饭后要试试新衣裳,如果不合适还有时间返回去改改。
陆岌含含糊糊答应了,没想到饭后没多久,他说困了,想睡一会儿。
那叠好的衣服就放在床边,陆岌是看都不看一眼。
程岁杪有些沮丧,陆岌睡下后,他神色恹恹地把叠好的衣服挪开了。
陆岌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天色已暗,程岁杪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陆岌摇头说不想吃。
他好像睡得不大舒服,兀自坐着发了会儿呆,程岁杪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发呆,片刻后陆岌想起来,程岁杪立刻伸手去扶。
想了想还是开口提起那身新衣服,说要不刚好趁这个时候试试。
陆岌觉察出不对劲来,狐疑地看着他:“都这会儿了,就算不合适肯定也改不了了,你怎么那么执著?”
程岁杪默默强撑了一会儿,感觉还是漏了气,想说算了,自己直接招了吧。
谁知道他刚转身打算不打自招,陆岌先他一步已经站了起来。
程岁杪愣愣地看着他。
陆岌侧身对他笑了笑,拿出了那叠放在最上层的衣服,用玩味的眼神看着程岁杪。
“试试也未尝不可,万一还能改呢,是吧?”
程岁杪看他这个表情,这个语气,想也知道自己已经露馅没跑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接过陆岌手里的衣服,放到矮榻上,然后拿开了最上面那一层,露出了从今早开始就被放在下面的小盒子。
陆岌一直跟在他身后,此时看到那个小盒子,怔了片刻,立刻走上前去。
程岁杪没有动,看着陆岌把那小盒子拿起来在手里轻轻摩挲。
他认命一般轻叹一声:“可见我实在是没有演戏的天赋,这么容易就被少爷发现了。”
陆岌把安安静静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程岁杪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比起平时温和的样子,这会儿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
但很奇怪,陆岌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在生气,程岁杪有一刹那间还以为陆岌生气了,微微观察一下,确定不是。
此刻的陆岌就是很难读懂看透,他平时的样子就很好揣摩。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是这样的?
程岁杪想不明白。
“这里面是什么?”
陆岌轻声发问,看着手里的小盒子,似乎并不打算自己打开。
程岁杪发觉这个样子的陆岌非常陌生,但自己拿过来打开或者收起来都不合适,他对陆岌笑笑:“少爷打开看看吧。”
表面上很淡定,实则心里非常紧张。
陆岌鸦睫微颤,从程岁杪的方向,看不到他浅淡的瞳色,但确定他此刻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程岁杪有点儿后悔。
虽说他是好意,但会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呢?
毕竟关于陆岌那被算出来的命数人尽皆知。
真也好,假也罢,程岁杪很担心自己做的事会不会让陆岌误会?
他心情忐忑,看着陆岌轻轻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程岁杪死死盯着陆岌的脸,似乎在他脸上捕捉到了类似不解疑惑的神情。
怎么都好,只要没有生气,没有误会他是故意讽刺他就好。
程岁杪暗暗松了口气,继而抬头就对上了陆岌的眼神。
仍旧读不懂。
他试图弄懂,奇怪的是,陆岌似乎也是这个想法,好像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程岁杪一直都没有说话,陆岌这才低头去看手里的小盒子。
他把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在掌心低着头细细端详。
那是一枚平安锁,金黄色,不知道是不是镀金。
看起来是给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子的玩意。
陆岌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程岁杪,眼眸深邃。
“这是送给我的?”
程岁杪小心点头。
他开口道:“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看其他少爷小姐都在正日子之前把礼物送给了少爷,就想着这个时候把它送给你……应当没错。”
“有人送礼给我,为何会有错?”陆岌终于弯了弯唇角,程岁杪熟悉的那个少爷总算回来了。
陆岌右手攥了拳抵在唇前轻轻咳了一声,程岁杪立刻去拿陆岌的衣服,顺手帮他披上。
此刻陆岌已经坐回到了床前,他仍旧看着手里的那枚平安锁。
程岁杪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陆岌这会儿的心情不是很好。
是不是这份礼物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呢?
但程岁杪可以对天发誓,他真的是带着美好的祝愿才给陆岌选的这个礼物。
“很贵吧?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陆岌抬头看向他。
程岁杪连连摇头:“不贵的,其实这个平安锁原本不是我的首选。那一日我跟花灵出门,还看到了一枚翡翠环佩,原想要那个,但那个才是真的买不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这只是一份心意,少爷不嫌弃就好。”
其实为了给陆岌准备这份礼物,他提前问木团支取了月银,现下身上没剩多少钱了。
他还专门给木团说了如果可以不告诉陆岌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这并不是要做什么坏事,而是有急事要周转。
只是程岁杪觉得,以陆岌的聪慧程度来说,若知道他支取月银的事,等这份礼物送出去,陆岌很快就能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去。
他不想让陆岌心里有负担。
看起来木团是帮他瞒住了没有说。
真够意思。
陆岌轻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平安锁,问他:“你的银子用来买这个了,你平日里吃什么用什么?”
程岁杪被问得有点儿懵。
“我在陆府,吃好喝好的,也不花什么钱,何况我给自己留了钱,少爷不必担心。”
陆岌的脑袋微垂,有一缕发丝落在指尖,同样落在平安锁上。
程岁杪看着这样从来没有见过的陆岌,心软得一塌糊涂。
“为何只有坠子?”
陆岌再次看向程岁杪:“只有坠子要如何佩戴呢?”
程岁杪突然手心出汗,变得非常紧张。
“少爷要戴吗?”
陆岌笑了:“你送给我,却不打算让我戴着?”
“不……”
程岁杪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他没想过陆岌会这样重视这份礼物。
这枚平安锁虽然对程岁杪来说花了他好几个月的月银,但他清楚这对陆岌来说这就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
陆岌想戴着?
程岁杪摇了摇头:“我把它送给少爷,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少爷留作纪念就好。”
陆岌的脑袋偏了偏,突然狡黠地笑了。
程岁杪看他起身又走到那叠新衣服前,不晓得从哪里抽出一截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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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红衣
眼见陆岌用那截红绳穿过那枚平安锁就要往他那如玉般的脖颈上戴,程岁杪立刻出言阻止。
这……这也太潦草了吧?更何况——
“少爷真要戴着吗?”
“我看起来像是在逗你玩儿?”
程岁杪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岌的态度先是让他松了口气,但现在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没想到那份在陆岌看来可以说是廉价的东西,竟然会被他那样看重。
程岁杪拿过陆岌手里的平安锁和红绳,“若是少爷真打算戴着,先不着急,我把这绳子编一编再给你。”
“你会编绳?”
程岁杪看过去,陆岌的眼睛亮亮的。
“我娘会,我小时候跟着她玩儿过,嗯……但是记不太清了,得想一想步骤。”
陆岌闷闷地点头:“好吧。”他看着程岁杪手里的东西嘱咐道:“那你要注意不要弄坏或者弄丢了我的礼物。”
程岁杪哑然失笑一瞬。
“……好。”
他笑笑开口:“少爷放心。”
自己送出的礼物被如此看重,程岁杪当然是开心的,但是他有一丝不解,哪怕弄丢了,也能买得到一模一样的,陆岌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个礼物呢?明明那些名贵的礼物都被他束之高阁看都不看一眼。
程岁杪找了闲暇时间编好了绳子,在当夜陆岌入睡前重新交给他。
陆岌看起来是真的喜欢,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还坚持让程岁杪帮他戴上。
程岁杪把陆岌丝绸一样光滑的头发拢到一侧,将红绳两个扣绕到其颈后,轻轻一抽,调到了合适的长度,把头发抽了出来,退后走开了些。
“好了。”
陆岌睡眼朦胧,低头看了一眼,赞赏似的点了点头:“这会儿才算是真的送给我了。”他抬头看向程岁杪:“这下子你可不能随便拿走了。”
程岁杪失笑,想说陆岌真是困了,说话没头没脑的。
礼物既然送出去了,怎么可能有收回来的道理。
“是,少爷快睡吧,若是不舒服的话告诉我,我帮你取下来。”
那种打结扣由本人取下来不太方便。
但陆岌显然不打算取。
他摆了摆手,让程岁杪也快点儿去睡觉。
总算到了除夕,除夕当天,跟老太太生辰那日一样,陆岌和其他人一样早起去看望祖母,大家一起用早膳。
陆岌让程岁杪跟他一起去,出门前程岁杪帮他换上了新衣裳。
颜色是暗红,如果陆岌的脸色没那么苍白,看起来必然是意气风发的,不过现下也不错,让他原本浓烈的五官变得更加张扬。
程岁杪早就学会了束发,可以说跟陆岌有关的一切繁杂事务他都能全部包揽,并且做的很好。
他们在半路遇到了去往同一目的地的陆崇,陆崇见到陆岌,非常惊喜,直夸他气色好了不少。
两人走在一起说话,程岁杪和陆崇的随从长溪远远地跟在后面。
程岁杪注意到陆崇脸上的痕迹一点儿没留,已经全部愈合了。
他和长溪刻意跟主子们隔了一段距离,是为了方便主子们说话,避免自己听到不该听到的,但陆崇和陆岌说话并没有要避开他们的意思。
程岁杪听到陆崇跟陆岌说起了二哥陆岸的事。
“……年后就走,说是上京去查铺子,我可不信,你信吗?”
陆岌似乎没说话。
陆崇啐了一口,“要我说,你那事儿就是他干的,爹娘心里门儿清,却没人还你一个公道,我都替你憋屈。”
程岁杪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能让陆崇如此气急败坏的事情,唯独那一件。
——陆岌被下毒的事。
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给陆岌下毒的人是陆岸?
这怎么可能呢?
他曾经想过,任凭是陆岌的哪个兄弟姐妹,也不可能是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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