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江御住惯了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花开遍地的花坞,鸦川那种渺无人烟、死气沉沉的地方他才不会喜欢。
商陆却只是笑了笑:“你们没有去过,怎么知道稀不稀罕。”
他看起心情很好,能迎得江御这样的美人回归故里当然要心情好了,而他越是笑,季凌纾心里就越是烦。
商陆眉眼和他相似,长相凌俊无双,季凌纾看了烦。
商陆身材高大,肩宽膀厚,野性又有压迫,季凌纾看了也烦。
商陆像许多墨族一样,喜好衣不蔽体,上半身只披了副银色的肩甲,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紧实有壑的小腹,季凌纾看了更是烦。
“我比你了解江御得多,他会不会喜欢,我就是知道。”季凌纾嘴硬道。
商陆虽比他大不了多少年岁,但在尔虞我诈、尸山血海里长大的人早早就失了孩子气的资格,因而也没有和季凌纾争嘴上的便宜,只是看向远处连绵青翠的群山,饶有诚意道,
“鸦川是荒芜了些,但我让人想了许多花样出来,我带他慢慢逛逛,兴许会有他喜欢的地方。”
而且他力排众议地想要迎接江御去鸦川,就是希望荒芜多年的鸦川有朝一日也能开出花来。
季凌纾闻言一哽。
他天生就没有痛觉。所以他的心也缺了一块似的总是黑漆漆的,而此刻却有孓然的妒火取代了疼痛,在那本该空洞的缺角上寂寥又茂盛地燃烧。
他好不甘心。
鸦川是他的故乡,江御是他的师尊,可要带江御去见识鸦川天高地阔的人却不是他。
商陆没有去留心勘透季凌纾眼底复杂的情绪,而是转身找到了玄行简:
“我对兰时仙尊了解不深,不知道他平日在起居和口味上是否有喜好或是忌讳?还请玄宗主告知一二,我也好在鸦川为仙尊安排好住处。”
“呃,他……”玄行简眨巴眨巴眼,欲言又止。
他觉得江御除了花坞里头的东西,什么都看不上。但这样实话实说了会不会又显得他在说江御坏话?
“嗯?”商陆表示出十足的耐心,认真地等着玄行简发话。
玄行简惯于把难事都交给自己的左膀右臂,只是这会儿江御和敬玄都不在,他只得为难地朝季凌纾使了个眼色。
反正季凌纾说什么话江御都不会生气。
季凌纾难得发觉了玄行简不住地在朝他挤眼睛,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玄行简轻松一笑,想着季凌纾随便说两条出来就好,比如泡茶要用枝头的雪水啦,枕头里要添新采的橘叶啦之类的……
没等他脸上的笑容成形,只觉得身边刮过了一道乌黑的旋风,下一秒,只见季凌纾已经揪住了商陆肩甲上的襟扣:
“问东问西的你烦不烦?我说过了江御不会想在你们鸦川留下的。”
“……”
商陆垂眸看着季凌纾。那双流淌着王狼血脉的翡色瞳眸让任何一个墨族都难以直视,包括他在内。
“季凌纾,你是在嫉妒我吗?”
他语气中不再掩饰嘲讽之意,
“你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只会朝着你师尊这样闹脾气撒娇吗?”
“你闭嘴!”
季凌纾感觉自己浑身的狼毛都发寒地竖起,
“谁在对你撒娇,你别恶心我了!”
“不是撒娇,那难道是在威胁我?靠你那慢吞吞的剑?”
“你懂什么……你根本……”
“季凌纾,你觉得你又懂什么呢?”
商陆反手攥住季凌纾的手腕,猛地将他往后一搡,金瞳中的压迫感如山洪般泄出,
“那么想要回你师尊的话,就凭本事来抢好了。”
“哎呦你俩年轻气盛的怎么又要动手了。”
玄行简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接住了被推搡回来的季凌纾。
这要是磕到碰到了江御回来肯定得怨在他身上。
商陆只当没看见玄行简眼里淡淡的埋怨,理好被季凌纾拽皱了甲襟,
“玄宗主,我还忙着回鸦川招待贵客,这里便不多留了。”
玄行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制住季凌纾,闻言迅猛地朝商陆摆了摆下巴:
“回吧回吧,快回吧!”
季凌纾不服道:“师尊本来就是我的!你别怪我去砸你鸦川抢人!”
玄行简擦去额上的汗,“唉,他都飞走不知多少里了,你喊他也听不见。不过这个墨族少主的修为还真不简单,别说是你了,他那神雾看不见也摸不着,连我都感知不清。”
季凌纾愤愤不平地看着商陆远去的身影,咬牙道:
“玄宗主,我要进玄星秘境。”
……
玄行简根本劝不退季凌纾,只能将人带回宗里人迹罕至的背阴水潭旁,确认了四下无人后才用神雾幽幽在空中画出符阵。
金霞宗的诸位仙尊各有擅长之处,羡阳擅火攻,敬玄好占星,玄行简专修的法术则是阵法,有传言说他能把整个金霞宗连根拔起,传送到鸦川墨族去。
送季凌纾进秘境时,玄行简摸了摸鼻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塞给了他一袋现成的符咒。
也不知道江御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这徒儿,把一个完全不会驾驭神雾的人扔进秘境,先不说能不能见到秘境中的江御了,栖息在那灵境里的其它灵兽说不定都能追着季凌纾咬。
“别逞强,不行了就强行退出阵法,知道吗?”
玄行简交代道。
季凌纾点了点头,心思早已不在外面,随着阵眼的开启,他能感觉到耳垂上的玉莲正温温发热,似在一瓣一瓣绽放。原来这就是进入秘境的密钥。
眼前忽而华光万丈,刺目不已。
再睁开眼时,身旁的玄行简已经不见踪影,而除此之外,四周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
看来这秘境中的情境就在金霞宗当中。
玄行简目送着季凌纾消失在了秘境符阵的光芒中后,才不紧不慢地驱散了空中神雾的痕迹。
秘境出入阵在同一阵眼,过段时间季凌纾还会从此处出阵,宗中不喜他的人太多,万一走漏了风声,有人来此处蹲点就不好了。
再三确认没留下任何痕迹后,玄行简才拂起衣袖离去。
然而过了不知多久,蒙尘的空气突然倒映出烈烈火光。
木林海收起了他用神雾筑起的结界,要躲过玄行简的眼睛可要费他不少力气,他也懒得撑开太久。
“看清楚是哪里了?”
木林海问。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严肃。
“看清楚了!”
藏在他身后的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是还抱着自己的右手,遍体的伤痕还未痊愈的木羽晖。
他恶狠狠地盯着季凌纾消失的那一处,眼里的恨意执着到近乎疯狂。
第113章 初见
季凌纾已经在玄星秘境内的金霞宗里绕行了大半日,一个活人却都没有见到。
宗主堂,青阳峰,甚至花坞里都空无一人。
不过这时的花坞还不能被称为花坞,虽然和他印象中的一样,周遭有江御的结界拦着,方圆数里之内没有半点儿神雾流淌,但同时也不见什么花团紧簇。
只有被精心修剪过的几截藤枝盘绕在坞顶上,碧波荡漾的叶茎间偶然擎起几朵吹雪溅玉的玉簪花。
没了那成片的花海,季凌纾才终于看清花坞的本来样貌,好似一载悬浮于半山腰处的木舟,看似悬停在金霞宗不胜寒的登高处,实际上却是沉溺在琉璃海最深处。
“师尊?”
季凌纾试探般又喊了几声,
“江御?”
“江御——?”
四周寂静了无回音。
看来责守秘境的江御并不在花坞周围。
那他会去哪里呢?
季凌纾挠了挠头。以他对江御的了解,至少在和他相处的那快两百年里,江御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花坞里的。
而这时还没敬玄仙尊和漱冰仙尊的说法,江御自是不可能在他们屋里下棋或是论剑。
没想到季凌纾遇到的第一道难关,竟是找不到江御所在。
最后他不抱希望地往明宵神殿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时柴荣刚飞升成圣,新的信仰秩序还在重建当中,远远地望过去别说神殿了,连块儿砖都还没有。
这一路上季凌纾又发现了一个异常之处。
花坞里虽没种上太多的花,可整个金霞宗里的各色的花树花藤却比现实当中多了太多。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各处,如散云沓金,风吹香转。
这样看来,倒好像是后来他师尊霸道地把宗内的这些花儿都抢栽到自己的住处里去了。
“江御,江御,你到底在哪呢。”
又兜了好大一圈依旧没看见半个人影,不仅人没看见,江御所说的那块玉髓也不见踪迹。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秘境的法阵隔绝了堕薮的反噬,一连大半天下来,季凌纾都没有再落入过那猩红的幻觉。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难得放松,时刻处于防备状态的感官缓缓松弛起来,正百无聊赖地蹲在树丛边上拨弄一种他没见过的小野花时,一缕温润的水汽悄然被拂面而过的微风送入鼻间。
他记得这附近没有任何湖泊和溪流,那这充盈的水汽是自何而来?
季凌纾踩着枝桠三两步攀爬上了一旁高耸银杏的树冠,拨开面前于春季还如碧玉见翠的层叠羽叶,借俯瞰的视野找到了水汽的来源。
看起来是一处蒸腾着袅袅雾色轻烟的暖泉。
那盈了水的池子坐落在一圈木桃花之中,再过几年这篇盎然的繁花就会被夷为平地,转而登阶而起,搭建出一座金光熠熠的星君神殿。
平晶般的池面上忽而荡起层层涟漪,季凌纾定睛一看,就在那白雾深处,暖泉池畔,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那是江御!
下一秒季凌纾已经跃下了树干,拨开迎面遮掩的层层树木花叶,直朝那水汽氤氲的温泉冲去。
落花簌簌,很快他就和江御仅有一层苇叶之隔。
索性在冲出去抱住池中那人叫师尊之前,季凌纾捡回了理智也敛住了声响。
现在的江御不完全能算他的师尊,对于江御而言他就是一只突然飞扑出来的野兽,十有九成会直接出剑把他劈成两段。
季凌纾的视线穿过叶影落在江御身上。
江御此刻背着他站在池中,湿发半挽搭在肩上,水珠一滴连着一滴从他肩头落下,顺着光洁紧实的脊背淌下,隐入被水波浸润得愈发光滑的股胯间。
季凌纾的喉咙发起紧来。
江御是练剑的人,穿上衣服时看起来矜雅温柔,衣服下面却全然是紧实有力的胸腹背肌,只有腰是极细的,除此之外处处皆白皙饱满,连偶尔流露出的青筋都像是洇在白梨上的墨色,全身上下根本就没有软肉,可摸起来却又能见他的养尊处优,季凌纾轻而易举地就能在上面留下斑驳的齿印……
“你是谁。”
眨眼间的功夫,水里的倒影早已被波漾撞碎成浮光,熟悉的声音映入耳中,却让季凌纾不觉倒吸了一口寒气。
他正被冰玉剑冷冷地指着。
通体剔透如玄冰般华美的剑却像幽幽爬在他背上的蛇,冷意压得季凌纾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原来江御在其他人面前时都是有这般的威压……!
金霞宗里的每个弟子都对兰时剑圣的神话耳熟能详,季凌纾更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只是他从未真正切身理解过,为何连修为高深不已的玄行简和羡阳都纷纷对他师尊百依百顺。
此时此刻,当这只会指向“旁人”的剑终于抵到了他背上时,饶是已经和独夏仝从鹤甚至商陆他们交过手的季凌纾,也仍然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于江御而言不过还是刀俎下的一尾鱼。
“师尊……”
季凌纾小声喃喃了一句。
江御没听清,似有些不耐烦,剑又抵得深了些,刺破了季凌纾的衣裳,也划破了最表面的那层皮肤。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是谁,为何会被我放进此处?”
少许的血珠沾污了冰玉剑的剑锋,江御漫不经心地思索着面前这墨族的来历,能进入这玄星秘境,要么是自己十分信任之人,要么就是极其危险、高深莫测之人。
他和鸦川的那些墨族可不会有什么交集,而且这人一看就身手不凡,身上还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让人心烦的戾气……难不成是自己遇到了麻烦,打不过这墨族所以才出此下策,将他封入了这秘境?
可看着也并不难杀,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江御平时出手都是干净利落的,绝不会拖泥带水,今日却不知为何,大抵是心里认定只要他想,随时就能夺了这墨族的命,竟破例地多考量了一会儿。
戾气,血腥气,像狼一样的野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感。
怎么看都应该立刻铲除。
江御思忖着,正慢条斯理地抚平着他刚刚随意披上身的薄衫,准备理好最后一道褶子后就让季凌纾断气。
而下一瞬间,季凌纾忽的转过身来,剑锋因此在他身上划出一道斑长的口子,血色如断落的玉珠顺着冰玉剑淌到了江御的指尖。
和季凌纾四目相接的时候,江御兀然地怔愣住。
那打湿了他手指的不只是血珠,还有顺着面前那少年的俊秀面庞一滴又一滴滚落而下的灼烫眼泪。
“……你哭什么?”江御问。
“我,我也不知道……”
季凌纾委屈巴巴地抽噎了一声,指着自己被划破了的心口:
“你从来没有拿剑指过我的,突然这样对我……我这里觉得好难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玄行简:请季凌纾选手分享下战胜本秘境中江御大boss的经验心得。
季凌纾:我不知道啊,我一哭他什么都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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