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房间门被推开了。
“干嘛?演恐怖片啊,这么暗。哦哟,醒了。”是齐蒙古,他打开床头灯的时候,我才看到小贱就在他手里面。这猫倒真是和谁都自来熟,谁抱它它都乐意。我抬头看着齐蒙古,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穿白大褂,反而穿了一件青绿色的毛衣和休闲裤,我之前从来都没见过他如此风骚的打扮。看着像刚打完高尔夫回来。看来,这里很可能不是在杭州他工作的那家医院里。
齐蒙古看了一眼停在床脚边的闷油瓶,又迅速瞟了我一眼,就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出去。
我顿时心里一凉。通常看到这种场景,又是在医院,有那么点常识的都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不会吧,总不会是癌症什么的吧。但是假如只是上次中枪的后遗症的话,他大可以不用这样避讳,之前闷油瓶和李如风住在医院里那阵子,我都向他坦白自己中过枪,他也检查过了,说死不了不就等于没什么大事嘛。那现在,难道是旧患变异了?
越想越不对。我迅速翻下床,光着脚尽量连大气都不出地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留出一点细缝朝外面望去。正对着房门的一张心肺科详解宣传板上,硕大的“长沙”二字跃入我的眼帘。果然不是在杭州,我们居然还在长沙。我这间房应该是走廊上的最后一间。我能从门板的缝隙里隐约看到,他俩现在就站在尽头的角落里讲话,闷油瓶应该是贴墙站的。
我有种想直接拉门冲出去把话问清楚的冲动,但是转念一想,既然齐蒙古故意把闷油瓶叫去外面说,肯定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就算问,也未必能问到真相。
于是,我迅速关上门,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把耳朵使劲贴在墙上,试图能听到一些他们说话的内容。
这医院病房的墙倒是隔音效果不错,只有非常细微的声音漏过来。原本我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见,直到闷油瓶突然提高了嗓门,我才隐约听到他句子里漏出来的几个字:什么……“那个尸玉散…..他活命……!”
他在说尸玉散,怎么扯到尸玉散上面去了?!尸玉散是被齐羽冒充我拿走的,难道他真一直拿我当成齐羽了?!我突然心一沉,又想,不对啊,逻辑完全不正确。就算他把我当成齐羽,我也没有和他说过齐羽拿走尸玉散的事情。靠,听话头这种事,要么不听,要么就听完整。这种听了一半,还没把关键字眼听出来的情况,属于最让人抓狂的。我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重新贴上墙。
结果,这下连细微的声音都不见了。仅剩下空气在我的耳朵和墙壁之间流动放空的声音。
突然,门被打开了。我一愣,以为会看到闷油瓶和齐蒙古的脑袋出现在门口,结果看到的却是李如风。
他看了看我,又把头伸到门外去了。没几秒,齐蒙古和闷油瓶也出现在门口。
床头灯斜射过来的黄色灯光里,齐蒙古撇着嘴,怔怔地看着我。李如风脸上没有表情,距离让我看不清他藏在眼睛里的东西。而闷油瓶则皱着眉看我,脸上竟然能明显看出惶恐的神色。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拿了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之前我戴的最后一只手表,早就停了,我就一直揣在外套的口袋里没有拿出来。而那件外套,现在他穿在身上。
我突然意识到,难道…… 手表停走也是有原因的?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估计猜想我已经听到他们说的话了。讹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我把半贴着墙的头收回来,似笑非笑地扬着嘴角,朝他们走过去。
“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低沉着声音说吗,语气很真实,显得胸有成熟。我看他们都不吱声,又立刻补充道:“没尸玉散的话……”我故意拖长了语气说这半句话,我几乎是很有把握地在小赌一下。我确实听见闷油瓶说到这三个字了,我猜它们就是整句话的关键,所以我说的这半句话,绝对只能算个开放性的填空题。
果然,齐蒙古脸上的表情立刻起了变化,他收起了刚刚那一脸的惊讶,坐在靠着门边的那张空床上,摸着小贱不说话。
看样子,他信了。我看了看李如风和闷油瓶。闷油瓶依旧站在那不动,面部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地看着我。
而李如风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拉开门。走出去之前,他停了一下,转过脸来对我说:“吴邪,这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早就说过了。你后悔了没有?”
开始的时候我没明白,我习惯性地低头思考了一下他说的话。等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我猛地抬头再去看他,他却已经走了。
我心里进了一口凉气,把心肺都裹了个转。李如风当时在我去找他时候说的话,现在全都清晰地在耳边重播:“但是现在,端在面前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吴邪你的命。”…….“ 你来决定,是不是拿自己的命去换。”
......原来是这样,当时他是这个意思。尸玉散,说到底,原来也是我的保命神器……
“吴邪,那个……是用来保你命的……不要……”怪不得闷油瓶当时会这么说。那么就是说,他记得我?!他记起我了?!我在他眼里,不是什么齐羽,他知道我是吴邪!
所以他现在才有这样的表情,他刚刚和齐蒙古讲的应该也是这件事情。对!他记得我。他一定记得我。我张着嘴,看着闷油瓶。他正向我走过来。
这一刻,我非常想大笑一番,心里那口压抑了数天的沉闷气,终于在这一刻被释放了出去。齐羽那挥之不散的阴影瞬间就从脑中被踢飞了。
之所以说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相对应的,思想所控制的情绪也是有限的。而我的思维跳跃了,前面那些经过性的结论瞬间在我意识到最后一点之时,被我全盘甩到了脑后。 所以,当闷油瓶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可能脸上还堆着二愣子一般的傻笑。
我想蹦出的第一句就是:“你记起来了?”
但是当他站住在我面前,我才看清他的眼睛,里面的绝望满得已经在外溢了。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在黄色灯光凝结的白点下,闪了一下光。
第75章 遁迹(二)
“小哥……”
我顿时慌了,他哭了。我没见过闷油瓶流眼泪,从来都没有。一路到现在,他受过多少次伤,又有多少次是在死亡面前转了几圈,最后从鬼门关爬回来?他经历了这么多,至少这是我见到的第一次。我脑中忽然就乱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因为光线的原因有了错觉。
“吴邪,”他看着我说,另一只眼睛里又落下来一滴泪,“我没有全部记起来,很多事情在我脑中是碎片。但我还是记起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才会出现在李家村。”他看着我,停住了说话。而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泪梗塞了他的喉咙,所以,他现在只看着我,沉默无言。
我很茫然,其实我明白他要说什么,我已经明白了。他可能不知道我已经明白了。在李如风问完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醒悟了。
以下是我对我现状的一个有点模糊但也八九不离十的理解: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但这肯定有原因,这个原因我猜李如风可能是知道的,那个被我杀死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女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当初李如风所谓的以我的命交换闷油瓶的命,很明显是他知道尸玉散很可能在我出事的这一天,要用来救我的命。而小哥在失去记忆之前,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尸玉散能救人,但是副作用就是会让人失忆,所以才会有了小贱和闷油瓶的失忆症。只是不知道这个失忆症和闷油瓶本身那个失忆症有什么区别。小贱的本性倒是没有更改多少,毕竟它只是一只猫,我也不可能去问它,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闷油瓶能这么快想起来一些事情,弄不好是因为他自己有习惯性失忆,所以记忆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容易滑脱的活动块挂了条长锁在脑中,总有可能发生位移,然后再移回去。只是现在,我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记起来我为他挡枪的事情,但是至少,他意识到了尸玉散的问题。所以当齐蒙古告诉他,我取来了那个高级玩意儿救了他的时候,他瞬间想起来了关于我的性命问题。
刚才李如风问我那句,假如现在他还站在我面前的话,我可以从容地回答他:不后悔。就算当时我知道有这样一个相扣的关联性问题,结果还是一样。我还是会给他肯定的答案,尸玉散我仍旧毫不犹豫会用来救闷油瓶。一切都不会改变,所以这一天只不过是我的宿命。宿命原来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东西,其实它还是被人自己掌控着的。而我有过机去会改变它,不过是简单到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一瞬间就成了定局。因为,如果救他需要搭上我自己的命,那么我死也无妨。
我瞟了一眼依旧坐在床角摸着小贱的齐蒙古,决定无视他一次。
我靠近了一点闷油瓶,伸出手抱住他。这个过程很自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和拘束。他的头发依然如同小贱的毛那般柔软。
其实我感觉很好,完全没有把生命丢去太空的压力感。上次我抱住他的时候,他眼里都是茫然,他问我,你是谁?这次没有,在我面前的这个他,是记得我的他。感情这种东西竟有如此惊人的膨胀力,在你被它充斥满的时候,生死都可以立马变成浮云。只要这一刻我活着就好了,我还有命活着和他靠得这么近。很够了。
我使劲抱住他,却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最后把脸埋在我的肩上,我顿时觉得肩膀上又湿又热。即便是流泪,他的泪也流得毫无声息。我突然就觉得心痛,不是之前那种痛,是牵着思想和血管的痛。是一种我遇到他之后,偶尔会出现一下的痛。只是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样清晰过。
“对不起…….”我隐约听见他在我的肩上说。
“小哥,你这是在自责吗?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很清楚尸玉散的事情,我心甘情愿。”
从一开始就知道尸玉散的问题,和现在才知道没有任何区别的地方。尸玉散的作用对我来说,不是在于它能救人,而是在于它能救谁。
“呵呵,小哥,还好尸玉散是用在了你身上,你还能记起来。换作是我的话,搞不好,我一醒过来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记得。”他说。
不是的。我想说你不懂。这是我最后没有说出口的话。我永远不希望有一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样的话,要是他在我醒来之前离开了,那我可能余下来的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有过这样一个人。我不希望他到最后仅仅是我记忆里落下又被擦干净的灰尘,它会让我比死更难过。
我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不是一块石头扔进大海,连水花都不会激起太多。我从来没有去猜测过他脑中的想法,或许对他来说,我只是走在他前进路上的一个特别的人,连知己都悲哀的不能算,我到底了解他多少,我真的说不好。但是现在,我很可能不会有多长时间能活了,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癌症病人的感觉。现在我不需要追究很多,我不会给他压力,也不会破坏我们之间这种平衡。我不会有任何怪念头和怪冲动,我会保持这份淡定到一直到死。
所以现在你不明白,记住你,我愿意用我的生命。
我放开他的时候,齐蒙古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收拾下,我们回杭州。”我对闷油瓶说。
反正我胸口现在也不痛了,没必要一直在长沙耗着。但是有件事情我要去找齐蒙古弄清楚。刚刚他们三个人进来的时候,脸上那种表情显然不是由于以为我听见了关于尸玉散救了谁的问题,而是由于以为我听见了什么我不该听见的东西。
我对闷油瓶撒谎说要出去上厕所,其实后来回房间的时候我才发现房里明明有厕所。
齐蒙古抱着小贱坐在走廊的凳上。
我迅速把他拉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他抬头眼睛大睁着瞪我:“你刚没听见?!”
“没有。不过现在我都这样问你了,你要再什么都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表情,道:“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找了这里认识的人给你做了一下检查,他并没有在你心脏上发现什么特别大的问题,枪伤的影响肯定是有的,但是不该有这样大,因为你痛起来的时候,心跳都停过。后来给你一块块地方做检查,最后终于在脑扫描的时候发现了你脑中有块黑影。我们仔细研究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出来是什么。黑影的位置很深,我估计不破开你的头颅怕是看不出来是什么了。虽然很不科学,但是也不排除是你脑中的那块黑影间接影响了你的心脏功能,导致心肌梗塞。现在很多东西在医学上也是无法解释的。在这里猜也没用,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地方,回杭州,再好好查一下吧。”
“那我到底还能活多久?”我发现他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白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我说了我不知道,要是你胸口不再痛的话,可能你就一直这么很正常地活着。但是假如,再痛一次的话,就说不好了。很可能……”
“好了,我明白了。我去收拾一下,回杭州。”说完,我就拉开楼梯间的门走了出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很可能,再发作一次,就直接没命了。呵呵,这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啊。一爆炸,我就直接升天了。给个期限,哪怕只有十天,二十天都比这样好,自己还能活多久,好歹心里有个数,但是现在这算什么,今天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半夜一命呜呼,就直接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我没有直接回房间,突然很想抽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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