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千亿静静听着孟子期狂暴的咆哮,垂下眼帘,眸中无悲无喜,只剩下与己无关的漠然和疏离。
他任由孟子期说完,看着盂孟子期脸上被送入绝境的癫狂和绝望,淡淡地开口:“孟子期,你真可怜。”
“……”
孟子期猛地僵住了,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愣愣地呆立在原地。
宫千亿搞开他拽住自己衣袖的手,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他每走出一步,便觉得内心的阴霾消减了一分。
盘踞在他心底的黑暗渐渐散去,如同阳光破开厚重的云层,自阴沉的天穹投下一缕朦胧却圣洁的光线。
他将自己的过去和伤痛全都留在身后,而在他的前方,那个狡诈的魔物正微笑着等在原地迎接他。宫千亿忍不住勾起嘴角,对段清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已经结束了,我们走吧……”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间。
宫千亿脸上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胸腔里充斥的情绪温暖而充盈,迈出去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落地。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冰冷的剑尖穿透血肉,孟子期病态疯狂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
“我们还没结束……一切都没有来。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师弟,跟我一起下地狱去吧。”
失重感击中了他,宫千亿的视野开始摇晃起来。
他甚至还有心情去想,那魔物大惊失色的样子真奇怪,果然还是那种运筹帷幄、万事尽在掌握中的讨打又得意的表情最适合他。
而此时议事大殿内一片狼藉,尘埃滚滚,大地陷落,房梁横木支撑不住,轰然倾倒下来。
蒋中正被向东望缠得分身乏术,心中又急又怒,一门心思想着要往孟子期他们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若是让那些人发现密室的秘辛,定然会破坏他多年谋划的计策!
蒋中正一想到密室里藏着的东西,心中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恨不得当下摆脱了缠人的向东望,立刻奔到内院除去那两个祸害。
可无论他怎么将战场往内院的方向转移,都被向东望给识破了,不为所动地挡在他面前更是不肯让他前进半步。
蒋中正怒火中烧,咬牙厉声道:“向东望!你给我让开!”
向东望身上也受了伤,可他却好似仍是那高高在上的仙门老祖一样,一派仙风道骨、从容矜傲的气度。
“想过去?请自便。”
蒋中正忍下一声咒骂。他心里飞快想着对策,这向东望本无欲插手青云宫事务,会拦阻他去路,也是因为他对宫千亿下了杀手。
向东望毕竟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就算他未存杀心,要突破他的阻拦也得颇费一番功夫,还可能适得其反,将他過急了使出全力应对。
蒋中正此刻最缺的就是时间,断不可能同他在这里空耗!
既然如此,不如向他道明利害,说不定可以劝服他收手让步。
“向宗主,老夫此番捉拿宫千亿,乃是青云宫内部事务,不管你与关师弟有何交易,也不能干涉他们内务吧?宫千亿是老夫师侄,老夫向来待他亲厚,定然不会让他平白受了冤屈。
向宗主若是还顾虑关师弟的清白名声,便收手让道。让老夫先把他二人都捉回来,细审问清楚原委,以辨正法。”
向东望听了他这一番言辞恳切的话,只冷笑不语,神情不屑一顾。
蒋中正见向东望不识好歹,心下恼恨,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从大殿后面传来一声剧烈的巨响!
蒋中正心头一跳,当下便想到肯定是宫千亿他们发现了密室所在,正用蛮力强行破除机关禁制!
他再没闲心和向东望掰扯,眼神发狠使出十成的功力一掌拍向向东望!
向东望举剑回防,蒋中正虚晃一招,作势要进攻,实则却是趁着向东望露出破绽,不顾后背要害毫无防备,径直往后院飞奔而去。
向东望被他闯了过去,表情顿时变得不很好看,皱紧眉宇,收了剑冷哼一声,也追着蒋中正去了。
魔域众人早在他二人僵持之际,寻了空隙悄悄进了大殿后面,走到半道,便听见那一声巨响。
云岚娴担心宫千亿出了什么事,愈发焦急担忧跟其他人一起加快速度,急急往前狂奔。
到内院,只见尘烟滚滚,碎石遍地,房屋楼宇都被毁得惨不忍睹,随处可见断壁残垣。
一个身影高高悬在半空中,怀里似乎还抱着另一个人。
云岚娴挥开遮挡视线的尘雾,抬眼见了那人,禁不住惊呼出声。
“主上?!”
那悬在众人头顶之上的男人没有听见底下的呼唤。
鸦羽般漆黑的长发在风中扬开。
宽大衣袂被风吹得鼓动起来,金线绣的繁复花纹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看不见的魔气在空气中扩散。沉重的压迫感犹如被拉入深海之中,连呼吸都没办法做到,浑身战栗着感受那恐怖狂暴的怒火。
魔物俊美到邪气的面容罕见地没有一丝表情,妖冶的紫罗兰眼眸泛出无机质的冰冷光泽,没有温度的目光投向下方坍塌的废墟。
龙潭恩被尘雾哈得睁不开眼睛,闻言急忙抓着云岚娴问:“什么?主上来了?!那宫千亿呢在哪里?他有没有出事一一”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那被段清言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的人正是宫千亿。
只是宫千亿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眼半阖着,看不出是清醒着还是已经陷入昏迷。
他的衣服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胸前破开一个洞,血肉翻了出来,看着十分凄惨可怜。
段清言抬起手,掌心向上打开,像捏着什么东西一样,五指缓慢地向内收拢。
与此同时,那废墟里传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尖叫。
云岚娴定睛看过去,入目所见让他瞬间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孟子期跪在废墟里,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鲜血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从他身上汨汨流下,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血人。
他的四肢以一种极为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肩膀向后弯折,手臂的骨头穿破皮肤突了出来,脖子像被人折断了一样歪到一边。
他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边还在古怪地扭曲折叠自己的身体。
就像有看不见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要他压成一团。最奇怪的是,即使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了,他也仍留着一口气并未死去,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
段清言垂着眼帘,目光漠然地看着孟子期,合拢的拳头松了开来。
孟子期被挤压得无法呼吸,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突然得了喘息的间隙,几乎是疯了一样手指扣着地面要逃跑。
然而还没等他爬出去多远,身体便被段清言拎了起来,像扔一块破布般往旁边一扔!
终于赶来的蒋中正见了此情景,登时瞳孔收缩到极致,惊恐万分地大喊。
“不可!”
轰然一声巨响,孟子期飞出去的身体并未如预期般落在地上,反倒在半路生生停了下来。
像砸在一堵看不见的屏障上似的,破败的身体顺着那屏障滑落下来,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那道屏障受了这般重击,表面出现了如同波浪般慢慢荡开的涟漪,那隐藏在屏障之后的密也若隐若现地露出轮廓。
蒋中正脸色大变,向东望见了他那大惊失色的样子,却没有闲心出言嘲讽他。
他抬头望着停在半空中的段清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身体里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
向东望活了数百年,从未见过拥有如此压迫感之人,能让他感到战栗般的威慑和恐惧。简直就像在面对不可战胜的神一般。
向东望几自暗中戒备,然而段清言却根本没把下面的几个人放在眼里。
他抬起手,作势还要再攻击那屏障,蒋中正再不能坐视下去,厉声喝道:“魔物竖子!你敢在我青云宫放肆?!”
段清言听见蒋中正这一声暴喝,狭长的丹凤眼斜莞着瞥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根本不管蒋中正的阻止,一道魔气笔直朝着那屏障疾驰而去
咔啦、咔啦。宛如瓷器破裂的声音在空气中脆地扩散开来。
那坚实的屏障连段清言一击都抵挡不住,好似脆弱的玻璃一样变成碎片纷纷掉落,那被蒋中正费力隐藏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光之下。
那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屋顶的一角被粗暴地掀了起来,明亮的阳光通过那缺口照了进去,将里面的情景全都展示得一览无遗。
密室里很暗,几乎看不见一点亮光。
正中央是一口不大的幽池。
池水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无数细小的光点从池子里面飞了出来,在半空中轻盈飞舞,飘忽着四处游荡沉浮。
浓郁的精纯灵气从幽池中逸散而出,宛如朦胧雾气般袅袅升起,将整个密室都衬托得宛若仙境般朦胧梦幻。
但最让他们震惊不已的并不是这浓郁到化为实质的灵气。
跟随着师尊脚步匆匆赶来的上清宗弟子在向东望身旁停住脚步。
君若望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脸色立刻变得惊愕,不敢置信地发出惊呼。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只见被暴露在明亮阳光之下的,是数不尽的尸骸。
一块块被分割成数份的肢体散落在密室的各个角落,因为年份久远,即使身处于这般灵气充盈之地,也还是无法避免地干瘪枯萎。
而在那由精粹灵气凝结而成的灵液幽池中,几个赤裸的少年被泡在池水里。
阳光落在幽池的上方,照亮了他们的面貌,愈发显得他们脸上麻木空洞的表情,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他们身上不着片缕,自胸-部以下的躯体全都消失不见了,尚且幸存的上半身亦有一部分融化进了池水里,成为这一池灵液的养分。
感受到阳光落在脸上的温暖,他们抬起头看向屋顶的缺口,被白翳蒙罩的空洞眸子怔怔望着那一束阳光,脸上是让人忍不住落泪的茫然表情。
有人看不下去这般惨状,心情酸楚地移开了视线。
那些少年们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满足地闭上了双眼,露出终于得到解脱的释然神情。
第112章
残缺的尸体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打着旋儿轻飞了起来,安静地融入圣洁朦胧的光线中。
幽池中蒸腾的氤氲灵雾宛若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飘忽地环绕着那二人上下沉浮飞舞犹如一条透明朦胧的纱幔将他们包裹。
灵雾在阳光下缓缓消散,星星点点的细小光点洒落在他们身上,那种温暖的感觉几乎要让人忍不住落泪。
一枚小小的光点飘飘忽忽地下坠,轻轻落在昏迷的宫千亿的指节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细白纤长的手指忽然急不可耐地动了动。
一阵风吹过,散落在密室角落里的尸骸像沙子一样被吹散了,随着风消散在空气中。
这一幕太过震撼,众人久久不能言语。
蒋中正毕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心中剧痛犹如泣血,恨意染红了他的双眼,他瞪着高高在上的段清言,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这魔物!还我聚灵池!”
君若望不可思议地瞪着蒋中正,不能理解他如何能说出这般丧心病狂的话来。
“你私掠幼童,囚禁他们制成人彘为了你的一己之欲杀害了如此多的人命,你竟还敢大放厥词,在这里叫嚣被人毁了你的阴谋?!”
“你懂什么!”
蒋中正几近疯狂,赤红着双眼朝君若望咆哮。
“要不是有了这聚灵池,我岂能平白多了这许多年的寿数?!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又怎么能明白我的心情?
你们知道看着自己一天天变老,而同龄之人却还是那般青春年少的痛苦吗?!你们知道不管再怎么没日没夜地刻苦修炼,都无法匹及分毫的不甘吗?!
你们知道得到了永生的希望却又被强行从手中夺走的绝望吗?!看看我!看看我啊!我才活了几年,还没有成为修真界实力最强的人,还没有摸到天道的边,我还没有得道成仙、还要世世代代地永远活下去!”
“所以你就大肆掠夺有灵力的孩炼成灵液供你长生不老吗?”
“有灵力?可,他们可不单单是有灵力那么简单。”
蒋中正阴沉一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是我费尽心血找来的古神遗裔,他们身上流着的是神明的血,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修炼而存在的。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千方百计想要成仙,却受制于根骨不能达成所愿,这些小鬼……”
他手往后一挥,指着空无一物的密室厉声咆哮。
“这些小鬼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本来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修仙沾染上半点关系。
我将他们带到青云宫,让他们领略了从未见过的盛景,好吃好喝供他们生活,他们便该知恩图报,用他们的血肉替老夫延续气数。”
君若望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
“你是说……这些孩子,都是你收养来的徒弟?”
蒋中正冷冷一笑,毫无顾忌地承认了:“没错。他们每一个都是我的徒儿包括那不孝逆徒也是。”
君若望哑口无言,看着衣冠楚楚、仙风道骨的蒋中正,就像看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你说,你是为了拿我当药引,才对我这么好吗?”
宫千亿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君若望看了过去,段清言不知何时已下到了地面,宫千亿倚靠着段清言的怀抱,挣扎着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古神遗血?打从一开始,你就想让我变成他们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蒋中正笑了,那笑容里竟还有着货真价实的感受和疼痛。
“你可跟他们不一样,千亿,那些是残次品,他们的血脉早就已经不纯粹了,唯一的作用就是炼化成灵液,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老夫对你可是有更高的期望。老夫寻找了一辈子的古神遗血,可真正能让我得道飞升的那枚药引一一千亿,只有你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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