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嘴里叼着那块轻飘飘的布料，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看着宫千亿走远，眼里露出着急的神色，忙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
宫千亿大步走着，也不管身后跟着的庞然大物。
路上遇见的仆人本来是要行礼的。
可是在看到他身后那头巨兽后，全都惊呆了连到嘴边的话都忘了说，一个个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们都是自出生起便在魔宫内生活的魔物，对于这个主上喜爱的‘宠物’，没有一个人不认得它的样子。
那位向来以凶残狂暴闻名的大人，竟然在主上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样温顺乖巧的表情……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仆人们都感觉到不可思议，心里对宫千亿的敬畏和信服更加深了几分。
连那位大人都能收服……不愧是连主上都能拿捏在手心里的厉害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宫千亿可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仆人心中，已经成了什么样的形象。
那白色巨兽一路跟着他招摇过市，直到到了寝殿也不肯离开。
宫千亿算是被它的固执弄得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它说道。
“你真的不打算离开？”
巨兽凑了过来，用鼻子亲昵地增着宫千亿的身体，依赖亲近的态度一览无遗。
宫千亿看了它一会儿，最终放弃坚持，无奈地选择了妥协。
“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的话，这么大只是绝对不行的，我不想身边老是跟着一头庞然大物，招惹别人注目。”
巨兽听到这句话，眼睛噌一下亮了，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尾巴啪嗒啪嗒甩得飞快。
看到它这样，宫千亿又警告地补充了一句。
“还有，要是被段清言看到了，可不要指望我能替你求情。”
巨兽尾巴甩得更欢了，一双兽瞳瞪得大大的，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舔脸的架势。
宫千亿眼看不好，心咯噔一下，当机立断要往后退开。然而飞扑上来的并不是巨兽沉重的身躯。
一个圆滚滚的物体落入他的怀中，雪白团子在他怀抱里打了个滚，四爪朝天缩在身前，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雀跃地望着他。
“嗷呜~”
“……”
意外的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算了，你自己记得要藏好。”
“汪嗷！”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学了狗叫？
果然其实木休是条狗吧。
当天晚上段清言又没有回来。
窗外天色暗沉，星星点缀在夜幕里，大部分被云翳遮蔽了，只有零星几个星子稀疏地分布在天空中，稍不注意便会错失它们的踪迹。
长久以来一直照耀着大地的月亮不见了。
没了月光的照明，夜晚显得尤为黯淡阴沉。
宫千亿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无月的夜空了。
好像自从来到魔域之后，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天空总是晴朗的，圆月高高悬挂在树梢上，静谧无声的夜晚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
一一完全不像是魔物会居住的地方。虽然那家伙总是以魔物自居，行事作风也跟妖魔一样任性妄为，随心所欲。
但在这种地方，却意外地有种孩子气的坚持和固执。
无论什么时候，天空都不会被黑暗笼罩。
总有一丝光明在照耀着前进的路途。
刚开始来到魔域的时候，宫千亿还不觉得这种固执有什么。
但是在和段清言相处了这漫长时光的现在，在已经了解了他的为人、交付了信任和依赖的那天。
这种隐藏在傲慢蔑视外表下的小小柔软让宫千亿觉得他十分可爱。
啪嗒。
水滴砸在窗棂上的轻微声响惊醒了宫千亿。
他抬眼看向窗外。冰凉的潮湿水汽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起先只有零星水滴落下的声音很快，沙沙的声响便响了起来。
下雨了？
宫千亿有些诧异。
雨声很小，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那细密的雨幕在夜空中静静地落着。
星星依旧时隐时现地闪烁着，乌云轻轻飘过，被遮挡住的月亮露了出来。
宫千亿还没反应过来，雨就已经停了。
宫千亿：“……”
怎么回事？
这种莫名不安的感觉。
手边挤过来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小兽崽蜷缩成一个团子，抱着自己的尾巴窝进宫千亿的手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眼皮半垂着，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样子。
“……还是别想太多比较好么……”
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宫千亿叹了口气，决定将那种微妙的违和感放到一边，等待日后再理。
他抱起小兽崽子放到枕头边上，躺下来盖好被子，对睡着了的小兽崽轻声道：“晚安。”
雨声。
滴答，滴答。
断断续续，连绵不断的滴雨声。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冰冷的水汽，像是要让所有东西都湿透一样，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外界的空气，激起一阵阵发凉的颤栗。
又下雨了？
这样想着，宫千亿往前迈了一步。
黑暗自他脚下扩散开来，如同墨汁融入清水中一样，迅速浸染了周遭的环境，很快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宫千亿愕然地后退，有些戒备地盯着眼前这片黑暗。
这里是哪里？
“又见面了。”
宫千亿：“？！”
宫千亿猛地转过身，紧紧盯着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白衣神君。
看到顾长生的一瞬间，被遗忘的记忆尽数释放了出来。
上一次在梦境中与顾长生相遇的记忆涌入脑海，宫千亿眼神变了，看着顾长生的目光充满防备和敌意。
“…….是你。”
神君不在意宫千亿抗拒的态度，他站在黑暗之中，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将那隽雅秀丽的容貌衬托得格外圣洁高贵。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宫千亿：“…….”
宫千亿摸不透这个神君的意图。
他看顾长生暂时没有要对他不利的样子，便试探着问道：“你认识我。”
“没错。”
“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而且……我连你的名字都不清楚。”
顾长生轻轻笑了一下：“抱歉，是我失礼了。我叫顾长生，很久以前，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宫千亿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脸上自然流露出的怀念之意。
没由来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烦躁，顾长生脸上的那个表情，让宫千亿觉碍眼极了。
擅自在那里套近乎……看着真是让人不爽。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放我离开这里，段清言应该说过，不允许你再次出现在魔域才对。”
顾长生听见宫千亿的话，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来。
“你跟那个人关系很亲近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长生：“……”
神君沉默地注视着宫千亿，那双眸子里流露出的受伤，让宫千亿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一样。
在察觉到这一点时，心里那股烦躁却更加强烈了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这挥之不去的怀念感还有那不希望他露出伤心表情的愧疚，全都是他自己本身产生的。
难道是藏在他魂魄中的那个神仙的残魂，所遗留下来的意识吗？
别开玩笑了！
这是他的身体！
什么莫名其妙的神仙，也想跑出来掺一脚不成？！
“我不想跟你继续掰扯，赶紧放我出去。你这样擅自将我拉进幻境里，就不怕段清言发现了会找你麻烦吗？”
“这里是我的神力构建起来的领域，以他现在的力量，想闯进这里来大概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如果是想说什么要带我回天界之类的话，我劝你大可不必。你死了这条心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跟你走的……”
“是因为那个承诺吗？”
宫千亿愣了一下：“什么？”
“是因为你答应过段清言做他的人吗？”
顾长生表情平静地看着他，眉眼间有种让人不由得信服的稳重和坚定。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那个人的性格就变了，变得刚愎自用，霸道强势。如果是以前的那个人，是绝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强迫别人答应这样屈辱的事情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信任那个人的话，轻易放下心防，将宝贵的真心交付到他的手上。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原因吗？”
“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
第119章
“你已经是他的奴隶了，千亿。不管是不是真心，现在的你，是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摆脱那个人的控制的。”
顾长生的话回荡在寂静的黑暗里。
宫千亿本能地不喜欢他说的每一个字，也不喜欢他脸上那淡淡的同情和洞悉。
“你说完了没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纠缠着我，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清言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宫千亿心里有些着急，他不知道眼前这神君的实力深浅，但能用神力开辟一方领域的人，怎么想都不是他能对抗的人物。
“抱歉，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被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不愿离开段清言是因为那个承诺，我有办法能解除下在你身上的禁制。
“……你什么意思？”
“你对他的承诺也是一种契约，而契约是上古时期，神明赐予他的追随者的象征，一旦订立了契约，便意味着这个人将一辈子成为神明的所有物，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但是，要解除这个契约，除了让施术者本人死亡外，还有另一种办法能做到。我可以解除你身上的禁制，只要你同意，即使契约解除了，你也不会受到法术反噬的伤害。”
宫千亿脑子有些混乱。
段清言要他做他的人是因为签订契约，而契约是主从契约，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他万念俱灰，只要有一丝求生的希望，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而且那个魔物完全没有试图淡化这件事，反倒像生怕他忘记了一样，三五不时便要强调一句‘属于’我的东西’。
说实话，一开始宫千亿对此是自我厌恶大过对段清言的抵触。
后来在与段清言的相处中，慢慢的那仁立在他内心的坚冰融化了。
对于段清言的这个主从契约，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被他所接纳，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耻辱厌恶的。
因此，顾长生的话对他毫无影响，宫千亿在意的，是他话里说的另一件事。
以他自身的力量，无法摆脱段这是什么意思？
顾长生不知道宫千亿内心想，见他沉默，以为他在犹豫，便不再继续逼迫他，耐心地等待着宫千亿的回答。
“……你刚才说……”
宫千亿顿了顿，不确定要不要听这个人的解释。
但顾长生说的话到底还是给他造成了影响。
他会信任段清言、对段清言产生依赖和好感，都是因为这个契约的缘故？
宫千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这样就好像，将他这大半年与段清言相处的时间，还有那些不经意间付出的一点一滴，全都一概否定了一样。
“段清言操纵了我的思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长生听了宫千亿的话，眼神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在说什么才对。你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抱歉，千亿。”
宫千亿猛地攥紧拳头：“别在那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根本不相信你说的一一”
顾长生忽然神色一动，有些遗憾地看着宫千亿，轻声道：“那个人追来了，我应该已经很小心了才对，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明明已经是那种状态了，还是不顾自己的身体，一定要把你接回去么……”
顾长生轻声叹息，看着宫千亿的眼神里又露出了熟悉的悲悯。
“他是真的很在乎你，千亿，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放任他铸成大错，他强行将你留在身边这件事是错的，若是不及时制止，只怕将来会让你们两个都痛不欲生。”
我还会再来找你的，现在的你无法理解，但我绝不会放弃努力。哪怕是为了你我从前的那份情谊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于非命……”
顾长生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黑暗像玻璃一样咔啦咔啦地裂开。
有光从裂缝中透了进来，雨声陡然大了起来潮湿的水汽从裂缝中钻进来，裹胁着一股熟悉的甜腻香气，扩散在空气中。
宫千亿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人靠了过来，结实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他牢牢锁在宽阔坚实的胸膛前。
“呵，又让他给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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