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慎言说完,看向程殊和赵果,“方便吗?两位骨干。”
梁慎言一直都是这样,想让气氛什么样就什么样,这一句话,就让有些紧张的气氛变得松弛下来。
没架子、人温和,好像没什么该紧张的。
赵果笑着接话,“那要看老大下学期给不给我论文指标了,出差还轻松点。”
赵教授故作严厉地瞪她眼,“不发表论文那你还想毕业?我已经放宽标准不少了。”
说完看向程殊,“小程,你下学期课不多,这边马上期末也过了,不耽误你回家吧。”
原本还能维持镇定的程殊,听到“回家”两个字,心都颤了颤,眼睛盯着地板,“不回。”
“那估计得你多跑几趟,小赵研三了,得忙点。”赵教授说。
程殊想说什么,抬起头看向梁慎言,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神。
那双眼里平静得很,没什么久别重逢的震惊或者不甘、恨意,就像是见到了一个路人。
心里泛苦,又觉得是他该得的,“没事,应该我跑。”
赵教授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旁边梁慎言笑了声,看过去就听得他开口。
“这么久不见了,真长进了不少。”梁慎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和刚才说那句骨干时一样,“程殊同学。”
程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掐着手心,又喊了一声“言哥”,不过这回后面跟了话。
“又麻烦你了。”
梁慎言挑了下眉,没再继续聊,“不麻烦,工作的事该怎么样怎么样,别有压力。”
他跟赵教授在这儿又待了一会儿,然后被人一起叫走了。
赵教授回头看了眼程殊,多了一句嘴问:“那孩子挺聪明的,做事还踏实,不会耍心眼,是以前梁总资助的学生?”
不怪赵教授会这么想,主要这俩人家里悬殊太大了。
要是年龄相仿,那还能猜是同学,问题差了两个三年,一个还在念高中,另一个都读完研工作了。
梁慎言“嗯”了声,没明说,“算是。”
亲力亲为地教了快一年,从陪读到陪考,怎么不算是一种资助呢。
他们一走,程殊立即被其他人围了起来,一脸八卦地等着他开口。
“你居然认识梁总?天,你别是隐形的公子哥吧。”
“那你平时勤工俭学,是跟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还是什么变形记。”
“原来大佬竟在我身边,深藏不露啊。”
程殊看了眼梁慎言离开的方向,坐回椅子上,等他们都说完了才摇头,“没那么回事,别问了啊。”
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显得人很难靠近。
这会儿神经再粗的人,也感觉到了程殊的反常。
后半场程殊一个人坐在那儿,努力打起精神,看上去像一根崩得紧紧的竹子,再用点力,就该被压弯了。
庆功会一直到十点多,才陆续开始散场。
承包跟承建那边是要再去续摊的,走的时候还叫了其他人,不过梁慎言这边委婉拒绝了,但让账挂在他们这。
工作室这边是一帮学生,也就象征性地喊了一遍,没打算真带他们去。
其他人走得差不多,就剩下他们两拨人。
程殊站在最后,等导师他们先上车,又忍不住往旁边看去。
梁慎言站在那儿,姿势舒展地站着,臂弯那儿搭了件外套,正低头发消息,等着司机把车开来。
“程殊,上车了。”
听到声音,他回过神,一边答应一边往前迈了一步,手刚扶着门,一道车灯打过来,刺得他眯了眯眼。
就这么一瞬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门关上,匆匆说了句“你们先回”,背着包几步跑到了梁慎言那儿。
“言哥。”
程殊出声之前,梁慎言就已经看见他了。
这么大个人跑来的动静,想忽视都不容易。
梁慎言收起手机,“嗯”了一声,沉默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他俩的见面来得太突然,程殊一点都没准备,打了那么几年的腹稿,这个时候派不上用场,脑子很乱,只好想到哪儿说哪。
“言哥,对不起。”
“当初我那么离开,一点信儿都不给你就消失,就让老人家给我带了句话,没亲口跟你说,是我错了,我太任性了,也太自私了。”
他说完第一句就看见梁慎言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想低下头,又怕梁慎言觉得他敷衍、不真诚,只好强迫自己直视梁慎言。
后边的话,说得很艰难,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声音都在抖,“……我爸走得太突然,我没准备好,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更怕见到你,你不能总被我拖着,我让你失望了,你教了那么久,我还是没能变得更好。”
四月中的天,夜里还是有点冷。
程殊说完后,咬着牙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依旧看着梁慎言,等着他的审判。
话音散在风里,梁慎言一直在听他说,但过程里除了一开始的皱眉,没给他一点回应或者反应。
直到司机把车开过来,他才开了口。
“你不是走了吗?那你应该走得远远的,来这里又为什么?”
一句话,没给程殊留一点余地。
逼着他说出心里话。
程殊有一种被戳穿后的窘迫和无措,终于坚持不下去,垂下眼,“我只是想,要是能看看你——”
梁慎言没有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那看到了,然后呢?”
程殊猛地抬起头,想要解释,但他说不出口。
梁慎言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相信,不值得你当面跟我说一句?你这双眼睛最会骗人,别这么盯着我看。”
程殊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解释,“言哥,我……”
梁慎言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露出了狠劲儿,“到现在你都还不肯说一句实话。”
“到底因为什么把我往外推,走得那么绝,你想清楚了再说,不然没这样的。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什么事我都能原谅你,所以肆无忌惮地羞辱我。”
他眉头拧着,压着火低声问:“程殊,你当我是什么?一条狗吗?”
一句句的话,砸在程殊心上,杀伤力十足,他张着嘴没能说出话。
梁慎言看着他,过了几秒,笑了声。
“用不着道歉,你的话,我信不了。”
丢下这句话,外套往程殊身上一扔,梁慎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在门关上的下一秒,从程殊面前开走。
程殊站在那儿,抱着那件衣服,怔了一会儿,眼圈终于慢慢红了。
第85章
突然的见面,程殊没有准备,梁慎言也没有。
回去的车里他难得一路闭着眼休息,手机弹出来的消息一条都懒得看,心里的烦已经顶到心口,快连带着肺一起炸了。
烦,比手里项目砸了都烦。
开着空调的车里很闷,梁慎言皱着眉解开扣子,又放下车窗,风吹进来,除了冷没别的用。
这几年,他很少会像刚才那样露出骨子里的狠厉。
大多时候是冷的,但也只是冷,在人前没那么多外露的情绪。
司机安静开着车,心里只想把人平安地送到家,什么岔子都别出。
“就停这里。”
梁慎言眉头还皱着,忽然出声说了句。
司机立即稳着踩了刹车,往外看去。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将近十一点的小区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早点回去休息。”
梁慎言自己开了车门下去,走出去两步,忽然倒回来,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正想掉头开出小区的司机,又踩紧了刹车,放下车窗,“梁总,还有其余的事吗?”
梁慎言尽量控制住烦躁,说:“给支烟和打火机。”
司机手一抖,松口气,刚才那样他差点以为自己明天要加班。一边答应一边从自己衣服里摸出烟跟打火机,正要递出去,又缩了缩,“这烟便宜,怕您抽不惯。”
梁慎言说了句“没事”,接过来又说:“让杨丁回头给你报销。”
再便宜的烟他都抽过,再便宜能比酒席桌上的散烟便宜么。
都没等司机说不用,转身走了。
小区里的公共空间都禁烟,毕竟住这儿的都是有些年纪的人,看重养生,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就得罚款二百。
谁想抽,那就搁自己家里抽,别出来放二手烟祸害人。
但为了人性化考虑,有一片小中庭区不禁,家里吵个架心烦了,想出门就在那儿抽。
梁慎言对那儿不熟,没去过,但不妨碍他能知道。
点着烟往嘴里送,太久不抽,第一口被呛了下,咳嗽了两声,反而让一直堵在心口的烦躁有了发泄口。
周围有树挡着,路灯照进来都散了,又黑又暗,反而给人一种封闭的安全感。
坐在椅子里,他用手肘抵着膝盖,往前俯着身,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盯着前面那片地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够了,就那么一句“言哥”,他就绷不住了。
那分钟,他都做好了程殊开口喊一句“梁总”的准备,没想到人倒是一点不生分,开口就是言哥。
梁慎言掐了烟,往后靠去,闭上眼,心里乱得理不明白。这事也没办法像数学题那样,照着解题思路一步步解开就能得到个答案。
他要真忘了,那就不会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衣服,知道衣服被谁拿着。连袖口那儿被烫出来的点,是他俩一起在厨房烤红薯弄的都记得清楚。
忘得掉吗?
不能,他不是会反刍痛苦的人,可心在那儿,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总不能见面了装不认识,连过去的自己都一并抹干净了。
“见谁了,烦到在这抽闷烟。”
听见声,梁慎言眼睛都没睁,只是蹙蹙眉,“别找事。”
“啧,脾气见长。”梁慎行站在旁边,手插在口袋里,“有这么烦吗?要是心里觉得不甘,那就问个明白死了这条心,要是还在意,那就放自己过了这道坎,顺其自然。”
梁慎言没吭声,过了会儿才说,“过不去。”
过得去就不会有这几年了,他脾气没那么好,一直都是。要找个人没那么容易,但也不是很难。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看到人家上了大学,还读了研,终于从那地方出来了,过得还挺好,心里不爽了。”
梁慎言觉得他哥挺烦的,听听这一句句的,像是一个哥说的吗。
“没这回事。”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准备回去了。
见到了就是见到了,后面还要一起工作,难道因为从前的事,让赵教授换个人?
那不能,他俩的事跟工作扯不到一起。
往前数几年,他都不会这么做,现在就更不会了。
只是当初程殊一声不吭离开那件事梗在他们中间,他在不在意程殊这人,事都还在那儿。
“我得提醒你,人家小孩当年才十八,没跟你在一起前,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小孩,哪怕网络发达了,可到底不一样。他小你那么多岁,你把人招惹了,是对他好,也帮了他家不少,但招人家前也没问过人愿不愿意,他跟你计较了吗?”
梁慎言脚步一顿,没再继续往前走。
“那么大一件事,别说他,我们在那个年纪都不一定处理得好,你要真为了他不辞而别这事生气,应该。”他顿了一下,“但你自己想想,你是怎么跟人开始的,无形中给没给人压力,让他不敢拖累你了。”
梁慎言听不下去,但不是被戳中了痛脚,是觉得他哥这是瞎扯。他跟程殊不是这么回事,他俩都很清楚恋爱是怎么谈的。
“不是这么回事。”梁慎言看他一眼,“这事你别管,也别查他。”
他哥愣了愣,才说:“我查人家干嘛,公司合作方团队名单是什么机密文件啊。”
“那最好。”
梁慎言沉着声说完,抬脚往家里走。他哥跟上来,也没再说什么。
感情这事,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外人再怎么看,那都没办法真正知道俩人是怎么想的。
这个点萧婉茵和梁远山已经睡了,家里就一条狗还醒着。
昨天他过来的时候,先去接了五福才来的,这会儿狗趴在地上,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抬了抬头,看见是他,立即爬起来凑到他面前。
梁慎言摸了摸它的头,看着它兴奋摇尾巴的样子,走了一会儿神。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狗。
知道怎么样能让人心软。
跟他哥打了声招呼,梁慎言就直接回了房间。
水打在身上的时候,梁慎言抹了一把脸,脑子里是他哥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还有程殊跟他道歉的样子。
算不告而别吗?
肯定算。托程冬爷爷带句话,不敢见他,怕见了他就走不了,那算什么告别,等于是把人杀了再对着尸/体说为什么杀你。
半点用没有,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梁慎言想着,低头看自己手心,发现水从指缝往下流,无意识握了握,回过神来,又觉得傻。
从浴室出来,他坐在床边拿着手机看消息,回完了,往下一直滑,终于滑到了最下边那一截。
程殊的头像安静躺在那儿,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六年前。
以前跟他爸吵架走了,去了程殊老家,他没换过联系方式,只是关机不想理人。后来又从那儿回家了,还是没换过,他没这个习惯,也不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代表自己跟过去没关系了。
盯着看了一会儿,梁慎言把毛巾放一边,手机锁了屏放床头,正要关灯,往床头柜瞥了眼。
没怎么犹豫,他伸手拉开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两只毛线小狗。
小狗挂在他自己做的钥匙扣上,跟他刚收到的时候差不多,但用的本来就是旧毛线,过了几年更看得出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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