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扰。”常苘扶扶眼镜,笑眯眯的说;随即撑着桌面的郭湓满脸阴雨,咬牙切齿说:“……不打扰!”
池田靖挑着眼皮,双手插兜的走进来。“化验报告?”竹昱转身朝郭湓问。
“喏,”郭湓扔给她一文件夹,“一共搜出的十四种烟品,其中只有一种目前只有一包也只剩两根,包装嘛,”他沉声说,“不是国家烟管局审批过的牌子。”
“外国货?”竹昱看着报告,问。
“也不是,”常苘凑过来补充,“查过了,至少不是国际公认流通的烟品。里面的甲基苯内胺含量超过了国际食品医疗安全标准的10倍,还有不少未知合成化合物。”
“披着烟匹的毒?”池田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探着个脑袋挤在竹昱身前,努力的弥补身高差距看到报告。
竹昱安静的看着那人的脑袋顶,忍住了想揉揉的冲动,“烟盒还在么?”她转头问郭湓。
“在,你要去拿么?”郭湓回答,“验过了,那玩意儿没有什么发现,就是一纸壳。”
“拿着这个去审问张昊的时候用。”竹昱说,转头看着池田靖。
后者被看的有些发毛,“嗯对对对,”她赶紧附和,“没有问题,我也是这么觉得。”她顿了顿,“那张张建明提供的嫌疑人的画像怎么样了?”
“老余扔回来,说只能印发通缉文件。”竹昱说着,跟着郭湓去拿烟盒,“按照张建明的说法,所有的后续抛尸方式、步骤都是那人设计的,自己只负责给酬金资源和监督进度。”
第一批是没有被二次破坏的、生的头颅和躯干,抛尸点一个是横江大桥,一个是琅照区的水库;第二批是惠普新小区的腿,并且策划出了替罪羊;第三批紧接着就在闹市抛尸双臂的尸块,引起公众注意,蓄意给警方施加舆论压力,在发现李岩后赶紧结案。
“这个计划,”池田靖闷声不吭的听完张建明的口供,琥珀色的瞳孔愈发深沉,“简直是……”
完美,而残酷。
“据张建明的说法,张昊应该是认识嫌疑人,在该人提出帮助销毁罪证的时候表现出很信任的态度。”竹昱说,“那八成就是运毒的马仔。”
“要是只有这一条线,那就难办了。”池田靖接过她手里的烟盒,翻转着看了看,“时间差,有这时间应该都跑境外了。”
竹昱没说话,但是眼底的神色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不悦。池田靖扭头看到,伸手拍拍她的肩,“哎呀安啦,不要为不能做的事儿而瞎操心——走走走,去看看咱们的老朋友。”
*
“……刚吃完饭,但是还是什么都不说。”身后的持枪督警汇报,“但是看精神状态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池田靖听着一只耳朵,手里把玩着那盒子。形制与国家规定的烟草产品没什么两样,但是三无产品,印着的英文也是很平常的“cigarette”。她捏着纸盒,忽然把它放在鼻前嗅了嗅。
裹挟久了毒品的盒子带着一股诡异的烟香,池田靖皱皱眉,努力回忆着这股气味的来源。
常苘的调侃归调侃,立青同志的嗅觉其实非常的灵敏。此刻这个并不太一样的烟草味她闻到过,且记忆深刻,那是三年前深入那个地狱里时闻见的烟味儿,除此之外……
——张昊家里的,那个密室。
“走吧,”她的思绪被竹昱开口打断,“进去看看。”
面前的少年面黄肌瘦,略显木讷的眼神里依旧是倔强的对毒的渴望。警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染毒已经半年之久,竹昱面对着男孩率先开口:“张昊。”
毒瘾发作的间隙,张昊还是很理智的。他闻言抬头,微微眯眼,在白炽灯下辨认着来者。
“好久不见。”池田靖坐在一旁开口接话,看着男孩的目光移了过来,露出两颗虎牙,“忘性应该不算大,记得我俩吧?”
“……记得,”张昊嗓音沙哑,略显虚弱的回答,“我还没死吗?”
“no no no~”池田靖伸出一只食指,左右晃了晃,语气颇为轻快,“你可不能死,身上线索那么多,死了多可惜!”
“无所谓了,”张昊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一摊,手铐与桌面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要杀要剐随便吧。”
竹昱正想说什么,被池田靖摁住了,“得了吧大少爷,”后者语气里略带嗤笑,“你要是真的这么有悟性,也不至于在局里耗这么久。”
此话一出,面前带着手铐的人明显一顿。
“我没想到那老头儿真的不来救我。”男孩眼底闪过一丝阴郁,“而且……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每次、每次瘾上来了的时候,你知道吗,那种感受——”张昊的瞳仁忽然收缩,定定的盯着她,“像是活生生的啃食我的肉.体,我的五脏六腑,我去看,可是没有东西在咬我;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要烟、烟……”
池田靖面不改色的听着他的陈述,末了淡淡的来了一句:“所以呢?”
男孩愣了愣,没想到她的回答。
“你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染上毒了,”池田靖不答反问,一双桃花眼里琥珀色的瞳孔在压低眼睑后显得深沉,“但是你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男孩张张嘴,却是被戳中了心思。“我没有——”
“你有,”池田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苍白的辩解,“你一个连杀生都不敢看的小屁孩,怎么可能抄起刀子把一个几乎成年的女孩剁成几块还下锅炸了煮了?我猜猜,在你俩所谓的‘情.趣’下你吸了根助兴,然后栽了是吧?”
张昊不说话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下来。
“孩子,”池田靖背靠着椅子,双腿微微敞开,这是一种游刃有余的姿势,整个人给人一种与寻常审问完全不符的松弛感,却莫名给了被审讯者一种压迫,“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意识到了,但是没胆子说吗?”
“因为你连张建明都不敢告诉,”张昊“腾”的抬头,对上说话者沉静的眸子,“你自己很早就明白的一点,这个不论怎么宠你的人,都不会允许你吸毒。”
“……是啊,”张昊颤抖着下唇,终于说话了,“连我都知道,如果我吸毒,老头儿一定会把我扔进戒毒所。”
他忽然崩溃了,眼泪像决了堤一样涌出来。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着男孩撕心裂肺的哭泣,夹杂着不甘和悔恨。竹昱静静的坐着,目睹着适才发生的一切。两人心照不宣的耐心等待,等待张昊的哭泣变为啜泣,逐渐平息。
“但是你想活着,”池田靖看他渐渐稳定下来,又说,“你想活下去,自由的活着。你没有勇气面对你自己吸毒的事实,否则早就过来自首了,还会有后面的事儿?”
他把脸埋进臂弯里,消瘦的肩一颤一颤的。池田靖没说话,等着片刻终于听见夹杂着鼻音的问题:“您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
“我想过来自首,想过做毒品检测,想过进戒毒所,”他咬牙哽咽着说,“可是、我放弃了。”
“我一想到戒毒所里没日没夜的生活,一想到毒瘾发作我没有烟可抽的痛苦,我做不到,我想算了,这辈子我是认栽了。”
池田靖平静的听着他说完,回答道:“不会。”
“嗯?”
“我不会认为你很懦弱。”池田靖笑了,又露出虎牙来,“很正常的心理反应。”
“我经手过很多瘾君子,大部分都是像你一样,染上毒后悔恨不已的,无数次希望通过戒毒所改过自新的。”她说着,忽然很怀念嘴里的那股尼古丁味儿,“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对自己的执念放不下,因为过程的痛苦。”
“戒毒戒掉的不是毒品本身,而是你内心的欲望。”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空的烟盒,张昊在看见的瞬间眼睛就粘在上面了。“看,”池田靖笑道,“我说什么,你依旧是怀念那个瘾带给你的快感。”
男孩的瘾没有发作,他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看向池田靖。“……蒋欣欣的案子,你们应该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吧,”半响,他轻轻开口,声音细微却坚定,“你们想问的是关于毒品的,是吗?”
“蒋欣欣的案子基本上没有什么疑点了,”竹昱开口,“我们唯一好奇的,是你们二人是如何建立关系的。”
张昊一怔,随即扯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你们觉得这个女的怎么样?”他说,“文静、内向,但是有骨气,高尚?”
不等那两人回答,他又兀自的说:“并不。这家伙其实很现实,甚至很拜金——一开始我追她的时候她确实拒绝了,表示不想跟我这种人渣在一起鬼混,但是后来我出手阔绰,送了不少礼物后她对我就有改观了。”
“她发现了跟我在一起能在物质上得到不少好处,于是同意了我俩的地下恋。”张昊陈述道,“我个人会有一些……小癖好,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真心喜欢还是假意配合,但是她很顺从,因为我能给她钱。”
“像她这样的原生家庭里长大的女孩,爹不疼娘不爱,其实内心很实务,也很容易被感动。”他低着头,阴影打在他脸上,晦暗不明,“她明白,跟着我一个月能拿到的钱可能是她读一个好大学出来一年的收入,她盘算的很精,所以,也很听话。”
“那天……”
张昊搓了把只剩骨头的脸,深吸一口气:“那天,我俩在那个房间里玩,我说想不想要刺激些,她很顺从,然后我就抽了那支烟。”
“那种烟抽完之后上头很快,我飘忽忽的,借兴问愿不愿意被我吃了,她喊着愿意,然后……然后……”他声音越来越颤抖,越来越虚弱,瞳孔散大,像是要昏死过去。
池田靖蹙了下眉,抬手利落的朝他泼了杯水。
“……咳咳,”张昊被水浇醒了,身子却依旧是不停打颤,“然后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拿起那个屋子里的导针……朝她喉咙刺下去了……”
男孩连回忆起来的时候都这么害怕,声音里带着恐惧的哭腔,越来越呜咽。池田靖倒是对他的反应不意外也不关心,淡漠的眼神朝旁边向下一瞥,发现了竹昱的手掩盖在桌子下,死死的缴着,攥的青筋暴起,皮肤发白,指甲扣着的手背渗出了血。
池田靖缓缓抬眸,见着张昊依旧把脸埋在臂弯里,身子朝竹昱靠了靠,顺势将自己的手强硬的挤进她自残的两只手中间。
“所以你后面就真的按着你说的字面意思,”池田靖感受着那双手的温暖,问,“把她给‘吃了’?”
张昊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半晌默默的点点头。
估计后续就是这烟上头快,下头也快,正烹饪到一半的张昊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干了什么狗日的事儿,吓得六神无主找生父帮忙。
池田靖的大脑飞速运转梳理着来龙去脉,完善每一个细节:“你现在都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那个烟抽完能让你保持清醒?”
张昊点头:“嗯,其实就是刚抽完之后那个劲儿特别舒服,很快散了,但是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抽一次,不抽的话就是我说的反应,但是不像别的毒品戒断会有幻觉,这个是让你清醒着难受。”
池田靖歪着嘴调侃了一句:“嚯,还知道一般的毒品戒断反应,看来学校的禁毒教育没少学啊?”
张昊低着头:“我抽的时候也没想过它是毒品……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竹昱问:“关于这个牌子的烟,你知道多少?”
“不清楚,”张昊回答,“这个牌子还是别人介绍给我的。嘉禾临近的琅照区是旧城区,发展跟不少,里面云集着各种小混混。我们没事儿就会一起去地下赌玩城,还有那一道的夜店里,晚上五花八门什么人没有。”
不同于新兴商业会水区和科技市中心的嘉禾、望岗区,琅照在20多年前曾是G市鼎极一时的中心,那里,黄.赌.毒产业形成了强大的链,为当时的G市带来了巨大的黑色收入。自从禁毒运动的大力开展,琅照区黑色产业被打压,新经济建立不起来,就逐渐没落了。
“在那里,朋友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兄弟。”张昊说,“我跟着那帮人鬼混,很快也就熟起来了。现在虽然毒品大家心知肚明不会沾,但是像黄和赌……就……不一定了……”
竹昱压低眉眼,周遭的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池田靖翘起二郎腿,微微点头,低头划拉着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就是这个人给你的烟?”
张昊探身过去,眯眼看了看池田靖手机上根据张建明描述画出的嫌疑人,“不是,最开始不是他,是一个比他年轻的鬼仔。一开始都是他带着我们在那里玩,看得出他应该还是有些话语权的,后来看我出手大方,也就给我介绍了不少别人,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这个烟的?”竹昱问。
“我高一的时候吧,”张昊回忆,“被老头儿认回来就有钱了,然后到处玩——第一次接触也就是那会儿。”
这么早?竹昱暗暗惊异,就听见池田靖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发觉自己成瘾了还是戒不掉的?”
“……大概,要个把月吧,”张昊斟酌着回答,“具体我也不清楚,因为一开始这玩意儿的口感和普通烟没什么区别,就是吸着更浓郁些,他们说是烟草含量大。这种烟只有直接抽才会上瘾,后来发觉成瘾还是因为没货了,但是抽别的没那个感觉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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