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的脸,本能地感觉到一阵作呕。
狭小的房间里,青黄色的有毒烟雾还在弥漫,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就像是无数只狰狞的手掌,争先恐后地要扼住卫曦的脖颈。
大火还在蔓延,温度炽热得让人喘不上起来。
卫曦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身体也仿佛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铅,他想要努力抬起腿来,想要去捡拾刚才丢落到不远处的那块湿手帕。
可是提不上力气。
此刻,镜子里的那个他的影子,似乎也开始缓缓转动起来。他的身上长出了许多许多锁链,脸上、手上,所有露出的肌肤上,都凭空长出了密密麻麻的无数尖锐又令人作呕的硬刺,许多红色的小蛇从他的口鼻处钻出来,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便要缠绕上镜子这头的卫曦。
[逃?你往哪里逃?][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你独活着?]卫曦他好害怕。
但是他动不了。
【是你害死了他们。】
一股难以言状的绝望如同潮水一般在他小小的身体里蔓延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冲垮。
一片喧嚣的火焰中,卫曦放弃了抵抗,他跪在地上,痛苦地哭泣着。
喧嚣的房间里回荡着一声又一声。
“对不起……”-
肖兰时在推开金雀后,便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坍塌的醉春眠底下。
在满眼的狼藉废墟中,肖兰时大喊:“卫曦!卫曦——!”砰!
一块满是火星的木头轰然坠落。
肖兰时心中一惊,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猛然翻身到一旁,低下头,刚才木头落下的地方,本就腐朽的地板已然被砸出了好大一只黑洞。
肖兰时眉头紧皱,这里越是多待一刻,危险就多了一分。不行。
旋即,他立刻又冲向烧塌的屋子,急切地喊着一遍又一遍:“卫曦——!”
他在大火中看到了许多具烧焦的尸体,每当肖兰时看见他们那被大火吞噬得像是干柴一般的手的时候,他的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紧紧捏住。
在一片焦灼和慌忙中,突然。
他听到有一股细细的哭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肖兰时眉头紧皱,用耳朵极尽用心地分辨着。
直到他确定那哭声里的自言自语像是谁的时候,他激动得简直要落泪。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卫曦。
下一刻,他立刻循着声源奔去。
在一片喧嚣的大火和弥漫的毒气中,肖兰时终于找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
周围全是长牙舞爪的火焰,背后是堆积得密密麻麻的燃木,他就那么孤立无援地跪在其中,身体几乎蜷缩成一只受伤的小兽,绝望地哭泣着。
肖兰时隔着大火吼了一声:“卫曦!”
那火势对岸的人却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一动不动。
“卫曦——!!”
突然,一簇大火乍然间向肖兰时卷来。
肖兰时心中一惊,猛地向后一跳,险些躲过。
眨眼间的功夫,眼前的大火如同春天荒原上的野草,一茬接着一茬地猛长,丝毫没有任何要压下去的架势。
紧接着,肖兰时手中亮起一团真气,大喊一声:“惊蛰!”
一道道耀眼的剑尘不断从肖兰时的手中辟出,可无论他使出怎么样的符咒,眼前的玄冥火却怎么也无法斩断。
肖兰时满头是汗,眉头紧锁望着越来越凶的大火。
犹豫了片刻后,他盯着不远处的卫曦,突然间收起了惊蛰。
火势愈发喧嚣,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连倒影在墙上的黑影,似乎都巴不得将周围的一切吞噬。
当它们望见肖兰时身无一物,疯了一样向大火中猛冲的时候,那些肆意嚣张的怪物,个个都挥动着炽热的利爪,争先恐后地往肖兰时身上扑去。
火舌舔上了他的脊梁,将他衣袍灼得焦黑,还要贪婪地爬满他的后背,在上面生生啃出一块又一块骇人的水泡。
在剧痛中,肖兰时大脑一片空白。
只存着个念头,就是要让卫曦平安。一步。两步。
在大火的弥漫中,肖兰时忍着剧痛奔袭到卫曦的身边,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像是抚慰般,轻轻拍打着卫曦的后背。
“哭什么呀?肖月来了。”-一片废墟外。
金雀领着一众在黄绿色的毒烟中拼命搜寻着生者,汗水已完全打湿他的衣衫,每挥动一下手臂,身体就仿佛抽干了水的河底,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从金雀的脚底蔓延,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锁住。
再救一个人……
再多救一个人……
金雀听到自己的呼吸在耳边炸响,他从被烧得焦黑的一片废墟中扬起头来,转身四望,黄色的毒烟像是种诅咒一般四起,满是伤痕的人们在底下奔逃,如蚁如鼠。
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骤然从他的心头升起。
突然,一个侍从急急忙忙地爬上废墟,喊着:“晏安公子……不好了!”
金雀闻声望过去。
只听那人神色未定地说着:“萧、萧逸此刻趁机又进攻云起了!!”
◇ 第180章 永远都是我
一处几十丈宽的围猎场。
萧逸带着人清空了场地,空地上只留下了几只被故意磨钝了的长剑,还有几个赤身裸体被绑着的男人。
他们的脖子上被困着锁链,被拴在临近的几棵巨树上。他们的眼睛清一色地被人用刀或是其他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瞎,喉咙发声的地方,也被人割开,而后在后背上,用血被标记着不同的序号,像群等待屠宰的牲畜,毫无人的尊严。
在空地之中,站着其中两个男人,他们手脚上的链子被卸下。
萧逸饶有兴趣地坐在长椅,双手握在嘴边,兴奋地高喊着:“喂!愣着干什么?那边的,选一把趁手的剑啊!”
语落,空地上两个被刺瞎的男人,立刻摸索着蹲身下俯,用手掌在地面上摩挲。那副争先恐后地模样,像是恐怕对方比自己先找到了武器。
见状,萧逸恶劣地笑起来,骂道:“人跟猪狗,到底有什么两样?”
语落,他身边立刻立了一道身影,遮住了他半脸的光。
“闹够了么?”
闻声,萧逸抬起头一看,望见金温纯满脸严肃地望着前方。
于是萧逸立刻收起二郎腿,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抖了两下袖口,看向金温纯:“玩玩而已,不耽误我们的大事。”
金温纯又看了一眼空地上的男人们:“他们眼睛怎么回事?”
萧逸从善如流:“我刺的。”
“喉咙?”
萧逸答:“为了让他们不出声,分辨不出来对方嘛。”
金温纯立刻瞪向他:“你更像个牲畜。”
话顶着话,萧逸脸上露出一贯的阴沉笑意:“多谢督守赞扬。”
说着,他抬手又指向正搏斗的两个男人,道:“那个姓黄的老头在云起设下的结界,实在太强,我们的人强行突围也突不进去,反而见了伤,所以我就把督守大牢里这几个旧族逆贼带过来了,让他们当人质,去跟云起那个姓黄的做交易,以换取血饵们。督守,你知道的,旧族那些人,一贯都是硬骨头,若是不让他们洒点儿血,他们是不会真正知道疼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替您分忧啊,望您体谅。”
金温纯冷声问:“那我该是向你道谢?”
萧逸连忙拱手施礼:“不敢。”
“哼。”金温纯一抖长袖,在旁人拥护之下走开。
萧逸直起身来,双目微眯,看着金温纯离去的方向,危险地笑着:“我也真想看看,你在虫蛊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温纯。”
紧接着,萧逸的身子又重新陷入太师椅中,抬起指头勾了勾。
旋即,立刻有一个侍从连忙蹲下身:“萧公子,您吩咐。”
萧逸看着场上正在厮杀的两个人,偏过头问:“不是说有个叫黄哲的,是摩罗的战神么?是哪个?”
侍从殷勤地指着其中一个男人,道:“就是那个,那个光头。”
萧逸顺着望过去,场上的两个人,因为眼瞎声嘶的缘故,不知道对手是谁,在萧逸的故意误导下,都以为对方是金家的侍从,于是二人拿着手里被刻意磨钝的武器,拼了命地向对方刺去。
因为武器并不锋锐,所以伤口也并不致命。
光头黄哲身强力壮,又比他的对手高了许多,尽管他手里只拿着一把生锈的匕首,却在他连连挥招下,硬生生打出了名剑的气势。
见状,萧逸不满地皱起眉:“怎么给黄哲挑了个这么弱的对手?”
侍从立刻悻悻打量他的脸色:“萧大人,那黄哲,天资本就比寻常人高出一大截,后来又受前督守亲自指导,替前督守斩军杀敌,平匪除贼,身上功勋无数,是旧部第一将领。想必寻常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萧逸立刻斜目瞥过去。
侍从连忙低下头:“属下多言。”
“去。替我拿一只弓弩来,要满了金翎箭的。”
侍从立刻应声去了,片刻后,便双手呈上:“萧公子。”
紧接着,萧逸一个弹跳起身,单手抢过近百斤中的弩箭,对着厮杀场上的两人轻轻就是一瞄,只听“啪”一声弓弦开合,他右手指节轻弯,一朵金色的莲花便如疾风般刺去。噗!
金翎箭分毫不差地贯彻了黄哲的右腿,他原本正要刺向对方的喉咙,突然间,腿上的剧痛使得他猛地向下一跪。
萧逸眯起一直眼睛,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似是喃喃自语般:“这样才对啊。”
黄哲突然停止了攻击,对面的那对手也猛地一怔。
虽然他双眼被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一刻,求生的本能欲望驱使他,像是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挥舞着手中的重锤,猛地就朝黄哲头上砸去。砰!
人的肉身又怎能敌得过百斤重的鼓锤?在一股巨大力量的震荡下,黄奕整个人被砸得高飞出去,七窍流血。
对手似乎是感知到了胜利的味道,全身青筋暴起,举着重锤便乘胜追击。
场上的局势瞬间扭转!
不远处,萧逸缓缓放下弩箭,望着场上已然变成血人的黄奕,眼中恶意闪烁:“什么斩军杀敌功勋无数,不过只是一条虚张声势的猪狗罢了。昔日我数次拜访他却闭门不见,如今怎么样?还不是我杀死他就像碾死一直蚂蚁那样简单!”
侍从小心翼翼:“萧公子,这黄奕是旧部极为重要将领,是不是……该留他一条性命?”
闻声,萧逸立刻凶狠望去:“你可怜他?”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若是留下黄奕一条性命,或许能有与云起协谈,更胜一筹的筹码。”
即可,萧逸猛地将弩弓抛给他,不屑地哼了声:“谁跟你说我要与云起协谈?赢家一直是我。以后也永远会是我。”
“可是督守那边……”
话音落,场上突然。
砰砰砰——!!
黄奕在对手密如雨下的攻击中,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对手也感知到了他的死亡,正欢欣鼓舞地用重锤,一下下敲击着地面。
萧逸瞥了眼:“换一下组。”
犹豫片刻,侍从应了声正要去。
紧接着,北面立刻爆发出一阵急促的鼓声。
“黄先生到——!!!”
萧逸循声望去,只见身材岣嵝的黄先生在一众侍从的搀扶下,吃力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在他的身后,是二十多匹骏马牵拉成一队的囚车,囚车里面关押了男女老少无数。
萧逸眯起眼睛打量:“呦。这次这么乖,终于肯把血饵送来了。”
侍从问:“那公子……”
萧逸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笑着:“还愣着干什么?磨刀,杀人啊。”
◇ 第181章 救不回来的
良久,黄先生身后的一众车马突然停了。
见状,萧逸目光一顿,眉头又凝起,望着黄先生把那些囚犯停在结界的边界,而他独身领着一众侍从缓缓拄拐上前。
片刻后,两人相对而立。
萧逸立刻俯身施礼:“黄先生。久仰大名。”
黄先生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
萧逸旋即转动脚后跟,再次:“黄先生。”
继而,黄先生叩叩的拐杖声突然停了,他缓缓侧过身来,峻色道:“邀我来的是金温纯。不是你这条狗。我问你,你家主人呢?”
萧逸眼底忽然一暗。
旋即,他盯着黄先生,嘴角拉起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抬手道:“请。”
话音落,金温纯的声音应声响起:“黄先生。”
闻声,黄先生转身望过去,看见身着锦袍的金温纯正在人簇拥着,阔步向自己走来。莫名其妙,心头忽得一酸。
他虽是身处元京金麟台座下,可和摩罗的关系极好,与前两任督守往来甚密,金温纯和金雀两个孩子,从小他就经常看见。他记得小的时候,金温纯才不过自己大腿处高,就喜欢一个劲儿地抱着自己的大腿,叫爷爷爷爷的,一会儿缠着自己要吃东街的糖块,一会儿又嚷着去看闹市的舞龙,小时候他话多,性子也皮,还顶粘人。
细风微动,黄先生缓缓抬起头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金温纯鬓边的白发。
“阿鹰啊。”黄先生用滞涩的喉咙,轻轻唤了一声。
那一瞬间,金温纯不自觉地湿了眼眶,他望向眼前的黄先生,许久不见,眼前的黄先生身体像是又瘦了好几圈。
他想喊一声黄爷爷。
但周围全是将士的瞩目,一个个蓄势待发的身影都在热切渴望着他的一声令下。
他早就不再是金鹰了。
于是他强忍住喉咙间的酸意,目光眺望向黄先生的身后,停在那些还驻留在结界边界的囚车上,冷声问:“黄先生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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