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三滴滴溅在肖兰时的脸上,滚烫滚烫。
鲜血顺着卫玄序的嘴角流下来,整齐的衣领也被弄脏了。
符纸从他的手指里飘出去,失去了伏霜的剑尘,底下那些所谓的河妖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玄序忍着痛,笑得难看:“幻术这堂课你学的不错……”
没有人听得见肖兰时刚才的话,更不会有人在已经消失的幻想中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河妖。在死里逃生的惊魂未定里,一个个愤怒的拳头齐齐吼向卫玄序。杀了他。
肖公子一定要杀了他。
这是肖兰时耳边听到最多的话。
“为什么……?”
卫玄序温柔地望向他,似是宽慰般:“我本就时日无多……”
那瞬间。肖兰时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卫玄序一直说没有河妖,就是为了让萧关的百姓骂他,恨他,就是为了把肖兰时逼上前和他作对。
于是当惊蛰剑贯穿他的时候,肖兰时就是萧关的英雄,是萧关的恩人。
有了萧关作盾,肖兰时就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了。妈的。
眼泪像是脱了缰。
肖兰时疯狂把自己的真气输送给卫玄序,他满手是血。温热的血。他从这些温热里感受到卫玄序的生命正在一丝丝流逝,本能地惊恐着。
脑海中空白一片。
“妈的……妈的卫曦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许给我死你听见了吗?你不能死……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卫曦我求你了,你不要合上眼睛,我带你去看最好的大夫,说不定连你的仙骨都能重新长出来,你千万不能死!算我他妈的求你了卫曦!!”
肖兰时浑身都在抖。
他以前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不怕,他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去拿,想去哪里从来也不会犹豫一下。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哪里也不想去了,他只求怀里的人能活着。活着就好。
哪怕恨他厌他也没关系。
哪怕忘了他也没关系。
他发了疯一样祈祷,可是怀里人的气息一寸一寸地在削弱。
最后肖兰时感受不到他了。
肖兰时跪在地上,像是卫玄序曾经拥抱着他一样,他拥抱着卫玄序。
“凭什么……我许了那么多愿……凭什么老天爷他妈的一个都不让我实现……凭什么……”
宋石系上了锁魂袋的绳子,哭着递给肖兰时。
“肖肖。公子让我给你,他说、他说可以做伏诛剑的剑魂。”
【作者有话说】
作者已经躺好了,轻点踢……(蹲)
(再小小声)小卫没有死(抱头蹲)
(再小小小声)11月准备日更一下(躺)
元京篇
◇ 第72章 毫无羞耻心
回忆起肖兰时被赶出不羡仙的那一年,叫丙申,是他在卫玄序身边的第六年。在那个时候,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呆在卫玄序的身边。
那一年刚入春,萧关的雪没有冬天时候那么厚了。
虽然到处还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肖兰时一直长在萧关,他嗅得出春天的味道。他知道,每当橘子树开始抽新芽,那就是春天。
不羡仙净堂的院子,一棵还不算健壮的橘子树高高的挺着脊梁。
肖兰时优哉游哉地倚靠在树杈上,随手捻下来一只小芽放在嘴里嚼,一种青涩的苦甘弥漫在他的唇舌之间。
这棵树算是他亲手种下的,当时他吃橘子,吃完了把橘子种满地上扔,不知道是不是不羡仙的土地好,结果第二年刚开始的时候,在院子各处都拔起了到小腿高的橘子苗苗。
当时肖兰时他蹦着跳着说不羡仙要变成橘子林了,然后卫玄序就吼着骂着把他还没长成的橘子苗全给拔了。
幸好有宋烨大伯求情,卫玄序最后给他留了一棵,就长在这儿,转眼间,已经从小腿高变得摸到屋檐了。
肖兰时把手垫在脑袋后面,懒散地望着天。
今天是个大晴日,可出奇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柔柔的一片,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大团大团的云朵也被阳光渗透成淡淡的金色,重重叠叠地压在一起,像一群声势浩大的天兵天将,气势汹汹但又平静地从天上飘过去。
肖兰时把手攥成拳头,中间留了一个眼儿,他眯起眼睛,透过一指宽的小洞观察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有一只鸟从洞里飞过,显得好大好大。
忽然,风轻云淡的闲适中亮起一声呵斥。
“肖月!你小子不去学堂听课,你跑树上去干什么?!!”
听得肖兰时小眉毛一皱。
他缓缓偏过脑袋,望见宋烨大伯正站在树底下,举着个扫帚怒气冲冲地仰望着他。
肖兰时侧过身,在树上:“诶,大伯,好巧啊。”
宋烨举起扫把就轰他:“巧巧巧!我让你巧!你巧是吧?我再让你巧。”
肖兰时狼狈躲闪:“别别别,先生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宋烨气愤:“君子?那我还非得当这个小人了!”
说着,宋烨扛起大扫把,瞄准目标会心一击。啪嗒!
肖兰时立刻就从树杈上滚下来,不偏不倚地就落在宋烨的脚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烨有力的手已经拧上了他的耳朵:“你个臭小子,到底天天要让我、要让先生费多少心你才满意?前两天领着你那个不义联盟逃课去爬雪山,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呢,你倒好,昨天又巴巴地跑到人家王大婶家里,把人家家里养了七十年的乌龟给放生了?!她一大早就跑来不羡仙告状,人家一把年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不是别的,七十年啊!都快成人家传家宝了!哦,你倒好,说给人家放生就给人家放生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小子真把自己当全天下救星了?!”
肖兰时疼得直打哆嗦:“诶诶诶,那不是先生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我救龟龟一命,就算没七级也四五级了吧?那我——”
话音未落,宋烨更怒:“你小子毫无羞耻之心!”
羞耻之心肖兰时有没有,他不知道。
但他现在知道的是,要是宋烨再不放手,他可能就从此失去了慧聪之耳。
于是连忙:“呜!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又求饶了好些话,宋烨的手才松开。
肖兰时揉着发红的耳朵,眉头紧凝:“你说你个小老头下手怎么就那么狠呢!”
宋烨冷哼一声:“我要是真狠,你小子不会接二连三地犯错误。”
紧接着,肖兰时话题一转,问:“卫玄序呢?他不是说他今天早上就回来吗?这都快中午了。”
宋烨没好气:“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肖兰时继续:“那他说话不算话大伯你怎么不管?”
语罢,一个毛栗子又结结实实地落下来:“你和他比!人家天天在萧关日理万机,忙得都是正事!你小子天天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你和他比!”
眼看着宋烨还要在下手,肖兰时连忙绕树跑:“不是,大伯,那先生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为什么还要再坐学堂里,那不是纯粹浪费时间。”
宋烨举着袖子在后面追:“你屁!前天考古文你还考个大鸭蛋呢!”
肖兰时一边跑一边辩解:“我天天背那些老头的话有什么用?我要是背会了,我也成个老头。”说着,得意地回望他一眼,“你看我练气、兵剑等等那几科,我哪个不是第一?”
宋烨:“你小子停下!你给我停下!”
肖兰时:“停下?停下我的腿就断了!”
又追了好久,宋烨累得气喘吁吁,他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肖兰时。啧。
这小子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站着。
还笑嘻嘻地伸手:“大伯您累坏了吧。”
宋烨没好气地一摆手,重新拾起地上的扫把。
他双手拄在上面,站直了腰。
忽然,他发现眼前这毛小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长的,现在已经比他高了半头了。
回想起刚刚见到肖兰时的时候,他肩膀瘦得像个姑娘,弯一弯腰脊骨凸得可怕,胆小谨慎,叫他吃一碗饭,他都推三阻四地不敢多吃,总怕有人要害他。
而现在的肖兰时,直腰挺背,肩膀开阔,脸上的稚气差不多已经剥落,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里的意气风发。
整整五年过去,垂发已及腰,几件大了又大的银袍间,曾经的那个小不点长大了。
想着,宋烨轻叹一声:“你都已经快到及冠礼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肖兰时嬉皮笑脸指着自己:“谁收敛?我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伯你和卫玄序也应该早就习惯了。要是不习惯,你们俩就再习惯习惯。”
宋烨白了他一眼:“你以后总要成家立业的吧!别的不说,就你这样的,娶媳妇都没人要你!”
肖兰时无所谓地耸耸肩:“要真那样,我就天天凑大伯你身边,吃你的喝你的,天天啃你的老。”
“胡说什么!”
抬手还要打,肖兰时腰一扭,乐呵呵地躲开了。
旋即又问:“卫玄序什么时候回来?”
宋烨答:“说是去看城南疫病的时候有点事耽误了,快了吧。你快去学堂里坐着!让公子看见你这不要脸的模样,他又得生气。”
肖兰时敷衍点点头:“得。”
宋烨忙催:“快点!”
肖兰时笑着挥挥袖:“知道啦~”
转身,就进了不羡仙的书堂。-
他真就那么乖乖听课了?
那不能。得要他命。
肖兰时一溜进书堂,没往他应该去的一楼走,转而蹭蹭蹭上了女学子的二楼。
哗啦一声,肖兰时猛地拉开其中一间学堂屋子的门。
“诸位姐姐妹妹早啊!”
满屋子里的姑娘被他忽得吓了一跳,有两个小粉红尖着喉咙叫了两声,仔细一看是肖兰时,立刻蹙眉笑骂:“你这孙子,不在一楼的男儿堂里读书学武,上来二楼做什么?”
肖兰时顺手关了门,随意找了个座一屁股坐下,而后嘿嘿一笑:“惦念你们。”
紧接着响起三两声骂:“不要脸。”
坐在最前面的教导女工的女先生挂不住,刻意摆起脸:“肖月,下去。”
肖兰时立刻摆出一副好委屈的模样:“蓉先生,好久没见您,挂念着您的腿病,今天听来了所以特地来看看,可好些了?”
女先生眉头忽然舒展开:“劳你挂心。好多了。”
话音刚落,学堂里立刻响起一片:“先生?您腿上有伤?怎么不早说呢!”
女先生尴尬地轻咳嗽两声。
立刻,一片小粉红都抬着个小脑袋望过来,个个眼里全是关切。
肖兰时顺势猛地起身:“蓉先生带病来给我们教课,她——伟不伟大?”
小粉红齐齐:“伟大!”
肖兰时:“蓉先生为我们忧心操劳,她——崇不崇高?”
小粉红:“崇高!”
“为了报答蓉先生,我们——应不应该用心听课?”
“应该!”
肖兰时转而一屁股稳稳坐下:“好,我就说这么多,蓉先生您请继续吧。”
望着底下一片女弟子斗志昂扬的好学劲头,女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肖月,你够滑头。”
肖兰时在底下坐的小脊梁骨挺直,嘿嘿一笑。
他知道这是女先生默许他留下了。
没一会儿,肖兰时就开始动动桌子上的这个,再凑过去看看那个的,坐累了还干脆站起来背起手满屋子里走。
忽然,肖兰时走到一个姑娘背后:“你开小差!”
姑娘立马慌了神,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底下一塞:“我没有!”
肖兰时起了兴趣:“你桌子底下藏了什么?给我拿出来!”
姑娘怯怯:“先生我错……”
说着,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对,立刻转头低声骂:“肖月你犯什么毛病!”
肖兰时从善如流地坐在她旁边,探头探脑打量:“你藏的什么大宝贝?正巧我无聊得要死了,咱一块看看。”
言罢,姑娘从桌子下小心翼翼抽出一团针线,低声说:“我做同心结呢。”
肖兰时一愣:“什么是同心结?”
姑娘把上面盖的布展开,露出一只编了一半的红色绳结,花纹复杂漂亮,看得出做的十分用心:“就是这个。”
肖兰时猛吸一口气:“你要咒谁?”
姑娘白了他一眼:“我咒你个头。你听谁家说做同心结用来咒人的?”
“那干什么的?”
“同心结象征着同心永结,听说自己把亲手编的结拿来送人,两人的关系就能和睦,”说着,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送我心上人的。”
闻言,肖兰时一顿:“你果然是要咒人。”
姑娘举起线包就要打,肖兰时立刻笑着讨饶。
三言两语间哄好了姑娘,他又贱兮兮地开口问:“胡大姑娘这是要送哪家公子呀?到底这天底下谁家宝宝这么有福,能得到胡大姑娘的同心结啊?”
姑娘笑起来:“我送你好不好?”
肖兰时双手捧成一团:“原来是我这个宝宝这么有福。”
姑娘笑意更浓,两只小酒窝甜甜挂在脸上:“你想得美。”
肖兰时单手撑在桌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抵在额头,他披散着长发,窗外的阳光正好探进来,打在他身上起了一层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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