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李昂灰头土脸地从另一张椅子底下钻出来,努力整理头发,“脱离器没放手刹。”
闻奚在控制面板三个手刹中陷入沉思。
萧南枝和科斯卡打开了储备室的门,顺理成章地在后排坐下:“最右侧那个。”
话音刚落,这一艘小型飞行器就和断线的风筝似的,迅速被卷入飓风。
李昂好不容易在翻滚的过程中给倒过来的自己拉上安全带,扭头一看,发现闻奚还在翻那本笔记。
“有笔吗?”闻奚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昂从裤兜里摸了一支给他,忽觉不对:“哎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闻奚没理会他的嘀咕,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了几个数值。
后排的科斯卡眼睛尖:“你抄坐标干什么?”
闻奚瞟了他一眼,伸手按向头顶的开关。机身瞬间翻转一百八十度,带得李昂差点吐出来。
“前面有人!”萧南枝惊呼一声。
他们的飞行器几乎是擦着边经过了另外一架。闻奚的手压在控制台上,很快调转方向。
但照明灯在厚重的雾风中始终无法找到大型飞行器的影子。同时,雷鸣阵阵,雨势更重。
“十一点钟方向。”萧南枝脸色苍白,眉头紧锁。
白色的电光落下,露出一闪而过的巨大黑影。应该就是那台大型飞行器。
闻奚调整着方向,尽量与它保持安全距离。
时间推移,能看见其他小型飞行器也在不同位置保持着队形。形成相对稳定统一的状态后,机舱内的颠簸感明显减少。
“还有三十秒穿过飓风。”闻奚估算道。
照明灯穿过无尽的黑色,也无法描摹暴风的形状。而突如其来的剧烈抖动让闻奚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科斯卡还在傻乐:“太刺激了,你们说污染时代前那种游乐园过山车是不是也这感受啊?真的好想去坐一次喔!”
四人头顶的指示灯骤然熄灭。
科斯卡的话又急又密,但已经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了。
因为他们的飞行器动力也赶着消失了。
整块控制台陷入死寂,连强制重启都没有反应。这是一种十分让人诟病的保护程序。
飓风裹挟着这架飞行器,如同携带一枚小石子儿,让它无限地翻滚到远方。
而他们什么都坐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大部队越来越遥远。
“我们怎么没有往前了?”科斯卡天真愚蠢地问道,“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个小家伙被吹泡——啊啊啊啊!”
一阵更猛烈的旋风连续掀翻飞行器,好像玩弄着一只脆弱的气球,不断地拍打它。
持续数秒后,轰鸣声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密雨滴拍在机身。
他们已经被飓风抛开了。
控制台重新亮起灯,驾驶自动进入平稳状态。
闻奚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听见科斯卡叨叨:“怎么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了?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现在怎么办啊,怎么联络他们?还是飞上去找找?”
“闭——嘴——吧——”李昂大口呼吸,企图压下呕吐的欲.望。
闻奚侧过头,发现李昂和萧南枝都看着自己。
“不用指望我,”闻奚声音懒散,“我可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萧南枝指了指他的笔记本,翻开的那一页写着一个刚算出来的坐标:“去这里啊。”
闻奚说:“这和调查方向完全相反。”
“我知道。”萧南枝点点头。
李昂凑上来,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的白毛发型:“这不都是算出来的嘛,你确定队长会在这一片位置?”
出发之前,闻奚通过整理之前两次任务的坐标推算出了部分多重坐标体系的随机密码。而这一路上,他根据飞行器的坐标记录进行了补充。
陆见深的脚程会比常人更快一些,但没有飞行器的情况下,也不会超出人类的极限。闻奚猜想,他大概会往沙舟基地的方向去。因为那里至少暂时安全,塔莎也会接纳他。
“不一定,都是瞎猜的,”闻奚望着茫茫夜色,坦诚地开口,“但是离开这里,或许会被当成叛逃——”
科斯卡倒吸一口冷气。
萧南枝抢先一步正色道:“我们是不小心迷路了,被飓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飞行器失灵,联系不上,只能被迫返航。”
“嗯,我能证明是真的。”李昂笃定地点头。
“什么意思,”科斯卡茫然地抬起头,“我们现在有新的任务了?”
闻奚耸耸肩,轻笑一声:“算是吧。”
科斯卡双手一击,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那我们算是一支新的黎明小队吗?我们还是叫七队,还是什么?谁当队长?”
萧南枝十分配合,望着后视镜中的闻奚:“我们还有第二个人选吗?”
李昂:“那如果以后陆队回来了……”
闻奚打了个响指:“诶嘿,对了。到时候让他降职当副队长。”
插科打诨的话很快让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然而闻奚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因为雨声越来越大。不,不对。不止有雨声,还有海浪声——
他们此时应该离海面至少数百米才对,怎么会有近在咫尺的海浪声?
照明灯的最前方仿佛停留着一堵蔚为壮观的黑色高墙,骤然截断了更远的路。
那是……海啸!
闻奚的眼神一变。
只见黑色如高山倾塌,瞬时淹没了渺小的飞行器。
耳畔机身爆鸣,几秒后归于死寂。
……
剧烈的头疼袭来,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四肢,无法动弹。
火光从噼里啪啦的燃烧中迸发。
闻奚连眼皮都无法睁开。
他感觉自己的左眼似乎受了伤,有液体从眼眶流出,黑漆漆的。四肢的骨头也跟被碾碎了一样,拼合不出半分可靠的力量。
比上回坠机严重多了。
他仅凭着直觉,用力解开了安全带,让自己坠落在泥泞的地面。遍是伤口的双手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前拉。
闻奚吃力地回过头,试图从飞行器的废墟中找到其他人的影子。但火势愈发大了,令他无法看清。
急促的脚步踏着泥土从前方传来。
几个人类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来。
闻奚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干哑疼痛的喉咙也无法让他吐出半个字音。
直到他被架着经过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
那个女人裹着灰色长袍,正弯腰低声和一头红发的小女孩说着话。仿佛察觉到什么,她抬起身时,风迎面吹落了兜帽。
她有一副温柔美丽的眉目,仿佛天生就有亲和力。但此时,那些温软的宽慰却被突如其来的震惊取代。
“小奚!”
闻奚呆呆地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微张,腥红滴入唇齿。
“……妈妈?”
第052章 第五夜 02
文/漱欢
冷风从砖墙缝隙钻入,吹进闻奚单薄的衣衫。他靠坐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脑袋和手脚都缠满了绷带。
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他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很久。以至于现在都头脑昏沉,神志不清。
若不是出现幻觉,这里怎么会和他小时候的房间一模一样?
简陋却温馨的屋子,燃烧的壁炉,兽皮制成的地毯,挂在墙上的那幅向日葵花海,一个小熊玩偶。
它们存在于眼前,就像他的伤口和灌入屋子的冷风一样,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令人颤栗。
闻奚盯着自己的右手。皮肤的温度和触感仍然正常。那串颜色柔和的小水晶蒙着一些灰尘,但提醒着他,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是,真的吗?
他回到了家,回到了……什么时候?
窸窣的冷风在木门推开时闯入,又被很快挡在门外。端着药汤的女人眉目温柔,语气担忧:“小奚,感觉好些了吗?”
她连忙走到床边,伸手要探闻奚的额头,却被闻奚下意识地挡住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瞬的错愕和受伤,但很快变成心疼:“小奚,你还在发烧,先把药喝了。”
那只装着药汁的杯子是绿色的,上面还有只打瞌睡的老虎。虽然长得七扭八歪,也不失几分神气。闻奚记得,这是十三岁那年,全家人和他一起烧制的陶杯。
如果这是在梦境中,连细节也会如此逼真吗?
杯子递到闻奚唇边,温热的水汽窜上他皲裂的嘴唇。
“啪”地一声,墨绿色的老虎杯跌得粉碎,汤药撒了一地。
闻奚站在墙边,反手持着一枚陶杯的碎片,抵进女人的颈部。只差一点,就会戳破大动脉。
“你……到底是谁?”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小奚,你怎么了?”女人的眼眸噙出泪水,困惑不已,“还是不舒服吗?小奚,我的好孩子,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这是一个梦。
闻奚不断提醒着自己。
他盯着她,想要从那张悲伤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儿破绽——只要一点,他就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但他看见的,只有许多年前汹涌的回忆。
其实他的母亲并不是旁人所以为的那样温柔脆弱。恰恰相反,她的双手满是张开弓箭的茧。她是那个幸存部落中最好的猎手。
他感觉到那只抓着手臂的手上,覆有经年累月的茧。
眼前的这张脸和回忆中逐渐重叠,熟悉的气息恍如隔世。
握紧碎片的手忍不住发颤,连划破掌心也毫无知觉。
不对。
如果是梦,他不会有这样清晰的实感。
就连母亲眼中涌现的心疼都是那样真切。仿佛一切只是昨天。
闻奚的声音艰难而苦涩:“这是……什么时候?”
“我也正想问你呢,”黎湘轻轻地触碰他的脸,“你不是出去狩猎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还长大了这么多?要不是这双眼睛没变,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闻奚怔在原地。
狩猎……?
他想起来了。他十岁那年就开始跟随部落中的大人们出去猎杀污染物,一直到十三岁生日后不久——在他最后一次狩猎结束后,父亲已经出门执行任务了。
等父亲再回来时,迎接的只有那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等一等,这是……
黎湘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如果人类的文明还能继续存在,今天是2484年6月20日。你才离开家三天,和你一起去狩猎的人都没有回来。”
正是他十三岁那年的生日之后。
可是他明明已经回到了2198年——他在那里见到了陆见深,还和他们一起度过了新年后的好几个月。现在应该是2199年4月才对……
闻奚再次攥紧碎片,一缕殷红顺着掌心流下:“和我一起的三个人在哪里?”
黎湘注视着他,不躲不避,担忧的神情最终化为叹息:“你跟我来吧。”
屋外是寂静的长夜。繁华的人类据点在此刻归于无声的灯火。
偶尔有流浪的猫狗走街串巷,彼此追逐。月色拉长了它们欢愉的身影。不远处孩童的啼哭会惊醒巡逻的机器人,但它们有足够的智慧分辨人类和潜藏的危险。
这里和雨泽基地截然不同,但与闻奚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一致。
黎湘带领他进入了医疗站。
环形楼梯左边第三个房间,几名医生正从房门出来。为首的那个看见黎湘,将一份报告递给她。
屋内有三张病床。更准确地说,是三只密封的透明舱。人体浸泡在流动的蓝色液体中,白色管道接入口鼻用以呼吸。
闻奚的视线缓缓经过那三张苍白得毫无生息的脸庞,仿佛他们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裸露的身体均被绷带缠绕,烧伤、切断伤……均令人不忍细看。
那么吵闹的家伙们,此刻安安静静的躺在眼前。蚂蚁爬遍全身似的,令他非常不习惯。
“从物理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活着,”黎湘有些不忍心,“只不过……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隔着透明罩,闻奚安静地看着他们。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稀奇。那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虽然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但他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黎湘问道。
闻奚嘴唇微动:“算是吧。”
黎湘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只要你相信它们存在。就像你相信他们还活着,他们也会听见的。”
透明舱边寂静无声。
闻奚看见每个舱边缘都有一个标签,写着患者编号和时间。
2484年……
他真的回到了他的时代吗?
不。
如果他25岁时是第一条时间线,回到2198年则是第二条时间线。
2484年,他十三岁这一年,是第三条时间线。
两次飞行器坠毁的经历,将他带到了两个不同的时空……这是可能发生的吗?难道就因为飞行器经过了那场海上飓风?
“飞行器……”闻奚喃喃自语,恍惚间抓住了线索,“那架摧毁的飞行器在哪儿?”
他死死地抓住黎湘,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儿从黎湘身后钻出来。她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头发像火焰一般,此刻又惊又怯地拽拽黎湘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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