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像是一起来到这里的。
那在这之前呢?
他们一起驾驶着飞行器。
为什么?
因为他要去找一个人。
……谁?
lu……
谁?!
苍白的唇角轻动,却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闻奚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堵墙。它横亘在天地之间,死死地抵御住海浪的侵袭,造出了一个美丽平和的世界。
但这堵墙也让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真的吗?
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还是,他疯了?
“哥哥你在做什么?”闻藻惊恐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几乎要吓哭了。
因为眼前的人跪在地上,单手握着玻璃碎片,在自己的手掌深深地划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弄脏了他白色的衣服,地面的血泊不断外扩。
而他本人丝毫不觉得痛,那双轶丽的眼睛因为茫然而被揉搓成一团皱巴巴的花瓣。
闻藻扑过去拉住他的手,不住抽泣:“哥哥,你又不好了吗?”
她攀着闻奚的肩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哥哥,我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别再重复这些话了,滚开!”闻奚一把甩开了她。
闻藻跌坐在地上,呆愣的小脸因为惊吓变得苍白。她那么幼小的身躯一抽一抽地颤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抚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对不起。”闻奚低声道。刚才那个凶狠的模样不复存在。
闻藻盯着他的掌心,那里还在不住流血:“还疼吗?”
“不疼了,”闻奚说谎了,他想摸摸她的头,哪只手却都不太合适,“我们回家吧。”
等在医疗站重新包扎好伤口,闻奚才带着闻藻回家。
黎湘和闻骁烽问起时,他只说是不小心碰到的。好在闻藻是站在他这边的,一个字也没有说。
“要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你得和老爹说,”闻骁烽郑重地警告他,“这里的人可都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闻奚答道。
黎湘的目光让闻奚有些心虚,但她也没有戳穿,只说:“小奚,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闻奚点点头。
回到房间后,闻奚望着窗外,烦躁的气息裹挟着他。
今夜无星无月,乌云密布。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他重新翻起自己的日记本,来来回回,没有漏掉每一个细节。
在第三遍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一些端倪。
首先,空缺的地方的确是“医疗站”三个字。
而且它不止空了一次。
在长达一个月的日记中,它出现了整整七次。
其次,每过四天,就会下一场大雨。下雨之后,第二天的日记总是看起来最正常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规律,那么每四天即是一个循环。
第三,他应该经历过不止一次今天的场景。
今天闻藻说“你又不好了吗”。
他的手臂上还有别的疤痕。而且,这道伤为什么总是好不了?会不会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将快要痊愈的伤口撕开。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要提醒他自己吗?他究竟要提醒自己什么?
“小奚,”黎湘在门外温柔地提醒,“豆奶放在门口了,你记得喝。”
闻奚应声的音节刚落,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他盯着日记本,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这里的确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这里说不定原本就是这样,他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如果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掌心的疼痛是那么真实,此刻泛起的钝痛让他冷汗淋漓。他想找一点止痛药,应该是放在左边的抽屉。
拉开抽屉,白色的止痛药盒上躺着一枚生了铁锈的小圆片。
这是一枚耳机。闻奚冒出一个古怪的直觉。
它是从哪儿来的?
缺失感在此时紧紧地勾住闻奚,让他想要再回忆得多一些。
可是日记本粗糙的纸面带来的温暖触感比空洞的记忆更为真实。他依赖于温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内心平静。
……也没什么不好。
闻奚将耳机放回抽屉,关上,然后合上日记本。
他关上窗,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却半天无法入睡。那道缺失感明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子,却在不断地蚕食着剩下的墙面。
他很确信,这和那个很重要的人有关。
——倘若那个人真的存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翻身起来,重新拿出那枚耳机。
他将它塞入右耳,习惯性地敲击了两下。但除了冰凉的触感,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过也没关系。他迟早会知道的。
他现在太累了,需要睡一觉。
等明天,或许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这个念头随着翻涌的困意逐渐落下,却被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惊扰。
雷鸣倾覆于无边的大雨,却在间歇时出现了明显不一样的声音。
咚,咚咚——
闻奚打开门时,倾斜的雨水飘向他缠满绷带的手。
闪电在远方坠落,照亮了眼前的陌生人。
陌生人揭下黑色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张冷淡苍白的脸庞。那双沉默的眼睛极为平静,好像早有预料,却又如惊雷般照彻灵魂。
那一瞬间,闻奚非常确定,这就是那个很重要的人。
于是他懒散地挑眉,噙出笑意:“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很久了。”
第055章 第五夜 05
屋门将雷鸣暴雨拦在无边夜色里,室内光线温暖明亮。
闻奚盯着面前的人,雨水顺着对方线条锋利的下颌没入衣领。
“闻奚。”比夜雨更冷的声音倏忽搅动寒潭,在万籁俱寂的那一刻拨出涟漪。
闻奚食指轻触唇边,提醒那个人不要说话。直到进入房间后,他将潮湿的脚印关在门外。
雨水从黑色斗篷的边缘落进地面。
闻奚感觉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种感觉很奇怪,盯得他心里发毛。
于是他扔了一条抹布过去,盖住那双冷淡的眼睛:“你长得是不错,但我喜欢委婉一点的。”
他往后一坐,床垫承住了他。然后朝抹布下露出的一只眼睛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是谁?”
那人抓下破烂的抹布,仍然一刻不动地凝视着他。半晌,才开口:“陆见深。”
闻奚“噢”了一声,疑惑的眼珠子转动一下,有些恍然大悟:“是你啊。”
“闻奚。”那人叫他名字的时候好像在担忧什么。
闻奚顺着他的视线才注意到自己手臂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口又扯开了。深色氤出一小片。
“陆见深,”闻奚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审视着那人的目光,“你是来找我的吗?”
陆见深捏住那团抹布,水滴经过骨节分明的手指。
“是。”
闻奚忽然嘴角一扬,心情变得很好:“知道了。路上过来很远吧?”
陆见深却不答:“你说,你在等我。”
“对,我好像是在等一个人,”闻奚语气散漫,“应该就是你了。我们之前认识?”
“认识。”
“很熟吗?我怎么没印象。”
陆见深的眉心微蹙,又听闻奚说:“噢对,我知道了。我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去找你的。但是他们出了事。”
闻奚说出了今天在医疗站看见的那三个名字。果然,陆见深的眼神变了。
“他们在哪儿?”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反正你都回来了,不急这一时。”闻奚打了个哈欠,从衣柜中翻出一卷草席扔给陆见深。自己反身熄灯,往狭窄的行军床上一倒。
他在黑暗中半眯着眼睛,听见那人铺开草席的动作利落,还顺便关紧了窗。但对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沉默的目光压得闻奚眼皮都重了。
等闻奚终于不耐烦的时候,陆见深才挪开视线。
这一晚,闻奚睡得很沉。
次日一早,闻奚是被外面的声响吵醒的。
条件反射的警觉让他立刻打开屋门。只见昨夜的不速之客站在客厅中央,面对着忽然大哭的小女孩显得手足无措。
黎湘抱着一篮面包,笑容中带着惊讶:“小奚,这是……?”
“我一个朋友,”闻奚揉了一把闻藻的脑袋,“他才从外面回来。”
闻藻不再哭了,抓着闻奚的裤腿,泪眼朦胧地打量起陌生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是不是不会说话?”
闻奚朝她使了个眼神。闻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陆见深的目光越发同情。
闻骁烽对陆见深倒是很好奇,一起吃早餐时问了许多问题。但这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却只是简略的回答“是”或“否”。
闻骁烽不太满意,却一想这都是年轻人的朋友,有些古怪是很正常的。
“吃你的开心果可颂,”黎湘瞪他一眼,“这是小奚的朋友。”
黎湘说话时侧过头,目光经过尚未关紧的房门,一截被子搭在床边,于是“朋友”二字被压得重了些。
早饭后,闻奚才想起来今天不用自己值班,是个休息日。于是他决定带陆见深去医疗站看看。
阳光照样洒满街巷。闻奚回过头时,正看见拂动的树影遮住陆见深的半张脸,仿佛让凝固的冷淡也变得舒展。
闻奚的心情不错,哼着歌儿和路遇的同事打招呼。
医疗站今天忽然有些拥挤,好在存在透明舱的地方是在不起眼的位置。
“就是这儿了,”闻奚站在透明舱前。
再次看见这三个泡在化学液.体里的人时,他却没有昨天那么大的反应了。可能有些许茸毛刮过鼻腔,痒得眼睛发胀,只想打喷嚏。
闻奚将这些归结于陆见深的到来。
“我们是要去找你的,”闻奚言简意赅,“但遇到意外,飞行器坠毁了。”
陆见深注视着透明舱,眼神包裹着更为深邃的情绪,但他看上去仍然很平静:“飞行器在哪里?”
根据闻骁烽的说法,那架飞行器已经被科学小组带走了。闻骁烽给他们找了个批条,却得知飞行器残骸被拖到了据点外的秘密实验场地。看样子很难再拿回来了。
闻奚满不在乎:“一堆破铜烂铁而已,又不重要。不如我带你去找点好玩的?”
闻奚说话的时候,金色的阳光经过他的眼睫,盈出一汪纯然无辜的笑意。
他领着陆见深去了北面的山谷。那里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浅蓝色的的溪水在落差处激起白浪,像一团团绽放的花簇。
闻奚脱掉鞋子,挽起裤脚,动作轻盈地跳到石头上,从这一处到另一处。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闻奚停在前方的一块大石头上,“因为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山脉,我想知道山的另一边是什么,外面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危险么。”
峡谷尽头,远山之上,浮云慢悠悠地经过一小片蓝净的天空。
陆见深望着他在溪水中的影子,低声重复:“……危险?”
“你不是从外面回来的么,那些污染物还在进化吗?它们是不是越来越近了?”
陆见深却仍然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我生下来就在这儿啊。”
陆见深盯着闻奚的眼睛,轻声问:“你今年几岁?”
闻奚一怔。
这是一个问题吗?
但他好像确实不知道。
他只模模糊糊地有一个答案。
陆见深看见他的苦恼,在等待着答复。
然而闻奚只是三两步跳回到他的面前,意味深长地戳了戳他的肩膀:“问这么隐私的问题做什么,不如先说说你贵庚?”
陆见深抿着唇:“……隐私。”
闻奚的齿间隙出不屑的笑音,脚下却一个打滑。幸亏被陆见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陆见深的手又冷又硬,硌得疼。
“你还记得这是哪儿来的吗?”陆见深看见他右手的那根手串。白色和蓝色的水晶合成一枚小多面体,还有一只孤零零的浅粉色水晶在旁边摇晃。
闻奚抽回手,懒得理他:“与你无关的事情,别多打听。”
陆见深跟在他身后,慢慢往溪谷深处走。这里一切平和,流淌的溪水、葱茏的树木……都是生机勃勃的声音。
夜幕降临后,二人坐在溪边烤鱼吃。
闻奚对烤鱼颇有心得,手法熟练,还不忘提醒陆见深趁热吃:“不知道为什么水生生物不容易保存污染素,所以偶尔吃一下也没事。”
陆见深看着长了十几只眼睛、充满腥臭味的鱼,陷入持久的沉默。但闻奚吃得很香,三两下就只剩了鱼骨。
夜风经过二人身后的树丛,带来温柔的夏夜气息。蓝色的光点从树洞钻出,像一团迸发的烟火,散作细碎的颗粒,随风漂浮。
在途经溪边时,被一个小纱袋网住了数只。那些蓝色的萤火虫凑回成一团,像一盏明亮的灯。
闻奚系好绳子,抛给陆见深:“送你的。”
陆见深迟疑片刻:“……谢谢。”
64/110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