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奚朝他勾起嘴角,唇形传递无声的信息:“我听见它了。”
空洞的隧道尽头,阴风骤起。窸窣的啃噬声被回音无限放大。那是啮齿类生物的声音。
与其说那个直立在吊灯下的幽暗身影是熊类污染物,不如说是熊和鼠类的结合物。恶臭随着它的动作蔓延开来。在它臃肿的身体下,一只脆弱的井盖出现裂缝。就在即将碎裂时,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一只被压瘪的空易拉罐凭空出现。
这头巨大的生物被吸引了目光。它浑身坚硬的鳞片竖起,露出数只绿色的眼睛。
就是现在!
数声枪响接连不断,有三枚击中了绿色的圆点,剩下的都被钢铁似的鳞片遮挡住了。
那家伙勃然大怒,朝枪声来处飞扑而去。一只烟雾弹从它眼前经过,砰然炸裂。
随着一声闷响,污染生物倒在了地上。
闻奚这才从岩石后的藏身处走出来,还不忘朝陆见深得意:“看见了吧?危险机械C型,尾巴和身体都是金属全覆盖,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化出来的。”
枪.口压着那东西的尾巴,锯齿状的东西卷成一团。不过,防止夜长梦多,还是先解决了吧——
意识闪现的一瞬间,那节蜷曲的尾巴突然变直,反方向猛地攻向闻奚。
枪还来不及开已经被撞飞,而瘫倒在地上的生物张开了满是细碎利齿的血盆大口。
一道黑影将闻奚扑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出数米远。
“陆见深!”
只见陆见深持着刀爬了起来,他背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被锯齿划开的血痕。
下一秒,他再次毫不犹豫地朝那头污染物冲去。
他的速度极快,是闻奚见过的极限。但在短刃捅入一只眼睛时,突然变长的锯齿尾将陆见深整个人卷了起来,吊在半空中。
短刀滚落在地。
闻奚清醒地意识到,普通的攻击并不会对这家伙产生效果——陆见深也并非在瞎打,那一只他找到的鳞片下的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更浅更亮,也更脆弱。
锯齿尾越收越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爆脆弱的人类。
但它突然松开了。
因为一阵拂过的风。
更准确地来说,是极其温柔清浅的夜风,只需要0.01秒,就能悄无声息地绕到污染生物的后脑,掀开它坚硬的鳞片,雷鸣电闪般直入。
一把短刀已经没入它的大脑。
被骤然拔出。
再插入。
拔出,再插。
如是重复数次,直到血肉模糊成一团也没有停下。仿佛宣泄着无尽的愤恨。
闻奚的视线逐渐失去焦点,只是重复性地动作。绿色的黏液飞溅,沾上脸庞也毫无察觉。
“闻奚……咳、咳咳,够了。”陆见深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将他拉入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闻奚才松开短刀,泄力般瘫软下来。
陆见深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后颈,缓缓摩挲。
闻奚埋在他的肩上,慢慢调整回呼吸,浮出一丝笑意:“我什么时候会用刀了?这招还挺酷的是不是,不如起个名字。”
“破夜,”陆见深的声音经过他的耳蜗,“它有名字。”
闻奚重复了一遍那一个招式的名字,毫无感情地评价:“还不错。”
陆见深适时松开他,摊开手心,那里有一枚生锈的小圆片:“这是你的耳机,别再弄丢了。”
闻奚捏着那枚圆片,下意识地放入右耳,却后知后觉:“你刚才是为了捡这个才慢了?”
陆见深说:“它不能丢。”
“丢就丢了呗,”闻奚抹掉脸上的黏液,露出轻松的笑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见深一顿,似乎有些惊讶。
闻奚按着他的肩膀站起身,眼睛瞥向尽头处碎裂的井盖:“那里有动静,先去看看。”
第057章 第五夜 07
井盖下原来是一个封闭的地窖。实验点幸存的二十一人都躲在下面,听到外面的人声后才敢爬出来。
“幸好你们来了!刚才真的太惊险了,”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研究员竭力平缓住自己的呼吸,但很快警惕地反应过来,“你们不是调查小组的人?”
闻奚亮出一枚铭牌:“是新人。”
那位文弱的研究员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只有你们俩来了吗?”
他们正说着,洞口传来动静。麦吉祥带着其余人仍在进行鏖战。
在闻奚和陆见深加入后,很快结束了战场。
麦吉祥心有余悸,却也不吝夸赞:“你们两个身手不错,回去记得在调查小组登记。”
“我们再考虑一下。”闻奚微微一笑。
靶场实验点总共牺牲了三名研究员,是在下山的路途上突然遭到攻击。这里损毁较为严重,麦吉祥决定将所有重要的设备全部转移到据点再做处理。
“那些东西离得越来越近了,攻击也越来越密集。”那名戴眼镜的年轻研究员挤上闻奚他们的车,一脸担忧地望着窗外。
麦吉祥笑道:“你们这些研究员就是胆子小,几个危险机械c型就吓成这样了。”
“你、你们不害怕吗?”研究员小心打量着他们的脸色,却除了麦吉祥额头的汗,看不出一丁点儿恐惧。
麦吉祥说:“要是这都害怕,等那些东西聚集过来,你不得尿裤子。”
此言一出,换来驾驶员和他一起疯狂大笑。
陆见深此时开口:“它们会越来越近?”
闻奚望着窗外的夕阳,不甚在意:“是啊。那些幸存者的笔记说,每次安全个十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大型狩猎。”
“咱们这地方安全二十三年了,已经很久了,”麦吉祥点燃一支香烟,咧开嘴笑,“创造历史,或者直入深渊,总要二选一。”
在夜深之前,返回据点的车辆抵达了位于警戒线的监测站。所有人都需要在布满监测仪器的建筑物内呆满二十四小时。
公共区域有一个大书架,其余地方铺满单人垫,每张垫子都配有枕头和洗漱物品。
闻奚随便取下一本书,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陆见深在旁边坐下,挺直腰背,闭目养神。
刚刚经历了鏖战,大多数人都还处于亢奋的状态,无法入睡。因此很多人陆续离开了公共空间。
很快,场地空出一大半。
闻奚又翻了两页书。那是一本信息技术有关的书,代码铺满页面。没多久就让他昏昏欲睡。
他索性站起身,喊上陆见深一起去洗漱。
那条狭长的走廊充斥着各种声音和气味,左右间插着几个大房间。有音乐亢奋的拳击台,桌球台旁接吻的人影,还有干脆赤手空拳在过招的。
陆见深微微皱眉,发现闻奚暧昧地眨眼,语气不屑:“经历了生死的场面,人是很难冷静下来的,总要找地方发泄。不是这里,就是别的——”
下一扇门则被分成了数个小隔间,毛巾和衣物杂乱地堆在门口,企图掩盖更为不堪的声音。
但实际上这里没有人会遮遮掩掩,生理欲.望只不过是人的本能。
陆见深侧身避开抛来媚眼的陌生人,跟着闻奚一路走到尽头处无人的洗漱区。
“闻奚,”陆见深从镜子里看着他,不合时宜地开口,“你想出去吗?”
“什么?”闻奚朝脸上泼冷水,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离开这个地方,这座城市。”
闻奚莫名其妙:“为什么?”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嘈杂的音乐让幽暗的氛围更为隐秘。
闻奚走到墙边,正取下一枚干净的毛巾,天花板的淋浴头在感应到人时自动洒水。没几秒,将人浇得衣衫半湿。
原本合身的衣料紧贴在身上,若有若无地透出线条。闻奚擦干净脸,一步迈到陆见深面前。
陆见深后退半步,靠在墙上。这里的花洒似乎漏水,一滴一滴从天而降,沾湿额发。
闻奚丢掉毛巾,用指腹抹去了他的鼻梁上的水珠。闻奚沉默不语,越发靠近,却被攥住手腕。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映着闻奚的脸庞。只有闻奚。于是他往陆见深耳边呼吸,低声问了一句话。
深潭因为震撼而裂出碎痕,伴随着因升温而微红的耳垂。
闻奚低笑一声,却听陆见深的声音仍如洌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闻奚弯着眼睛,无辜地点头,“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类,想要宣泄一下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压力。有什么不对吗?噢,我忘了,你可能看不起这么低俗的欲.望。”
“闻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见深的眼神暗了几分。
“闻奚,”陆见深再次唤他的名字,“如果这一切都是——”
闻奚打断了他:“我说了,如果我知道又怎么样?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的。”
陆见深微怔,似乎不能理解。
“你还记得今天那家伙长什么样吗?我时常会梦见它,它在深渊里嘲笑我,一切都是无用的,”闻奚靠在陆见深身上,呼吸贴近他的唇角,“我今天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有机会亲手杀了它。”
“麦吉祥说得没错,这是人类坚持最久的一段时间了。在终点到来之前,我只想珍惜每一天,每一个活着的瞬间。尤其是你来这里之后,我好像没有什么遗憾了。”
闻奚勾起松散的笑意,眼中却认真起来:“所以我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就算是一个梦,也很满足。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好像真的充满期待,让人无法轻易拂去那样的天真。
陆见深低声道:“只要污染生物还存在,我别无选择。”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闻奚松开陆见深,干涸的嘴唇微动,嗤笑出声。他叹了口气,替陆见深整理好衣领,眼神意味深长地一扫:“行吧,那你自己解决。”
闻奚掀开帘子出去,恰好有个人经过,迎面朝他打招呼。是那个戴眼镜的研究员。他看起来比其他人更为冷静,甚至笑眯眯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闻奚不太喜欢这个人。
“……你叫,什么来着?”闻奚忽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那个研究员露出爽朗的笑容:“周四,我叫周四。”
闻奚敷衍地点头离开。
下一个黑夜降临时,监测站的人都可以出去了。
闻奚懒洋洋地走在夜风中,夏夜的清爽很快吹净了不悦。他知道陆见深就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闻奚琢磨着怎么捉弄他,刚一推开家门,黑暗的空间瞬间亮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
奶声奶气的歌声传来。
闻藻捧着一只奶油蛋糕,在黎湘和闻骁烽陪唱的歌声下慢慢朝他走去。她脸上涂了颜料,跟只小花猫似的,调子也在乱跑。
歌词唱到最后一句,闻藻忍不住咧开嘴,嘿嘿一笑:“哥哥,生日快乐!”
闻奚正要俯下身,只见闻藻端起蛋糕,稳稳地拍在了他脸上。
爽朗的笑声顿时充斥着温馨亮堂的空间。
闻奚扬起满是奶油的脸,也笑了起来:“哈密瓜味,还挺甜的。”
黎湘拿来毛巾,动作温柔地替他擦去奶油:“没有弄进眼睛里吧?别担心,我们还做了另一个蛋糕,等你吹蜡烛呢。小陆,你别在门外站着,快进来。”
桌上的另一枚蛋糕中央插着一根细长的蜡烛,火光点燃时,闻骁烽关上了灯。
再次响起的生日歌在手打节拍中慢慢摇晃。闻奚抬起眼眸,陆见深坐在他对面,也轻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听见了。
“快许愿,许愿!”闻藻坐在闻奚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蛋糕,连忙催促。
“我希望……”闻奚的视线慢慢经过黎湘、闻骁烽、闻藻,和陆见深。然后他闭上眼睛,无声地说:“希望这一切能再久一点。”
“好耶!”闻藻高声欢呼,“我希望我能快快长大!”
黎湘被她逗笑了,却顺着她的话:“那我希望小奚可以长命百岁。”
闻骁烽说:“那我祝你们全都健康、平安。”
在一片温馨柔和的氛围中,一家子人一起分享了蛋糕,以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闻骁烽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两百毫升朗姆酒,浅酌了一杯。
洗完澡后,闻奚回到房间。陆见深正放下窗帘,听见他进来,说了声“抱歉”。
“无缘无故地道什么歉?”闻奚对他不知好歹的气还没消。
陆见深说:“你的家人,很爱你。”
“那当然了,”闻奚莫名其妙,往床边一坐,抬抬下巴,“你要真觉得抱歉,倒也可以补偿我一下。”
他双手撑着床,抬起一只脚。
赤.裸的脚腕被冰冷的手掌包裹时颤动了一下,随后被放在膝盖上。陆见深单膝跪在地上,腰背笔挺。
闻奚震惊不已。
他也就是说说……完全没想过,陆见深会真的亲自给他按脚啊?!
不是,等等,他哪儿学来的,怎么还有模有样。
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曲,指接抵着穴位。按对的地方连通经脉,慢慢舒缓这两日的疲惫。
但皮肤接触的地方总是很痒,怎么也挠不到。
闻奚有些不太适应,脸上烫得厉害,连忙抽回脚。
陆见深却扣住了他的脚腕,低声问:“你今天开心吗?”
“特别开心,”撑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倒是由衷之言,“这一切都很好。……你轻点。”
陆见深垂着眸,手上力度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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