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乌岚没忍住,弯下腰,干呕一声。
祝青臣更急了,以为他是磕到脑袋,得脑震荡了,扶着他就要走:“别理他,我们走。”
顾燕庭还想上前阻拦。
李钺护在他们身后,回过头,对顾燕庭说了一个字:“滚。”
言简意赅。
顾燕庭留在原地,看着石阶上的一滩血迹,还有跟随着乌岚的脚步,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连成一串的血珠,脸色一白。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跟了上去。
*
祝青臣把乌岚扶到就近的屋子里,让他在小榻上躺着。
然后又让李钺出去喊人打水,自己换了一张干净帕子,给他捂着伤口。
可乌岚额头上的窟窿实在是太大了,血哗啦啦的,根本止不住。
和鲜血一样止不住的,还有乌岚的眼泪。
他哭着大喊:“祝大人,他又骂我!他总是骂我!他说我写的东西狗屁不通,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可是……可是祝大人明明帮我看过的,祝大人明明说我写的很好……”
乌岚坐起来,哭得狼狈。
祝青臣一手按着他的伤口,一手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情,祝大人和寨主都觉得你写的很好,不是你的问题,先别哭了……”
没多久,李钺便带着大夫进来了。
李钺把手帕拧干,递给祝青臣。
祝青臣拿着湿帕子,轻轻地绕着乌岚的伤口,把他满是血污的脸擦干净。
大夫则按着乌岚的脸,帮他清理伤口。
毕竟乌岚摔在了石阶上,万一有灰尘石子粘连在伤口上,那就不好了。
乌岚疼得直抽气,眼泪又掉下来了。
他紧紧地拉着祝青臣的手,脸色惨白,就连喊疼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祝青臣看着他可怜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剧情,学生会这么受苦,他就不该让学生过来。
干脆跟李钺说的那样,把顾燕庭的腿打断算了。
大夫清理好了伤口,便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
所幸苗疆人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追着野猪野鸡跑,时常有磕磕碰碰,金疮药常备着。
正上药的时候,乌岚的父亲也带人赶到了。
“阿岚!”
祝青臣闻声回头,只见五大三粗的乌寨主,带着人,正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赶来。
而顾燕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他就杵在门外,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里的乌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乌寨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直接把顾燕庭撞得一个趔趄,险些也从石阶上滚下去。
“对不住啊,顾大人。”
乌寨主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脚步也不曾停顿,直接就进了屋子。
祝青臣站起身来,把乌岚身边的位置让给他。
乌寨主赶忙上前,握住小儿子的手,轻声问:“阿岚,怎么样?头晕不晕?痛不痛啊?”
乌岚一见到父亲,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好痛!阿爹,痛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终于把乌岚额头上的伤口包扎好。
乌寨主大手一挥,直接让人抬来担架,把乌岚给抬回去。
临走时,乌寨主对祝青臣和李钺道:“祝大人、寨主,叫你们看笑话了。我先把孩子带回去,过几日再专门设宴,向你们道谢。”
祝青臣道:“不必客气,快回去吧。”
“好。”乌寨主护送着乌岚离开,离开时,又狠狠地撞了一下顾燕庭。
顾燕庭站在原地,看着乌岚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
看起来竟像是乌岚对不起他一般。
祝青臣蹙着眉头,也拉着李钺回去了。
*
乌岚被送回自己的房间。
因为伤得太厉害,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
父亲和大夫在旁边守了他一夜,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渐渐退了热,恢复过来。
接下来这几日,乌岚都躺在床上养伤。
乌寨主特意拜托祝青臣开导开导他。
于是祝青臣特意带了话本书册过来,给他解闷。
乌岚有些不好意思:“祝大人,对不起,我好像总是拿你的东西。等过几天,我的伤好些了,我就把我爹的库房打开,给祝大人挑两匹布料做衣裳,再去山里找宝石,亲自给您做一个发冠。”
“不着急。”祝青臣笑着道,“不过是一点小玩意儿,不要紧的,我还挺喜欢你们山寨里的衣裳和饰品的,等你好了,你帮我做两身苗疆的衣裳好不好?”
“好,您放心,我肯定把衣裳给您做得像云霞一样好看。”乌岚道,“我再给您打一堆银饰,很好看的。”
“嗯,那我就提前多谢你啦。”
“祝大人不用客气。”
祝青臣顿了顿,试探着问:“阿岚,你现在对顾燕庭……怎么看?”
“我……”乌岚摇摇头,“我不知道。”
祝青臣叹了口气,语气温和:“还喜欢他吗?”
乌岚仍旧摇头:“也不知道。”
“摸摸你的心口,你心里还喜欢他吗?”
乌岚抬起手,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祝大人,我还是不知道。”
好吧。
祝青臣只好换了一种问法:“阿岚,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喜欢一个人……”乌岚顿了顿,“应该和虎寨大王对祝大人一样吧?”
他若有所思。
这些天来,祝大人与虎寨大王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一刻也不曾分开。
就算现在,祝大人过来看他,大王也在外面等。
虎寨大王,愿意为了祝大人,放下对中原人的偏见,愿意和他一起吃中原点心,给他做中原衣裳,给他写诗作词,还在山上给他唱山歌。
大王就跟一块赖皮糖似的,牢牢地黏着祝大人。
祝大人也很喜欢大王。
不管大王写的诗怎么样,祝大人都会把诗文仔细收好,夹在书里。
不管大王有多五音不全,唱的山歌有多难听,就算旁人都在起哄,祝大人也不会扭头就走。
祝大人会红着脸,站在原地,等大王过来牵他的手。
苗疆人热情大胆,并不避讳这些,这几日来,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有人都说,祝大人和大王是天生一对。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而他和顾燕庭……
这时,祝青臣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顾大人,你对顾大人很好,给他唱山歌、写诗文,为他打扮成中原人的模样。”
“可是,你觉得,顾大人喜欢你吗?”
上一回,祝青臣问他这个问题,他急得直接跳起来反驳。
可是这一回,祝青臣再问他,他却沉默了。
乌岚终于明白过来,顾燕庭……或许并不喜欢他。
祝大人和大王,从来不会向对方恶语相向。
顾燕庭对他……
要是祝大人磕破了脑袋,恐怕大王都要急死了。
而他在顾燕庭面前摔了一跤,顾燕庭却只会数落他。
乌岚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志怪话本,忽然想起他前几日受伤时,听见的那个古怪的声音。
那时他虽然受了伤,可他很明显地能听见两个声音。
一个是顾燕庭说话,从嘴里发出的声音。
另一个……
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难不成顾燕庭练了腹语?
这怎么可能?
乌岚随手翻开话本,犹豫着,想要问祝青臣:“祝大人,您在中原见多识广,您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学别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阿岚!”
师生二人扭头看去。
是乌岚的朋友们,从外面跑进来。
他们像一阵风似的,跨过门槛,刮进房里。
“阿岚,顾大人带了礼物向你赔罪!好几大箱礼物呢!”
什么?!
祝青臣蹙起眉头,顾燕庭这又是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
不对,绝对不是。
乌岚坐在床上,抓紧手里的话本。
见他不说话,朋友们又道:“不过,你这次被他害成这样,不想见他也是正常的。”
“你爹也没打算让他过来见你,把人留在外面了。”
“只是……我们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就想告诉你一声。要不我们现在也冲出去,趁他不注意,把他也推在地上,让他摔个狗吃屎,你看怎么样?”
听见朋友们这么说,乌岚原本平淡的脸上,才有了一点儿笑意。
“怎么样?你要去看看吗?还是派我们去推他?”
乌岚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缠着的细布,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准备下床。
“我过去看看吧。”
朋友们迟疑着问:“那个……阿岚,你不会还……”
乌岚摇摇头:“既然他是来向我赔罪的,那我就过去看看。”
他还想确认一下,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听见那个声音。
“那好吧。”朋友们扶着他,“我们陪你过去。”
祝青臣也站起身来:“那我也陪你去看看。”
“嗯……”乌岚点了点头,“谢谢祝大人。”
祝青臣跟着他们一起过去,顺便还喊上了李钺。
万一等会儿打起架来,李钺这个身强体壮的大王,也能帮上忙。
总之,他的学生摔一下,走完所谓的心声剧情就好了,乌岚不能再受伤了。
*
乌寨主和顾燕庭,就在山寨大堂里讲话。
朋友们簇拥着乌岚,从后门进去,一行人躲在竹屏风后边,偷偷地朝大堂里观望。
堂中两排座椅,乌寨主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顾燕庭则端坐在下首。
顾燕庭道:“今次之事,实非我愿,还请寨主见谅。”
他试图辩解:“当日是阿岚拿了他新做的诗词来找我,给我看,只是他字迹不端,写的东西也不甚庄重。我教导阿岚,已有两年,见他如此不入流,因此心中气恼,这才训了他两句。”
“却不想阿岚气性大,不服管教,从我这里抢了诗文就走,结果他跑得太急,一扭头,便不小心摔了。”
“我当时,原本是打算带阿岚进屋子里缓一缓,再派人去请大夫的,不想祝大人与虎寨寨主先到了,这才叫他们把阿岚给带走了。”
顾燕庭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乌寨主从始至终板着脸,端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屏风后面,朋友们找了把椅子,给乌岚坐下休息。
可乌岚却好像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他捂着耳朵,用力拍了拍,似乎听见了什么旁人听不见的声音。
他听见,潜藏在顾燕庭温柔的解释之下的声音——
“阿岚,你就让我见你一眼吧,我真的后悔了,这几天没见你,我的心都乱了。”
“都怪祝青臣,还有那个虎寨大王,把我的阿岚给抢走了。”
“阿岚,你成功了,你成功让我为你低头了。”
乌岚弓着身子,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顾燕庭,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
很明显,顾燕庭说的话,和他听见的这些话,是不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朋友们见他这么痛苦,低声问:“阿岚,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等你伤养好一些,我们再陪你过来。反正他人跑不了,要什么时候报仇都行。”
乌岚却摇了摇头。
不,他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看向祝青臣:“祝大人,我……”
祝青臣心下了然,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是不是摔了一下,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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