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 卡约斯杀死雄虫的想法,变成了和加勒德亚·里昂同归于尽。
这次的痛苦太强烈了, 他已经想尽办法让自己恢复正常,但不管身上增添多少伤口,心中的空洞始终吞噬着卡约斯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精神恍惚。
卡约斯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
他转身将雄虫禁锢在自己胸前,一言不发地纵身跃向万丈高空,迎接意识的消亡。在温德尔出现前,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平静。
夺走意识的黑沉仅仅停留了一段时间,便逐渐消散了,从昏睡中回过神来的卡约斯再次感受到了将他几乎撕碎的痛苦。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那不就说明加勒德亚·里昂也没有死。他连这点用处都没有,就连这件事都无法为温德尔完成吗?
卡约斯目光空洞地听着山洞外的雨声,心中漫上一股无力的绝望。
……
温德尔甩了甩自己头发上的水,把半死不活的猎物扔在裸露的岩石上,仔细端详。
这东西长得和兔子有点像,所以他才抓来的,没想到实际体型比兔子大五六倍就不说了,藏在厚重皮毛中的正脸居然长得和鳄鱼差不多,脸颊两侧还分布着嶙峋的肌肉。
这东西能吃吗?温德尔发自心底地怀疑。
算了,抓都抓回来了。他手起刀落把变异兔子割了喉,用藤蔓倒吊着放血,切割成大小均匀的肉块。
回到山洞,温德尔把处理好的兔子肉块拿叶子包住扔到一边,接着火光查看卡约斯的情况。
雌虫脸色通红,双眼紧闭,额角上挂着几滴汗水,身上比较浅的伤口在强大的体质下愈合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脖颈上的那道撕裂伤还在渗血。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温德尔在心中叹息着,伸手去摸包扎在卡约斯脖子上已经被血液浸透的医用绷带。
双眼紧闭陷入昏迷的雌虫却骤然伸出一只手,钳住了温德尔的手腕,用力一拉,天翻地覆之间,温德尔被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雌虫的虫翼在狭小的山洞中伸展不开,每次扇动都从岩壁上刮下许多岩石碎屑,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那双翅膀目标明确地朝着温德尔的咽喉划来。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试探或玩闹,气流中涌动着的是真正的杀意。
温德尔一个侧身躲过攻击,卡约斯左侧的虫翼深深地插在地上,将一块碎石平整地切割为两半,各自滚落到山洞的角落里。
“卡约斯,别冲动,我们好好谈谈!”温德尔狼狈地抹去脸上的尘土,喊道,“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现在冷静一点!”
“我只想要您的性命,加勒德亚大人,如果您能让我折磨致死就更好了。”卡约斯彬彬有礼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愈加凶狠。
温德尔掰开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咳嗽两声,哑着嗓子耐心地说,“你身上的伤很危险,我死了你怎么走出这片森林?”
“您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也没想过继续活着。”
温德尔错愕地看向卡约斯,不明白雌虫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唯一能明确的一点就是卡约斯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加勒德亚·里昂】——但这样就更说不通了,卡约斯怎么会主动去袭击一只雄虫,还直接就下死手?
他随意地吐出一口血沫,趁着卡约斯脱力的一瞬间反扑,把卡约斯牢牢压在身下,抓住卡约斯的虫翼根部,这是雌虫最脆弱的几个地方之一。
卡约斯颤抖了一下,竟然毫不顾忌自己的虫翼,反身挣脱开温德尔的束缚,一条腿扫过温德尔的胸膛,把他狠狠掼倒在地。
温德尔骂了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刚才差点没能及时松手,让卡约斯距离断翼就剩一点点的距离。
他实在没料到卡约斯能这么疯。
从前雌虫再怎么在身上留下伤口,也不会触碰自己的虫翼,一直为帝国保留着自己的战力。就像卡约斯的自毁倾向一样,就算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也因为被强行灌输的理念,自愿活在痛苦中,从未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温德尔终于意识到卡约斯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对了。
他放轻声音,柔和地说:“没事的,卡约斯,深呼吸。”
温德尔尽力伸直手臂揉了揉卡约斯脖颈后面,靠近腺体的位置,这种带着力度的按压会让卡约斯感到舒服,温德尔希望借此让卡约斯暂时平静下来。
事实却是这不仅没用,反而火上浇油。
卡约斯咬牙,攻击变得更加狂暴:“别用他的声音说话,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的关系杀了他?”他的尾音不稳地隐没在空中,显而易见地痛苦。
温德尔一头雾水:杀了谁?
灵光一闪,他不可思议地说,“你难道认为我杀了温德尔?”
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停滞下来,卡约斯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温德尔还想问他是什么意思,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的巨大误会,躺在地上抓住卡约斯挥过来的拳头,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些荒唐。
“温德尔没有死,卡约斯,”他温和地说,亲昵地捏了捏卡约斯的手指,把雌虫的拳头合拢握在掌心,放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因为刚才激烈的打斗,温德尔的心脏正激烈地跳动着,隔着骨头和血肉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卡约斯放在他心口的手。
“……什么意思?”
“这是温德尔活着的证明,”雄虫笑了一声,气息不稳,声音沙哑干涸,“我就是温德尔。”
卡约斯完全僵在原地,干涩地问:“什么?”
“我说我就是温德尔,你认得出温德尔的心跳和呼吸节奏的,不是吗?”说完这句话,空气安静下来,说话的主人耐心地等待着卡约斯做出自己的判断。
可卡约斯却无可救药地慌乱起来。
他应该记得温德尔的心跳和呼吸的,因为他总能从人群中一下辨别出温德尔的存在,但此刻回想起来,面前的雄虫、加勒德亚·里昂和温德尔的心跳声却混杂在一切,彼此之间似乎完全没有区别。
他引以为豪的听觉系统,竟然辨别不出自己的伴侣,甚至将杀死温德尔的雄虫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
“卡约斯?”见雌虫久久没有回应,温德尔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卡约斯脸上的痛苦让他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雌虫可能很久之前就无法正确辨别温德尔和加勒德亚·里昂之间的区别了。
现在想想,无论温德尔是否伪装自己的呼吸频率,他永远会被卡约斯认作是温德尔,除非是在其他人称谓他为【雄主】或【加勒德亚大人】的时候,卡约斯才会辨认出他作为加勒德亚那一面的身份。
不是因为温德尔的伪装没有骗过卡约斯,只是因为卡约斯从始至终期待着的,只有温德尔的出现。
失去了视觉这个最明显的提示,卡约斯爱上的是温德尔的灵魂。
……
温德尔轻柔地拭去卡约斯脖颈间因为剧烈活动而渗出的血珠,卡约斯不会流泪,他的血液有时就像是他的泪水。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凭空冒出头来,用尖端悄悄挠了挠卡约斯腰窝的位置。
敏/感带被扫过的感觉,让思绪繁杂难忍的卡约斯暂时从痛苦中惊醒,疲惫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尾巴上的动作继续,像哄小孩子一样圈住卡约斯的腰,把他往温德尔的方向拉了拉。
“认得这个吗?之前你可是差点把它揪下来,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痛。不过如果你让我好好包扎你脖子上的伤口,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怎么样?”
卡约斯对此的回答是一把抓住温德尔的尾巴,从唇齿间挤出几个缥缈的字眼:“……温德尔,真的是你?”
总算认出来了。
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此强烈,温德尔甚至忘了上次的心理阴影,让自己的尾巴安然地呆在卡约斯的手里。
“但你为什么会有雄虫信息素……你、你是雄虫?”卡约斯结巴着说,快速从温德尔的身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温德尔扶起来。
知道温德尔没有死而且是一只雄虫后,出于狂暴状态的卡约斯消失了,顶级尊雄派卡约斯·图里欧重返江湖。
“我是加勒德亚·里昂。”温德尔坦白,这比他想象中的更容易说出口。
卡约斯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但马上反应过来,纠正了自己的语气:“别骗——您说什么我都相信。”
第078章
山洞外的雨已经不下了, 但淅淅沥沥的水滴依旧从茂密的树冠上滴下来。天色已经黑了,密林中有树叶草堆被翻动的声音,和不知名生物低沉空洞的鸣叫声混合在一起, 像是从另一个未知世界传来的声音。
闪动的火光从山洞口映照到不远的地上,没有生物感贸然靠近这奇怪的一幕。
山洞内, 火光明明灭灭地在岩壁上跳跃着, 温德尔设法找了些干燥的树枝草叶,让火堆旁弥漫的烟雾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火堆下方已经焦黑的燃料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温德尔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插有兔型生物肉块的枝条。油脂掉进火中激起更大的爆裂声响,他心不在焉地把肉串抬高了一些,躲开骤然跃起的火苗的炙烤,趁着机会偷偷抬眼去看火堆对面的灰发雌虫。
温德尔此时的情感非常复杂。
一方面, 他开始有点懊悔早些时候对于自己身份的坦白。对所有他视作同伴甚至亲人的虫族来说,【加勒德亚·里昂】身份背后的秘密事关重大,他不该把感性凌驾于理性之上,在没有摸清卡约斯目前立场的情况下就暴露真实身份。
可他又在心中反驳自己,卡约斯已经愿意为了【温德尔】而对雌虫下杀手,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杀死【加勒德亚】的筹码,这已经足够说明他立场的转变。
再者, 忒西弥成员将温德尔接回主星之后,卡约斯迟早会知道自己是和【加勒德亚】一起失踪的,那时候温德尔的身份自然而然就会暴露,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 为了抹去卡约斯脸上的绝望表情而在匆忙间坦白身份, 这件事虽然算不上理智, 但也并非温德尔目前心烦的主要原因——他更在意卡约斯在此之后给出的反应。
卡约斯相信他是一只雄虫,但他拒绝相信温德尔就是【加勒德亚】。温德尔问他为什么不相信的时候, 卡约斯却只是微笑着搪塞过去,把所有解释都当成耳旁风,让温德尔有一种力气不知道往哪里使的无力感。
对,还有他的微笑。
自从卡约斯相信温德尔是雄虫之后,他的态度就变得十分诡异,冷硬的表情语气说是消失,不如说是被雌虫强行按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僵硬的微笑面具,像是木偶被吊线牵着提拉起来的微笑一样。
充斥着未知生物空洞鸣叫的丛林黑夜,在恐怖片一样的背景音效下,这幅表情有些过于毛骨悚然了。
“雄主,您累吗?不如让我接受您的工作,您去休息一段时间。”意识到温德尔正在盯着自己,卡约斯挂着那副令人不安的微笑面具说道。
温德尔打了个哆嗦。
这就是第二个异常的地方。卡约斯开始叫温德尔“雄主”,而且还用虫族语言中最高级的敬语称呼温德尔。这些都是标准的雌虫规范,从卡约斯的口中说出来却非常奇怪。
温德尔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欲言又止:“卡约斯,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称呼我?直接叫我温德尔就行了,人称最好也改一改。”
卡约斯已经来到了温德尔的身边,他脖子上绑着厚厚的一层纱布,明明伤的比温德尔重得多,却一直在让温德尔休息,试图接过烤熟食物的工作。
闻言,他的眼睛转向温德尔,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委屈,“这个称呼让您感到不适了吗?”
温德尔:……
他很想疯狂点头,然后告诉卡约斯再也不要这么叫他了。
“您是我的伴侣,又是雄虫,自然是我的雄主,难道您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卡约斯低声问。
温德尔刚要点头的姿势凝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温德尔妥协道,“你叫我雄主没问题,但至少不要用‘您’称呼我,这样可以吗?”
他对雄主这个称呼其实也没太大意见,只不过是忒西弥的雌虫一直用这个称呼来叫他,让失忆后的温德尔有点将这个词和某种组织代号连接起来,卡约斯这么喊他的时候——
像是在加班。
一旦克服这种心理,听卡约斯用“雄主”称呼自己的时候,温德尔的脸颊开始发热。
“雄主”从卡约斯嘴里说出来,与从任何虫族的口中说出来的感觉都不一样。在卡约斯这里,这个词只代表了它原始的意思,雌虫和雄虫之间被公之于众的亲密关系。
“不过我要事先和你讲清楚,你有叫我任何名字的权力,你可以叫我雄主,但不是必须。你同样可以叫我温德尔或加勒德亚,这是你的自由。”温德尔告诉卡约斯。
他已经意识到,在知道自己的雄虫身份后,卡约斯对他的态度改变了。
在他还是温德尔的时候,卡约斯和他是平等的,甚至作为帝国最高战力,卡约斯一直认为自己比温德尔更强,心安理得地,将性格中在通常意义上不太讨人喜欢的,傲慢、坦率、脆弱和扭曲的一面,全部直白地摊开给温德尔看。
但在他的雄虫身份暴露后,这种平衡被卡约斯单方面地打破了。温德尔不想让这个影响到卡约斯和自己的相处,更不想让卡约斯因为这个委屈自己。
温德尔觉得自己有必要告知卡约斯他依旧是自由的。
但卡约斯对此的态度不太明朗。“请让我帮您、你。”雌虫坚持。
温德尔叹了一口气:“卡约斯,我知道你上过战场,但军队应该都有军用粮吧?我对烤肉的经验比你多一些,而且你身上还有伤,就让我来吧。”
卡约斯抿了抿唇:“都是小伤。”
温德尔摇了摇头,只有卡约斯才会这么说,把快要撕裂气管的伤口叫做“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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