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无声不语,斐德罗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最终松了口:“我明白各位的意思了……我会告诉陛下,由他来权衡定夺。”
……
短暂的交谈后斐德罗率先离去前去汇报,尼斯博尔戈不宜久留,只能在短暂几句宽慰后就先行离去。在他们离开后,艾尔才听李登殊说联盟内部也因为这件事情起了骚动——沃纳对儿子的安危极其担忧,几次想要前去帝国境内亲自参与救援,但最后还是被劝下。霍路德目前是法政院重组后最有利的院长候选人,一旦他出什么问题,法政院的推牌重组势必要受到极大影响。
今夜注定成为一个不眠夜。等待的过程令人无比焦灼,就在苦等不见回音,天边已见鱼白、以致于艾尔决心亲自行动的时候,连夜回到军团的姚柯先一步给他们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发现了幸存者,”通讯里姚柯还有些气喘:“听他们的说辞似乎只受了轻伤,身体机能状况良好。”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星际乱流的可怕,在于一旦冲撞上乱流中的解离星体,便一定会迎来舰毁人亡、与之同归于尽化为齑粉的结局。而出现幸存者,就证明他们并没有正面冲撞上乱流,可能只是舰体擦伤或是其他因素导致悬停或者迫降,而后舰内其他人脱舰逃生或者利用逃生舱逃离等待救援。这个人可能只是运气不好,才被甩落舱体。
——但也又或许是运气不错,所以能被第一个发现。
这个消息传过来后终于让艾尔紊乱的心神安定下来几分。而随后他们得到的后续消息却令人又将心提了起来——伤者的身份已经确认,就是此行联盟方要员,联盟法政院代理院长兼任外交官的霍路德·克拉克。
当日内,霍路德便被救援舰运出转送回中盟,而其他舰只则继续对其他幸存者的搜寻。在霍路德抵达中盟后的第一时间,艾尔和李登殊便前往探视——没想到却被拦在了病房外面。
医生给出的结论很明确:“患者虽然是轻伤,但脑部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导致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探视至少要等患者醒来之后才能进行。”
于是艾尔和李登殊,连同闻讯赶来的沃纳以及其他人,就在病房门口焦灼等待着。而次日凌晨,距离事发一天多以后,霍路德终于恢复了清醒。
探视准许的第一时间,他们便等不及地挤了进去,以至于连医生最后的病情通报都没来得及听完。单人病房里霍路德穿着病号服,头部和手肘上层层绕绕缠满了绷带。他面容并没什么血色,表情木然中正在侧耳听护士说些什么。而在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后,霍路德微蹙着眉转过头来。护士见到这么多人进来正想呵斥,艾尔却已经冲到了霍路德面前。
“等等,艾尔——”在后面的李登殊不知道出于什么阻拦了他一下,而艾尔却已经开口道:
“霍路德,羽泽他怎么样?星际乱流的时候他有没有在你身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人在那里?”
艾尔鲜少有如此连珠炮般发问的时刻,但此时他却是真的急于知道温羽泽的安危。可霍路德看着他,眉头却越蹙越深。
艾尔后知后觉从进门开始后的异样在哪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面貌明明和以往无异,此刻给人的感觉却像换了一个人。
艾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而霍路德则对上他的眼睛:“温羽泽?”
霍路德皱眉,神情不似作伪,仿佛对这个名字全然陌生:“那是谁?”
……
“目前看来,患者似乎由于头部撞击导致了失忆,”会诊室里医生指着霍路德脑内成片影像解释道:“但因为头部除了外伤外,并没有明显淤血或是其他的创伤,所以暂时不能确定这种失忆是由于物理原因导致还是精神因素激发。只能通过结合后续现场调查才能确定原因。目前来看,还是需要引导治疗。等到后面给予他一些适当的刺激,应该就可以慢慢想起来。”
“其他的伤势呢?”沃纳忙不迭问道。
医生摇了摇头:“请您放心,并无大碍。”
沃纳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满面的愁容终于消减了几分。他转头看了下一边的艾尔和李登殊——艾尔的表情尤其差,沃纳虽然明白原因,但也无法兼顾许多了。于是在和李登殊打过招呼后,沃纳先行离开去再度探视霍路德。
在那之后,帝国方的详细汇报也传过来了。星际乱流发生在他们的舰只通过阿丽斯关隘后不久,目前仍没有找到舰只的残骸和其他幸存者,而霍路德则是孤零零地掉落在乱流区域附近的一个荒星上。那里没有人居住,只有一个废弃的小型起降场。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坠落或者爆炸的痕迹,而依照霍路德的伤势来看,他就仿佛一根羽毛一样轻柔地飘落在地上。
这一切的状况因为霍路德的失忆开始变得无法判断,但所有人都抱持着一个乐观的猜想,那就是既然能有人从乱流中全身而退,那他们一定在当时找到了应对的方法。找到其他的人只是时间问题——没有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
李登殊拉着艾尔离去的时候,艾尔最后张望了一下走廊尽头霍路德的特殊病房。
“如果他之后回想起来这段时间,一定会很痛苦。”艾尔低声道:“即便羽泽不会怪罪他分毫,但霍路德一定会因为自己在羽泽最需要他的时候没能在他身边而歉疚。”
李登殊轻轻揽住了艾尔的肩膀,艾尔继续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要重审窃国之乱——”
“没有任何人有错,艾尔。”李登殊道:“星际乱流无法预测,如果这是一场意外,那么没有任何人能提前预见这个结果,从而规避它。”
艾尔抬起了头,因为李登殊话语中的一些字眼而蹙眉:“你是说有可能……”
他没能把剩下的猜想说出口,就看到前方电梯间里迎面走出来两个人。看清楚来人,艾尔禁不住皱起了眉。斐德罗和赛德鲜见地走在了一起,见到他们在此斐德罗并不意外,当即冲他们打了招呼。艾尔不奇怪斐德罗会过来,毕竟是在帝国领内发生的事情,他作为一方主事势必要跟进到底,而前来看望霍路德也是□□联盟方态度的一种手段。
可是赛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有些令人玩味了。
会谈事件后长明星系内关于赛德的风评直线下跌,早先许多对他的不满都被翻到了明面上,即便再囿于皇室身份,此次他所犯的过错也绝对不是能轻易放过的。而这段日子以来他几乎都在帝国别馆中禁足,只等着这次艾尔和李登殊的婚礼之后同伯温森一起返回帝国受审。
斐德罗显然不打算同他们解释这个问题,赛德和他同行,只在擦肩而过时同艾尔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艾尔居然从那个笑容里看出来了莫名的讥嘲和怜悯。
那种解读太过令人不安,以致于艾尔步子一顿。李登殊察觉时回首道:“怎么了?”
“……没什么。”艾尔回过头来:“我们走吧。”
*
出了这样的事情,可一日后的继任典礼和婚礼仍要继续。尽管大家都绷紧着神经关注救援进度,但所有人默契地不去提起这件事情,后续的救援中,联盟派弗兰前往参与,而艾略特则带着傅荣淮一起,代中盟前往帝国领。
在那之后一切都又回归到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艾尔和李登殊依各自忙碌的连见面的功夫都没有,不过用潘西的话来说,这也是迎合了李登殊他们那传统而神秘的东方玄学。
而到了婚礼前夕,中盟联合自治体主星佩格勒附近全面戒严。备受帝国和联盟瞩目的七诫蔷薇军此次也参与了任务,不过为了打消另外两方的疑虑,艾尔仅派驻他们外围游巡。内围则交付给了斐德罗和格林。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方式。早在前线联军时两方合作的弊端就已经尽显,到了此时更是将各行其是的风格发挥的淋漓尽致。但由于这场仪式的意义特殊,两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安心全然把安保问题交付给对面,所以只好一起拼拼凑凑,把任务分派了下去。
原本格林提议减少围观人数,或者直接将仪式在陆巡舰上举行,仅对外围进行转播。这个提议虽然稳妥,但是这是中盟联合自治体对外亮相的首秀,加上长明星系刚遭遇大变动,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向好的信号来得以安心。所以只能加强了内围部署,除了仪式现场外,依照帝国惯例将开启的花车巡游路线也多方位戒严。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齐备的时候,中盟方报汇来了一个最新的数据——
近三日来抵达佩格勒主星的游客达到了历史峰值,甚至比当年中盟协定尘埃落定时的人数还要多。来自长明星系各地的人们载兴而来,都为亲眼一睹这场联盟和帝国两方的世纪联姻。民众如此期待这场婚礼,一方面是因为原本的影响力在,二是想要明白后续整个星际的关系走向。
而这对三方中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联盟和帝国各自背负着因为会谈而遗留残存的丑闻,他们能够得益于此转移民众注意力,同时提高舆论评价。而对中盟来说,佩格勒星的新建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援,虽然联盟的援助在先,后续也有帝国的秘密拨款,但有如此强力的旅游需求拉动当地消费和经济复苏,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格林得知数据后语塞了半晌,只得认命地再折返回去扩大安保的范围和人数。
……
黄昏里夕阳残照如血,艾尔终于摆脱了帝国和联盟两边礼教老师的围追堵截,扯开自己领口的绸结仰躺到床上。他抬肘掩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而窗户半开时屋檐上的风铃空灵轻响。艾尔发了会昏才缓过来些,侧目时看着窗外的结藤随风摇荡,飘过窗口时露出了一朵小花。
他莫名被那朵花攫走了目光,浑身的困倦被抛诸脑后。艾尔起身来站在窗口,看着那朵摇荡的小花,鬼使神差般地就要伸手摘下它。
不过他探出的手并没有触及到花,就突然被人拉住了。艾尔向前一个趔趄,撑在了窗台上。他压住了差点出口的惊诧,目瞪口呆地看着抓住他的那个人——李登殊从窗台上冒出头来,他额头上微有薄汗,看见艾尔的时候一双眼睛不自觉地染上笑意,变得极亮。他起身轻巧一跃爬上了外窗台上,咫尺间和艾尔四目相对。
那瞬间艾尔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面前李登殊的眼睛。他怔怔然甚至忘了言语,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李登殊不语,就这样揽过他的肩膀吻了下去。
“来见你,”李登殊道:“害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位素来克己守礼的上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艾尔此时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毫无疑问,李登殊现在就仿佛一个毛头小子一样,一腔热血全凭莽撞,毫无章法地就这样跑到了心上人面前。
艾尔让开位置,让他轻手轻脚地翻了进来。而后又忍不住轻轻啄吻了下艾尔的眼角。艾尔心底嗵嗵直跳,有些赧然道:“等等……”
李登殊抱住他,低声问道:“艾尔,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那瞬间不管什么劝阻和大道理都烟消云散了。艾尔埋在他胸前,听到他胸膛里也如擂鼓一般跳得极快,忙摇了摇头。而后仰头亲了下李登殊的唇角:“不是。”
李登殊目光沉沉看着他,让艾尔近乎陷进他的眼瞳之中。两人刚拉开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就在艾尔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窗台上滑过一道阴影。
艾尔倏然睁眼的瞬间,李登殊的反应比他更快地挡在了他面前。只见外窗上空言泽倒吊着露出了半个脑袋,而后喊了声:“艾尔。”
艾尔:“……”
李登殊:“……”
大概是他和李登殊都太专注了,居然根本没发现言泽的靠近。不过这也就意味着……
感觉大事不妙的同时,艾尔的房门被无情打开。潘西叉腰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同时也显得极为震惊:“李上将,你居然爬墙拐带我们艾尔——”
艾尔见状,根本没给他念叨完的机会。而是玩心大起地拽了把李登殊:“跑!”
他原本想拉着李登殊冲出门外,没想到他一声令下后,李登殊直接拦腰抄抱起他,将潘西满怀震惊的“跑哪去”撇在身后,径直从窗户上一跃滑落下去——失重的瞬间艾尔抱紧他的脖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李登殊稳稳着陆到草坪上,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意。李登殊朝着后面摆了摆手,然后便抱着艾尔头也不回地跑了。
艾尔趴在他肩头看见潘西和言泽的脑袋一并从窗户上探出,潘西喊道:“李登殊!你要拐带我们艾尔去哪!”
艾尔笑得前仰后合,在李登殊颊上一吻,问他道:“去哪?!”
别馆附近的游步道上并没有多少人,撇开独栋的楼群后眼前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环城河堤岸两边偶有行人,中间一条银带如镜,浇洒上如血残阳。风迎面惬意涌来,艾尔抱着他,耳畔能感受到他有力的脉搏声,而后听到李登殊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
艾尔听到这个答案怔了一瞬。此刻距离别馆跑出一段距离,远远将潘西他们甩在身后。艾尔抓在他肩头的手紧了紧,而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将自己放下,而等他落地后,艾尔抓住了李登殊的手,无比认真回应:“我也是。”
爱意在他们交叠的双手间被勾勒出轮廓,潜滋暗长间生出骨血和脉搏,并于这个黄昏日落里被描摹得无比鲜活。
李登殊笑了笑,而后将两人的手半举起,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握后才又放下。两人就这样迎着风漫步向前。
“今夜环城河畔有烟花秀。”李登殊道。
“烟花秀?!”艾尔不由得有些惊喜,而后问:“是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李登殊笑了笑:“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婚礼。”
“好啊,”反应过来后的艾尔道:“庆祝我的婚礼!居然不告诉我!今晚我一定要去看烟花——!”
他拉着李登殊沿着环城河堤岸向前奔跑着,风把两人的笑声吹荡的很远很远。而在距离他们二十几公里以外,佩格勒主城中心,次日仪式现场的中央广场附近,此时此刻也聚集了许多游客。来自星际各地的游人聚集在一起谈论着次日那场婚礼,并对着中央广场喷泉中心那座改立起的希望新星雕塑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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