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低下头,将话头扯开,就如往常一般与初薇说着话。而对自己的心思尚且没弄明白的小草,哪里会知自己的心思早已被人窥探了一二去。
“你在外面做工累吗?”望春将洗好的野草一样一样在篮子里摆好。初薇点点头:“当然累了,不过拿到钱就不累了。”
“你也要注意着身子,别累坏了。”望春嘱咐着。这几年来,只有望春时不时关心自己不要累坏了,她并不觉得望春假惺惺,更不会觉得她烦:“我晓得的,我可没钱看病。”
“你当我不知呢,你这般发狠地做,定是藏了不少钱了。”望春笑着,提起篮子站起身来。初薇便要上岸,望春伸手拉她,初薇借着她的力上了岸,穿上鞋子,提起自己的竹篓:“嘘!那些可是我的棺材本。”
“呸呸呸!才几岁呢!”望春冲着一旁呸了几声,初薇毫不在意:“靠谁都不如靠己,那些都是我以后的仰仗。”她倒是不担心望春会说出去,相识这么多年,尽管她经常同她斗嘴,谁也不服软,可她也知晓,算起来望春也是她唯一的朋友,真心待她的朋友。
第6章
望春虽然嘴上不服,在小草跟前总想着解释,可终归是觉得小草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与大牛说明了缘由,倒是不再同先前那般常常凑在一块儿。也是因此,二柱也不用因嫉妒总是来寻小草帮忙,小草从镇上回来倒也能得会儿闲。
初薇起初觉得稀奇,可很快便反应过来,二柱不来寻自己定然是望春没有与大牛在一块儿,心里倍感欣慰,躺在树下都觉得树叶间透出来的阳光都尤其灿烂。初薇伸手想摸一摸斜照下来的阳光,那阳光像是能钻进肌肤,从骨缝中漏出来。
“难得见你这么闲。”望春走过来,在她边上坐下,侧头看她。初薇依旧躺着,伸手拉了她一把,让望春也躺下来,侧过头看她:“你也很难得身边没人跟着。”
望春耸了一下鼻子,笑着:“还生气呢?我都让他成亲前尽量别来找我了。”
初薇听到“成亲”两个字,眼里的笑意淡了去,转过头来,压下心里的失落与难过:“那么多男的,你怎么选了他?”在她看来,大牛除了长得还行,还算勤恳,可谓是一无是处。
望春没有错过她眼底的失落,但她迟早都要面对的,不如早些放下。望春也转过头,学着小草的样子望向头顶的树叶,没有隐瞒真实的想法:“因为他没有欺负过你啊。”
初薇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明明是该甜蜜的,却又夹杂着一股酸涩,明明是该欣喜的,却又透着一些苦涩。初薇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望春似乎不想她沉浸于自己的感受,又转过头来看她,换了话头:“你呢?听二柱说,制香坊有个叫王强的喜欢你。”
初薇果真将方才那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皱起眉来:“他怎么知道的?”
“看来他没说错。”望春打趣地冲着初薇眨了眨眼。初薇哼了一声:“他喜欢他的,关我什么事!”那个王强同她一块儿搬货,对她十分殷勤不假,但她没想到那人竟还四处去说自己的心思,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工可不要被他搅黄了,自己要不要偷偷地去教训他一顿?
“他长什么样?”望春好奇地询问。初薇越想越觉得烦躁,坐起身来:“你说我要不要去揍他一顿,他若是逢人就说,掌柜的要是知道,会不会不要我?”
“你别太担心,他也没有逢人就说,他是向二柱的舅舅打听你,想去你家提亲。”望春将手搭在初薇的手腕上,轻轻安抚她。
“天哪,他要害死我!”初薇不禁庆幸管事的还算喜欢自己,并没有借题发挥。望春见她这般担心,也跟着担心起来:“那个叫王强的,人很差劲吗?”她以前被那些男人追求时也是心烦气躁,不过后来渐渐也学会了无视。
“他好不好的跟我无关,我现在可不想成亲,他这哪儿是要我的人,他那是要我的钱,要我的命!”初薇跟村里大部分姑娘不同,她从未羡慕过望春身旁总有男人追随,她是从心眼里觉得那些男人很碍事,甚至替望春觉得烦扰,只不过她又得利于此,倒是从来不曾和望春说起过这些。
望春起码是听懂了她不舍得钱,一想她这般努力挣钱,恐怕都没舍得花过几个,忍不住笑了:“你藏着那些钱准备做什么的?”
“现在还未想好,但有钱傍身总归是不错的。”初薇现在还没有攒下许多钱,那些钱做什么都不够,她也不能想太多。或许,她真能攒下很多很多钱的时候,她可以搬出村子,她也可以读书认字,她不用再嫁给哪个男人辛苦伺候一家老小。
“真没见过你这么爱财的。”望春笑着,“以前我爹给我说过几个书上的故事,倒是有比你还爱财的。”
“天下谁人不爱财?我爱得坦坦荡荡。”初薇丝毫不觉自己爱财有错,“我可没有你高洁,谁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
“那我呢?”望春顺着她的话便往下问,初薇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望春摊开掌心,做出一副讨要钱财的模样:“我想要你的钱,你给不给?”
初薇看着望春顿了顿,懊恼地咬了咬唇:“做梦呢你!”她不是懊恼望春想要她的钱,她懊恼自己听望春这般说,心里竟没有半点生气,也没有半点犹豫,她是想给的,她是愿意给的,甚至全部奉上也心甘情愿。
初薇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虽说望春是她的朋友,两人的情谊珍贵,可什么样的情谊能比钱还重要呢?那些钱,她连妹妹都不舍得给的。不对不对,自己一定是病了。
望春听她那般说,没有半点生气,反倒初薇那懊恼的模样逗得她哈哈大笑:“看来只有大罗神仙才能拿到你的钱了,小气鬼!”
初薇哼了一声:“我就是小气鬼。”说完,她又忍不住低声重复了一遍,似是要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做那等将钱送给朋友的冲动事。
望春自然也听到了她的那句碎碎念,自然少不了打趣一番。两人说笑一会儿,望春站起身来:“我要先回去做饭了,你要不要去我家吃几口?”初薇一想到板着个脸十分严肃的村长,连连摇头:“你快回去吧,再晚一些,高松得满村子找姐姐了。”
初薇的闲日子并没有过上几日,她搬货时听见王掌柜在跟张管事说话。张管事是负责采买材料的,似是有一种草药不够了,不知何故没有及时补上,现在两位正着急着。初薇将东西搬完时,张管事已经走了,她找到王掌柜:“掌柜的,我方才听闻坊里缺了什么草药,可是补上了?”
王掌柜也认识她,搬运工里就这么一个女子,如今也正愁着:“还没呢,找人挖去了,你有认识卖草药的?”
“我不认识,但我可以去收。我午后都得空,我知晓坊里需要的量大,一个人挖是不够的,我可以去挨家挨户收。”初薇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无论是什么草药,她都会想办法收齐的,哪怕在山上挖到半夜。
王掌柜也没有别的法子,尽管已经找人去收去挖了,可缺的量大,多叫一个人也无妨,便道:“那你跟我来。”初薇走到王掌柜边上,王掌柜从一旁抽屉里拿出一株草:“认识吗?”初薇立马点头:“认识认识,小毛茛。”王掌柜点点头:“这叫猫爪草,村子里多是叫小毛茛,你收的时候要收带着根的,根才是重要的。”
初薇点头:“要多少?”王掌柜没有直说多少,只道:“你先回去收罢,三十文一斤,能收来多少明日跟我说说看。”王掌柜并没有寄希望于她,初薇跑走以后也没有太在意。
初薇跑回家,水都来不及喝,便拉着小蝶和娘:“你们俩什么事也先别做了,快去田里山上看看有没有小毛茛,三十文一斤在收呢!”小蝶和叶三娘一听,也被吓了一跳,从不知这小毛茛竟这么值钱,可这东西平常偶尔能瞧见,要这般特意去寻,也想不起有何处是大片大片长的。
“你们也不用藏着掖着,越多人挖来越好,王掌柜让我收,收上去越多越好。不过要注意,连根挖!”初薇一面说着一面去厨房装水,灌了一壶水,抓着水壶就出门去了。
小蝶和叶三娘背起竹篓拿起小锄头出门找小毛茛去了。初薇则跑到村长家,将事情告诉村长:“我们坊里要收小毛茛,连根的小毛茛,三十文一斤,村子里若是有人挖来了就送去我家。”
野深知皱着眉还思索着是否可信,初薇却不能将时间都耽误在这里,她得跑去别的村子收才行,她也知晓一个村的小毛茛就那么些,哪儿能收上来多少。初薇见村长不太相信的模样,转身想走,望春拉住她的手:“你还要去别的村吧,不要急,我去帮你说。”高松也在一旁跳着:“还有我,还有我!”
初薇在村长面前还是忍住了摸高松的小脑袋,冲着姐弟俩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而望春和高松也紧跟着她的脚步出门,询问村里谁家有带根的小毛茛。望春出马了,那些成了亲的男人便以小毛茛的价格为由让自家婆娘去找,那些没成亲的提着锄头就往山里去。一时之间,山里热闹极了。
初薇一个下午跑了三个村子,那几个村长都不大相信她一个姑娘,并不愿意帮忙,她挑了几户有妇人在家的人家说了收小毛茛的事,有些闲着没事的妇人倒是也被这价格打动,提起锄头去找。等她回到村口,只见望春和高松在那儿等着,她快步跑过去:“你们在等我?”
高松点了点头,望春将帕子递给她:“先擦擦汗。”初薇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额头上的汗:“我还得去上叶一趟。”高松立马跳起来邀功:“小草姐姐,上叶我们都去过啦!”
初薇有些惊讶地看向望春,望春依旧笑眯眯的:“村子里我都没有跑几家,大伙儿都知晓了,我就自作主张去了一趟上叶,上叶那边也有几户在挖的,我同他们说你明早去收。”
第7章
初薇明白望春开了口,村子里那些男人恐怕抢都来不及,都不需望春开口,那些人就能替她跑完剩下的人家。而上叶也是有不少认识望春的,不说那些人里有多少喜欢她的,单说她爹是下叶的村长,那些人便会更信她一些。
初薇将帕子收到袖子里,往家里走去:“那真是多亏了你们,等我吃了晚饭,便先去收两个村的,有一个村子我也是说了明早去收。也不知这一下午能挖来多少。”
“村子里的我替你收罢,左右也是我去说要收的。”望春牵着高松的手跟着她走,初薇有些犹豫:“你爹……”望春打断她的顾虑:“这是我自己的力气,又不费他的力气。再者,他也没反对。”
初薇想了想,自己待会儿要收两个村的恐怕来不及,便点头答应:“你收的时候看着些,根上的土尽量弄干净了。”望春虽没干过这活,但也明白这个道理:“大家都晓得的,卖菜都这样。”
初薇回到家时,小蝶和三娘都不在家,恐怕还在山上挖得起劲,她只得简单地煮了地瓜粥,吃下一碗,便去床底将自己攒了多年的钱都拿了出来。她知晓她对那些人来说可毫无信誉可言,只有自己先将钱给他们才成。
来到村长家,初薇看见正在院门口玩的高松,便喊了他一声,高松跑过去,初薇往院里瞧了两眼:“你喊你姐过来一下。”高松便跑着进屋去了。没一会儿,望春走了出来,瞧那模样正在做饭,初薇走过去,将钱递给她:“待会儿你就按三十文一斤给他们,可得称仔细了。”
望春看了她的荷包一眼,没有接下:“你就这么把你的命给我了?”
初薇拉过她的手,将荷包塞进她的手里:“哎呀,我这又不是给你的,我这是要换大钱的,你可得给我收好了。”望春知晓这些钱对小草而言有多重要,笑着将荷包小心收好。初薇转身便跑没影了。
初薇收草药时十分仔细认真,那些根上的土块都需要除去,有几个有怨言的,她便将猫爪草还给他:“你不卖就拿回去罢,我就是这样收的。”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初薇又是拿了现钱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那几个有怨言的马上就被人挤到后头:“你不卖就到后面去,快称称我的。”
也有一些自觉就清理起自己的土块来,初薇收起来便能快许多。一个村子收了十七斤,初薇又去下一个村子。等两个村子收完,天已经黑了。
回到家,望春和高松也在。望春将收来的猫爪草放在院子里,初薇走过去仔细看了一遍,根都是完好的,泥土也清理过了。望春将荷包递给初薇:“总共收了二十三斤,这是多的。”
初薇收下荷包道了谢,又送望春姐弟俩回家。累了一天,初薇本是想马上躺到床上睡下,她走到水缸旁,打了水在院子里洗漱,突然又从袖子里掏出白日的帕子来,她拿来皂角,将帕子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似乎一身疲惫都轻了不少。
初薇拿着帕子瞧来瞧去,实在是太普通的一块帕子了,上头没有任何花色,但初薇瞧着就是喜欢,她将帕子挂在屋里,小蝶瞧了一眼也没当回事。
第二日天微亮,鸡尚未打鸣,初薇便起来去收猫爪草了。五个村子,她统共收了近一百斤,最后雇了牛车才拉到制香坊。王掌柜见她收来这般多的猫爪草,有些吃惊,但看一眼她脚上的鞋,又似是理所当然,他看着她兴奋地将猫爪草从牛车上搬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初薇伸出手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走到王掌柜跟前,还是头一回说出自己的大名:“我叫野初薇,大伙儿叫我小草。”王掌柜点了点头:“你知道我们坊是陆家的吧。”初薇用力地点头,原先她不知,可搬货这几个月,她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东家的事。这制香坊是陆家的,听闻陆家的产业便是掰着手指头数都得数上一个时辰,这制香坊实在是陆家最不起眼的一处,东家平日多是在扬州和京城最叫初薇震惊的是,陆家的东家也是姑娘。
王掌柜见她明白只点了下头,便没有继续说了,又叫人来讲猫爪草都称了一遍。兴许有些草是昨夜收上来的,吹了一夜的风,反倒少了一些,不过差的不多,统共算下来,就差了一斤多些。
王掌柜见她神色毫不掩饰的难受,大致能猜出来:“这草昨天收的?”初薇点了点头:“有一些是昨天收的。”王掌柜听了也并没有给她多算,只给了她该给的钱:“你倒是手脚快,你也别去搬货了,这几天就先收猫爪草,还差个几百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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