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更是惊讶地转过头来,她头一回知晓小草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可是草头薇?”她是识字的,初薇一说出她的名字,她竟立马便能想到是哪两个字。初薇并不知道什么草头不草头的,拉过望春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将“初薇”两个字写完。
望春也拉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望春知晓她没学过字,写得很慢很慢,初薇收拢手掌,将她的名字握在手心,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兴许是练会自己的名字起了点作用,她尽管只看了一遍,却将望春的名字牢牢记住了。
望春先去上叶将牛车和小锄头归还了,背着背篓先将望春和高松送到村长家,再往家里走去,家里已经习惯了她总是不回来吃,也已经吃过晚饭了,初薇便拉着小蝶跟她一块儿去洗猫爪草。
望春拉着高松才进院子,便见野深知站在门口,瞪着她的眼里充满怒气:“高松,你先回屋。”高松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姐姐,望春推了推他:“你先回屋睡觉,没事的。”高松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野深知转身走进前厅,望春跟了进去。
“你看你成何体统!跟着那野丫头,连家都不回了?”说着,一眼看见望春手上拿着的那枝杜鹃,一把夺过扔在地上,花瓣四散摔在地上。望春低着头没有说话,只看着那花出神。
“你自己要野我也不管了,你还带上高松!高松是要读书考功名的,你成天带出去撒野也就罢了,还带他跟那野丫头在一块儿,你不知她名声吗?你非要拖累你弟弟名声吗?”野深知气急败坏地教训着,望春只是低着头不吭声,野深知骂过之后仍不解气:“跪下!”
望春似是早已习惯,听话地跪了下来,野深知抄起一旁的细竹竿,抽在望春背上:“我对你太宽松了,竟叫你敢带坏弟弟!”野深知抽了几下,张娟冲过来抱住望春,挡了几下:“她知错了,她知错了,你饶过她罢。”
野深知又骂了几句“慈母多败儿”,扔下竹竿便走了。张娟心疼地看着望春背上的伤口:“先起来,娘给你擦药。”她将望春扶起,望春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张娟已经拿了药来,掀起她的衣裳替她擦药:“你爹也是担心你,晚饭没看见你们都急坏了,幸好有人瞧见你们喝小草出去了。”
望春其实跟着初薇去镇上吃晚饭时便有这个准备了,她出门前特意没有告知爹娘,他们定然是不能同意的,原本想着早些回来他们也不会察觉,可挖完小毛茛便不早了,初薇又兴冲冲地想带他们去镇上,她并不忍心叫初薇失落难过。
“娘,没事的。只是这几日恐怕会常常跟小草出门,你们不必等我。高松要读书,我不会带他去的。”望春起身回到自己屋里,过了好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是高松。
“姐姐,爹又罚你了吗?”高松担心极了。望春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的,就是跪了一会儿,只不过下回我和小草姐姐出门,你不能跟着了,你在家里好好读书,有什么好东西,姐姐带回来给你,好吗?”
高松也明白,姐姐这多半是因为自己挨罚,并不闹脾气,点点头:“等我长大了,我带姐姐出去玩。”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来找望春收小毛茛。这猫爪草明明是初薇替大伙儿寻来的,可大家信的夸的却是望春。听着大伙儿的夸赞声,野深知又只是欣慰地笑笑,并不管。初薇昨日便给了她一些钱,望春按照初薇说的两种价格收,因着已经挣过一回,这些人倒是积极得很,早将猫爪草洗得干干净净。
望春收好猫爪草,背着背篓去找初薇,初薇并不在家,听小蝶说去拉牛车了。没等一会儿,初薇回来了,牛车上放了两只竹筐,里面也收了一些猫爪草,一筐是洗过的,一筐没有洗过,也是洗过的那篓装得更多些。初薇看见望春并不惊讶:“你这么快就收好了?”
望春将背篓卸下,将猫爪草装进洗过的那一只筐里:“收了二十一斤,都是洗过的,恐怕明天就没有这么多了。”今日大伙儿都很积极,想来昨天村里能去挖的地方都去过了。初薇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荷包:“上叶也是差不多。”说完,将牛车上没洗过的猫爪草拿下来放在家里:“小蝶,你也别去挖了,在家里把这些洗干净,姐给你算一文一斤。”
小蝶很高兴地答应下来,她将昨夜和姐姐一块儿洗好的猫爪草搬到牛车上:“早上娘称过了,有十五斤多。”
初薇进屋拿来小锄头和背篓,又灌了两壶水,问望春:“你今天还跟我一块儿去吗?”望春点头:“去!你家里还有小锄头吗?我什么也没带。”初薇已经拿上两个小锄头:“有呢,走,咱们收了草直接送过去,再去找地方挖。”
两人将要收草的几个村子都去了一遍,尽管只在村口收,可要一个一个称重,也花了不少时间。已经收过一次草的几个村子多是洗干净了的,山西边那三个村子收上来的不多,大多又是没有洗过的,不过那些人往牛车上瞧了又瞧,手上捏着钱,两人都能预料到明日便会多了。
望春方才便替初薇记着,几个村子收完,洗过的那筐里该有九十一斤。初薇便从没洗过的那筐里拿出九斤凑上,又寻了东西将那筐遮盖上。因着望春也坐在牛车上,初薇只将一只筐搬下来时,王掌柜也没细瞧,只惊讶于她能如数收上:“你都哪儿收来的?”
初薇笑了笑,老实交代:“就是挨个村子收的。”王掌柜点点头,猜得出她定是用的最笨的法子,可这法子虽然笨,但确实有用,而张管事手下那个收不上来,恐怕就是偷懒怕累,只知晓去寻铺子买。
称完了重量,刚好一百斤,况且九十多斤都是洗过的,王掌柜拍了拍初薇的肩,将钱给她:“还有五十文是你今日的工钱,等这猫爪草收得差不多,你就跟着张大庆干。”
张大庆就是负责收购这些材料的管事,若不是这批猫爪草要得急,这事本轮不上王掌柜来管。初薇一听,连忙弯腰道谢:“谢谢掌柜的,我一定会好好干的。”王掌柜笑笑,心道他们东家果然说得没错,不能小瞧了姑娘,有本事的就得用。初薇走出几步又走了回来:“掌柜的,这些猫爪草你来年还收吗?”
“收啊,每年都收,你想种?”王掌柜似乎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初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跟着张管事和掌柜的干,恐怕没有那般空闲,若是坊里要的话,我可以让家里人种。”
王掌柜点点头:“这些事,你过几日问问大庆,有些材料我们是有固定合作的,这猫爪草本来需求也不大,都是平日里闲散着收的。”这制香坊已是老字号,并不是所有材料都这般闲散着收,初薇也能明白,又连连鞠躬道谢,十分欣喜地爬上牛车,驾着牛车先去买了几个肉饼和包子,才出发去挖猫爪草。
望春看得出她的高兴,虽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见她与那掌柜相谈甚欢,她又是连连道谢,猜想她又得了什么机会,也替她高兴:“你挣点钱也不容易,明早我做点饼带上,就不用花钱买了。”
“你又要替我收草,又要做饼,那得起多早了,这猫爪草也没有几日可以收了,也买不了几日了。”初薇不太舍得让望春这么辛苦。望春咬了一口热乎的包子:“你不想吃我做的吗?”
第10章
初薇还从来没吃过望春做的东西,听她这般一问,是有些蠢蠢欲动:“想吃是想吃,可我也不想你累着。”望春没有再说什么,歪着脑袋靠在初薇的肩上。初薇的呼吸一下便困难起来,既怕呼吸重了叫望春发现,可又发觉自己不深呼吸根本喘不上气来。
初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效果并不大好,心跳也越来越快,根本无暇顾及牛车,好在她们早就出了镇,路上来来回回没什么人,看见牛车也会主动避让。
初薇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对了,无法呼吸,心跳也越发不正常,脑袋似乎也开始晕乎乎起来,就连最寻常不过的吞咽也变得异常困难。望春听着耳边擂鼓般的心跳声,也察觉出初薇的僵硬来,勾着唇坐直身子,初薇瞬间轻松起来,又有一丝丝的留恋,暗恼是不是自己方才没表现好,望春才不靠在自己身上的。
过了许久,初薇仍在想着这件事,清了清嗓子:“你若是累了,可以靠我身上的。”
原本已将此事抛之脑后的望春经她一说又想起方才的状况来,没有拆穿初薇的不自然,只笑着道:“好。”
牛车往昨日去过的山坡去,那儿连绵着几块山坡,边上的她们还不曾去过,按昨天那块的长势,兴许也会有很多。初薇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三百文递给望春:“这是昨天挖的钱,一共六百四十文,给你三百文。”
望春不肯接:“你昨天已经请我吃过东西了,我不要。”
“那东西才值几个钱,这可是三百文。”初薇觉得望春脑子不大好使。望春还是摇头:“我只是闲着没事帮帮你罢了,我拿着这钱没用。”尽管昨天是两个人一块儿来挖的,可她那动作哪儿有望春利索,哪儿有一半是她的,晚上回去以后又是她洗干净的,按照三十文一斤来算,她顶多拿个一百多文,昨天姐弟俩又吃了她这么多,可千万不能再拿这个钱了。
“怎么会没用呢?最有用的就是钱了,我会变,钱不会变,你收着。”初薇把钱往望春手里塞,望春攥着拳头怎么也不肯放,两个人牛车也不管了,就在那儿犟着,一个非要给,一个非不要。
最终还是初薇退让了,只拿其中一百文塞过去:“那只收这一百文总可以了吧,你要是不收,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去。”望春不大情愿地将钱收下,嘀咕着:“我又不是为了钱跟着你的。”初薇听见了,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跟你说,这人心是会变的,不论是丈夫还是朋友,都不能保证永远对你好,只有这个钱最忠诚,你藏好了,不要让你爹娘拿走了,也不要给高松。”
望春撇着嘴,并不服气初薇说的:“那我呢?”
“你什么?”初薇小心将钱收好,拉着牛车回到路中间,侧头看了一眼望春,瞧着便是不服气的样儿。
“我在你心里也是那样的吗?”望春手抓着车板,手指在上头抠着。
初薇又拿起包子递过去:“你不一样。”望春知晓待会儿便不歇下来吃午饭了,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我怎么不一样了?”她这般言之凿凿地教导自己,难道轮到自己身上,遇见喜欢的人便又毫无防备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傻呀!”初薇毫不犹豫,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吃着。
“你才傻呢!”望春抬腿踢了她一下,但两人并排坐在一块儿,双腿垂在车外边使不上力,这一脚倒不像是生气更像是玩闹。初薇担心她动作太大摔下去,拉了她一把,笑着:“你还不傻吗?给你钱也不要,还嫌多!”
没有人看牛车,初薇将车从牛身上解下来,用一些枯枝杂草铺在牛车上盖住,又牵着牛爬到半坡,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它绑住。两人在山上忙到天渐暗,又背了一背篓下来,比昨日还多些。
“明天再去那块山头,这边的土兴许适合小毛茛生长。”初薇与望春约定着,又准备去镇上吃晚饭。初薇看看天色:“回去罢,天天去外头吃太费钱了。”
“也就这几天,我答应小蝶要给她带吃的,你不带一些回去给高松吃?”话是这般问着,牛车是一点也没慢下来,直直往镇上去。望春想起高松在家等候,便也答应下来:“那今天我来买,我也有钱。”
“你才几个钱,我给你买。”初薇今日挣了一两银子,比以往一个月挣得还多,先前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统共才攒了五两多银子,今日一天便能挣上一两,又得了采买的差事,只要好好干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她开心不已,自然是想拉着望春好好庆祝的。
望春正要说一些拒绝的话,初薇打断了她:“那今日挖的这些我们明日平分,今日就让你买。”望春便没有再说什么。
“你别担心,王掌柜让我以后跟着张管事做,他是管采买的,跟着他挣钱的机会自然不少的,再也不用像以前搬货那样累了。高松说得没错,你果然是福星,我请你吃些东西不算什么。”初薇自然也明白望春是心疼她,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她这几日在村子里虽然轰轰烈烈地收草,可那些人一面要挣这个钱,一面仍旧唾弃她,无非是没个正经女人的样子只晓得在外胡搞。
她爹娘和小蝶倒是为她高兴,但她给他们算钱时,他们也并没有像望春这般不肯要,客气了几句后喜气洋洋地收下了,只盼着跟着她赚一笔,心疼的话,这几日她只在望春这里听见了。
“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才不是我的缘故,你别听高松胡说,你那么努力,迟早都会有这样的机会的。”望春十分认真地看着初薇,她是知晓初薇如何弯着腰低着头默默努力的,就像她的名字那样,一点一点从土里慢慢钻出来,迎着风生长。她不明白为何那些人会取笑这样一个努力的人,所以她也不喜欢那些人。
初薇看着望春,笑着点点头。望春长得漂亮,很得男孩子喜欢,其实也很得女孩子喜欢,只不过她似乎总是冷冷的,不怎么说话,那些人围在她的边上,她也很少搭理,只有礼貌的问候便没有旁的,有些人说她高傲,有些人说她自命不凡,可她知晓,她同自己一样,努力做着每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总会关心自己,总相信自己,从来没有高高在上地看不起任何人。
“王掌柜说,小毛茛坊里每年都收,我打算买些种子回去种,你认为如何?”初薇问望春。望春微微皱起眉:“你还教我要心存防备呢,这么一会儿,已经告诉我两件大事了,你不怕我说出去,叫别人抢了你的机会?”
“他们能抢走也是他们的本事,况且种小毛茛这事我本来也没打算一个人偷偷做。”初薇十分坦然,她确实不担心望春会说出去。
两人吃过晚饭,又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份糕点,是带给小蝶和高松的,种子问了几家都没有,有几家铺子已经关了门,她们准备明日再来。
回去的途中,天已经暗下来了,比昨日回去时还要晚了一些。望春已经料到待会儿要面对的是如何的教训,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瞧着毫不在意,她歪着头靠在初薇的肩上,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如约而至。
初薇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可胸膛仍比寻常起伏得要强烈一些,望春能感觉到不同,却没有像白日那般坐直身子,而是就这般靠着,一直到初薇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平稳,两人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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