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萧明绪就已经把她撂倒在地,他膝盖压在少女的胸上,右手紧紧地将她的手摁在地上,左手抽出一把短匕首了狠狠地贯穿了她布满符文的右手,将她钉在了地上。
那少女倒是硬骨头,脸都疼得扭曲了,硬是咬着牙没喊出来。倒是在一边的司马林忽的噎了一口气,差点没叫出来。
那可是不染尘埃的太子殿下。
袁欢第一时间上前来检查萧明绪的状况,确定他无碍后开始痛骂司马林:“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太子跟前带。给我拖下去杀了。”
“不。这人留着。”萧明绪语气平淡地说,他用两根指头沾了一点少女的血,然后涂抹在她脸上。
“当真?”袁欢皱起了眉头。他意识到这个少女孤身一人翻山越岭过来,不是为了用邪术杀什么村民,她就是冲着他这个大将军来的。
“司马将军,替我备辆马车。”萧明绪鲜少地用了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这……这,殿下这太危险了啊。”
“没事。她的符文已经被毁了。”
袁欢见他坚持如此,便使了个眼色让司马林照做。“你的草药怎么办呢?”
“草药已经找到了。”顾明绪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少女身上,说道。
马车找来了之后,少女又再次被五花大绑地装上了马车,因为怕她会突然咬人,还给她嘴里也塞上了布条。萧明绪与她一同坐在马车里,其他人则围着马车骑马而行。
萧明绪用匕首将自己的袖子割成了几根布条,轻柔地包扎在了少女的右手上。“先暂时这样,等到回到城里我再给你仔细处理。”
少女凶狠地瞪着他,然而萧明绪对于她的不友好视而不见,他解开了她嘴里的布条,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女依旧瞪着他,不发一言。
“我见过你手上的符文。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西南有民族会使用一种法术,能以气换气,以肉换肉,以命换命。我的城里有许多因病奄奄一息的人。我需要你帮帮我。”
“我为何要帮你?施术者是会减寿的。”这一次少女回答了他。
“去年水涝,恐怕你的部族日子也不好过吧。我可以向你们提供粮食和药草。”
“如果我不呢?”
“你会被我的将军掰成两段,你的部落会被我的军队踏成平地。从这里到城里还有一段路程,在此期间你可以仔细想想,哪一个选项更明智一些。”萧明绪语气温柔,听着丝毫不像是威逼利诱。
“以命换命,你得用活人做祭品。”少女语气稍微虚了一些,却还是犟着脸。
“姑娘放心,该死的人我这有的是。”
“……”
“现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萧明绪歪着头看她,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阿玥。”少女缩了缩身子,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段红霞。
“阿玥,我记住了。”萧明绪点了点头,“阿玥,劳烦你也记住一件事,下次若再对我的将军出手,我会亲自把你生掰成两段。”
又过了一个月,肆虐了大半年的瘟疫,终于尘埃落定。
袁欢在军营里听到了很多传闻。太子以生人为祭,实行巫术。太子重用异族巫女等等。
这些传闻像是钉子,袁欢每每听到就觉得身上哪儿都不舒服,扎得慌。他总想着要当面问问他,可是军营里总有那么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处理。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
直到京中传来了急报,要求太子立刻返京。急报送到了袁欢的军营里,当天他就骑着马到城里去送信。
袁欢急步走过了院子,抬手制止了想要通报的人,直直地走进了主屋。他看见萧明绪正倚在案上挑拣着草药,而当初那条冲着袁欢吐信子的小蛇,正温顺地站在他的身侧。
那一刻袁欢便知道了,所有传言都是真的。
“你怎么来了?”萧明绪抬眼看到了袁欢,摆了摆手让阿玥退下了。
袁欢心烦意乱地瞟了那女孩一眼,把急报往桌子上一搁。“你到底干了什么?”
“什么干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萧明绪微微蹙起眉头。
“用巫术,祭活人这些都是真的?”
“真的。”
“萧明绪,你是疯了吗?”袁欢捏紧了拳头,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
“那些贪官刺客不该死吗?”萧明绪却还是淡淡的。
袁欢被问的愣了一下,他缓了口气说道:“该死,但不应该这样死。”
“让他们上公堂,依法处置?”萧明绪冷笑道,“官场上全都是王家的人,哪还有法可依?”
“我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死的,我在乎的是你。从古至今碰邪门歪道的人就从未有过好下场。萧明绪你明不明白!”
“可是百姓活了,疫情结束了。”萧明绪终于软下声来,他想去拉袁欢的手,却被躲开了。
袁欢紧紧地抿着嘴看着他,神色复杂。“太子殿下,京城来报,让您立刻启程回京。”
萧明绪忽然就愣住了,他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袁欢。
“我会派兵马护送殿下回去。请殿下尽早准备吧。”
“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的吗?”萧明绪轻声问道,近乎哀求地望着他。
你不挽留我吗?你要把我送回那虎狼窝吗?
袁欢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紧紧捏着的拳头,指甲几乎陷入肉里。他何尝不想走过去,一如往常地搂住他。可是袁欢一想起那条盘在他身侧的蛇便觉得浑身冰冷。最后,他松开了拳头,退了两步抱拳行礼。
“祝殿下一路顺风。”
退出主室前,袁欢扭头看了一眼萧明绪。
他看到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袁欢给萧明绪部署了一只整整五百人的军队,并且让他的副官亲自护送他回京。
在萧明绪启程的那一日,袁欢还是骑着马在他的马车的后面跟了很久。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萧明绪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朝他远远地招了招手。袁欢心里不是滋味,却还是别别扭扭地策马走了过去。
“这个送给你。”像是前日的争吵不曾发生似的,萧明绪给袁欢递了一块玉坠。那是一块非常清透的玉,清得如同那洞里的池水。玉里有一条血丝般红色絮状物。“别担心,这跟阿玥没关系。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袁欢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嗯,给你当做护身符。”萧明绪也没有解释,他垂下了眼,淡淡地微笑着。一阵风吹过,撩起了鬓角的碎发,“路途遥远,将军就别送了吧。”
风息了。袁欢目送着远去的马车。忽然远雷滚滚,殷殷动地而来。他抬起头,朝天边看了一眼。要变天了。
数周后,车马终于抵达了京城城门。奇怪的是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城门,如今却大门紧闭,无人通行。
司马觉察到不对,勒令停住了车马。忽然城门打开,一众禁军鱼贯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禁军头领骑着马走到了他们的马车面前。
“司马将军辛苦了。大皇子之后的行程由在下护送。”
“我这是犯太岁了吗,都到家门口了,居然还能踩着狗屎。”司马林阴着脸说道,“滚开。”
城楼上出现了一排黑压压的人影,司马林抬头一看,是已经拉弓待射的弓箭手。
“请将军交人。”禁军头领本人似乎并不想得罪司马将军,他恭敬地握拳行礼,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你要造反吗?”司马林抽出了身上的剑。几乎在同时,城楼上的箭雨落了下来。两对兵马裹在一起,刀光剑影间血色四溅。
司马领的军队是跟着他从西北打仗回来的精兵,对上娇生惯养的禁军,以一打十不在话下。然而对方人数实在过多,杀了一批,便又有城门还源源不断地跑出支援军接了上来。很快就陷入寡不敌众的劣势。司马林意识到,王家是真的豁出去了,要至他们于死地。
他刚砍了一个想要爬上马车的人的脑袋,另一个人就已经从另一边跳上马车,钻进了车室里。司马林大喊不好猛地翻身下马,跳上马车,拉帐入内。只见到刚刚那人喉咙已经被割断,躺在地上抽动。
车内一片猩红,太子身姿挺拔地站在中间,血液溅在他的白袍上,像月色下盛开的彼岸之花。司马林这才想起,太子他原本也是在武官世家的孩子。
“司马将军,快走。”萧明绪见他过来,伸手推了一把他的盔甲,“护卫军撑不住的。”
“殿下,我不可能扔下你。哪怕要跑也要一起跑。”
萧明绪摇了摇头,“我在,你跑不掉的。快走!”
“殿下!”
“司马林。这是命令。你也要造反吗?”萧明绪语气生硬地说。“快滚!”
“……”司马林心知肚明,宫里怕是已经生变,王家人掌控着整个京城。若没有人杀出去通报袁欢,他们就都得死在这。那太子就真没指望了。
“让袁欢起兵围城。你要告诉他,他是大长公主之子,先帝的娣孙,是正统皇家血脉。”萧明绪缓下了语气,露出一个悲怆的笑来,“这盘棋在我手上已经死了。但他可以成为那个掀翻棋盘的人。”
第25章 君臣(六)
顺康二十五年夏,皇帝崩。二皇子萧明澜据称遵循先帝遗诏,褫夺太子之位,囚禁大皇子萧明绪,并自立为帝。同月,驻守南疆的碧水将军挥师北上。
跟着袁欢一起南下的不过寥寥一万兵马,但那都是跟着他在西北打下赫赫战绩的精兵,那些娇生惯养的地方守军自然无法匹敌。再加上他袁家这张活招牌名声实在太大,尽管王家上下打点,也买不到任何一颗贪生怕死之人的忠心。一路上的官员假模假样地守着城,袁家的旗帜一旦出现在地平线,绝大多数都意思一下就老老实实打开了城门。
由于萧明绪在城楼底的那一战中选择了自投罗网,五百人的护卫军成功逃走了一百多人。司马林并未南下,他将报信的任务交给了其他人,自己一人策马北上。他要去调镇守西北的三十万大军。那三十万的兵马虽然现在属于袁欢麾下,但其实很大一部分曾经是温家的。
司马林压根没打算传达萧明绪最后的话,并非因为其言辞触及忤逆,而是深悉其中蕴含的遗志。向袁欢透露此言,犹如往其心头插下一刀。如今局势混乱大战在前,司马林不忍见将军在还未发兵,就陷入太子言论之囹圄。所以他径自决定将这几番话语扼于心底,打算让它们百年之后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湮灭于尘埃之中。
下有精锐士兵急攻而上,上有几十万大军伺机而动。萧明澜每日在龙椅上都如坐针毡。袁欢刚打中部,就派了使者前去求和。我王家跟温家不对付,跟你袁家又无仇无怨,举兵北上造反的事情一概不追究,继续封你做大将军,差不多就得了。
隔周,萧明澜就收到了袁欢加急送来的使者脑袋,气得他砸了好几个玉盏。
又隔了一周,袁欢收到了老侯爷的家书。信上说着原太子萧明绪已经身故,询问他如何打算。因为这封信,袁欢的军队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这并不是王家的手笔,是老侯爷自己在试探袁欢。他深知萧明澜名不正言不顺,只是萧明绪自从被抓后便了无音讯。老侯爷也拿不准他到底是否还活着,只觉得是凶多吉少了。他不愿意自己寄予重望儿子打一场没有成果的空战。
要么投降,要么彻底反了。
天下人都知道,袁欢不但是侯爷,还是世子。
谁知这一封信却让袁欢病倒了。他倒在了江南,离京城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然而不久后老侯爷还是收到了袁欢的回信,他说哪怕天下无主,我仍誓将萧明澜及其外戚碾为齑粉。
老侯爷这一看知道是不成了,反了吧。论政治老侯爷并不想掺和,可论打仗他袁老当家还是说得上话的。王家不过是这几年的新起之秀,几乎倾其所有才把温家斗倒,如何与世代忠良之袁家相提并论呢。
于是在袁欢本人与他的西北大军赶到前,四周地区的守军就统统倒戈,先一步围了城,将萧明澜与王家统统控制了起来。做完这些,老侯爷便回侯府里沏上一壶茶,摇扇而坐,逗鸟喝茶。这摊子是彻底帮他砸了,就等着袁欢回城自己收拾了。
自从知道宫中生变,袁欢就食不下咽寝不能寐,要不是怕将士们受不了,他恨不得没日没夜地打仗赶路。要没有袁老爷子的那一封信,也许他还能凭着一口仙气多撑个几天。
那封信彻底把袁欢心中的那一股气抽走了,本就连日过度劳累,如今再加上急火攻心,袁欢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这一脚差点踏进阎王殿里。
他病倒了,发着高烧,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地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大雪纷飞的东宫,被荼蘼簇拥着军帐,御花园里假山隐秘的一角,一抹落入池水里的月色。
最后他似乎又听见了萧明绪近乎哀求的问他。
“袁欢,我们……能不能不回去了?”
“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的吗?”
可是他亲手把他送走了。
袁欢用手背盖着脸,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最后无声地痛哭了出来。
袁欢病倒的这几日,军中大乱人心惶惶,但又怕走漏了风声,连着给西北的司马将军送了好几封急报。
这一日暮色降临,一个后勤班的小士兵带着稀饭和药汤来到了将军的军帐里。
袁欢刚抬手想把小士兵赶走,小士兵忽然把头盔和盔甲一脱,露出本来的女儿身来。
袁欢虽然烧得稀里糊涂,还是认出了这人正是异族巫女阿玥。她竟然女扮男装地混在军营里跟上来了。
“将军,我就说几句话。之后便随你处置。”阿玥一脸严肃地说道,“殿下是否在临走之前给你了一块玉坠?”
袁欢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他对她依旧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他重病在榻几近绝望。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算此时她动巫术杀了他,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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