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震惊的不仅是她一个女子竟然敢当众脱下衣袍,更惊讶的是,她一个女子,中了这么多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真乃奇迹。
红绡面色不惊,道:“这支箭便是从红绡身上拔下来的。此箭特殊,箭痕呈梅花状,非常好认。”
安阳王声音有点抖:“好红绡,本王信你。”
又问:“这支箭与你身上的箭痕,又同嫡皇子有何干系?”
“红绡护主不力,没能保护好主子,致刚刚出生的嫡皇子也中了一箭,就在右肩处。”
红绡利落地将衣袍重新穿上,继续道:“王爷只需看看季公子的右肩有没有一个同样的梅花箭痕,便可确认,季公子是否是真正的嫡皇子。”
“此箭特殊,又带着毒,箭痕终身不可退,无法做假。”
众人哗然。
原来如此。
“如此来看,这果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若是那个季公子当真有这箭痕,那可不就是真正的嫡皇子么?”
“这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快快请季公子过来吧。”
那些一开始不敢吱声的妃嫔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安静!”太后斥道,“哀家为何从未听过嫡皇子中箭一事?”
“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红绡道。
太后沉下脸去:“既然死无对证,单凭你一人口说无凭,哀家要如何相信你?”
红绡抬眸,冷冷直视太后的眼,带着寂静无声的杀意,停了好一瞬,她才道:“还有一人,也亲眼目睹了嫡皇子中箭之事。”
太后冷声问道:“是谁?”
“司礼监掌印,裴公公!”红绡道。
众人又是一惊,可不是,十八年前,那位活阎王还是个十岁小太监,他当初就是因为救驾有功,才被提拔入了乾清宫,从此平步青云。
太后沉下脸色:“哀家为何从未听裴公公提起过?”
“嫡皇子确实中了一箭。”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从殿后响起。
裴寻芳手里捻着串千年血玉做的佛珠,悠哉悠哉走出来,道:“咱家可以作证。”
那串佛珠色泽红润,鲜艳欲滴,在他手里,宛若雪地里的一簇红罂粟。
众人紧张不已,而这位活阎王宛若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样闲适。
“当时兵荒马乱,咱家也身中剧毒,待到醒过来时,皇子已被迎入宫中,封了嫡皇子,昭书一层层下达下来,举国皆知,咱家一个小小太监,已然没有了过问的权力。至于迎回的这位嫡皇子身上有没有箭痕,咱家未再有机会见到,所以不得而知。”
“分辨的办法很简单,将太子李长薄与季公子一同请来,一起查验下,便可确认了。”
太后脸色大变。
安阳王却兴奋起来:“快快去请,请清川过来。”
一直默默跟在安阳王身边快要憋坏的傅荣,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冲了出去。
太后变得局促不安,她质问裴寻芳:“裴公公十八年隐而不说,今儿出来作证,是何居心?”
裴寻芳轻笑道:“皇家血脉,不可儿戏,当年嫡皇子已得到太后与圣上认可,咱家当然不能再平白无故去提什么嫡皇子中箭一事,若提了,倒显得咱家居心叵测了。”
“如今这事被人重新翻出来,于公于私,这个证人,咱家还是得做的,否则,倒是有负皇恩了。太后觉得呢?”
“你……”
不一会,便听殿前一声宣:“季公子到!”
此时正值正午,刺目的阳光从殿门口照进来,将铜铸鎏金的殿门浸染得灿烂辉煌。
“清川,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傅荣紧握着轮椅的扶手,激动说道。
苏陌垂着眸子。
这一步,苏陌原本并不是非走不可。
可为了清川,苏陌必须走下去。
堂上那些人,各有各的心思。
安阳王喜气洋洋,满脸殷切地期盼着让季清川回归正位,李长薄目光沉沉,他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苏陌无从分辨,太后恨不能将清川关死在佛堂里,而其它那些人,都等着看李长薄的好戏……
只有一人,高高站在太后身后,一双眼如狩猎的孤狼,盯着苏陌,仿若只要苏陌给他一个眼神,他便会将苏陌直接带走。
第88章 蛊虫
三重殿门层层打开。
苏陌逐光而入。
殿内近百人, 却鸦雀无声。
众人敛声屏息,所有的目光均投向这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
那一道道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带着无声的压迫,一如季清川当初走进那个被精心设计好的宫宴“狩猎局”。
不同的是,这一次, 清川有写书人陪着他。
苏陌感觉到了身前的哨子在害怕得颤抖。
他轻轻摸了摸哨子, 悄声道:“别怕。”
苏陌停在大殿中央,敛着眸子不看任何人, 镇定自若道:“季清川拜见太后、王爷。”
他今儿穿了一身月白云锦, 松竹明月的暗纹低调而华贵,与往常不同的是, 他用一支素簪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 露出了细长白皙的颈。
像只高贵美丽的天鹅。
明明是等待被验身的刀俎上的鱼肉,却透着这满殿之人都无法比拟的清贵。
安阳王看得欢喜,他早已坐不住了, 起身迎道:“好孩子,难为你在佛堂里住了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苏陌淡淡答道:“佛堂清静,心清则明,清川很喜欢。”
太后身侧的宫令女官轻摇着金缕扇, 道:“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 规矩还没学会吗?拜见太后, 当行稽首之礼!”
“清川脚伤未愈,可免了。”安阳王道。
“礼不可废, 废则乱。”宫令女官一板一眼道。
安阳王还要说话,苏陌已然起身。
傅荣忙去扶他。
苏陌摆手:“无妨。”
苏陌撑着扶手, 小心翼翼踩在地面,他感受着脚掌的力量, 每一根脚趾头都苏醒过来,他像蹒跚学步的婴儿迈出第一步,很好,这感觉太棒了,他有些兴奋,又迈出一步。
是久违的行走的感觉。
他仿若不是在这书中世界受了伤,而是刚刚从那座孤岛疗养院的病床上醒来,手臂上扎满了针管,僵硬的双腿还不太灵活,却有一种完完全全可支配身体的真实感。
过去他总是处于魂首半分离的状态,如今这种过分的真实感让苏陌有些不适应。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没有鲜血淋淋的镣铐,没有缠满管子的仪器。
出神间,他听见宫令女官催促道:“季公子是不会行礼吗?”
苏陌回过神来,双手交叠,屈膝跪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拜道:“季清川拜见太后。”
大殿内寂静无声。
太后没有回应。
“喵呜~”
不知从哪冒出一只小白猫,从苏陌靴边钻进了裙底,苏陌皱眉,那猫儿在他衣袍下钻来钻去,折腾得欢快,忽的又从外袍的袖里钻了出来,照着他的手指便舔了一口。
沙沙的痒。
如此还不够,又舔了一口。
“南熏殿御养的小狸奴怎的跑到这来了?”容贵妃朝小白猫伸出手,“快,到我这里来。”
小白猫不太乐意地跳进了容贵妃怀里。
“礼也行过了,快起来。”安阳王记挂着苏陌的伤。
“殿前失仪,理当罚跪。”宫令女官冷声道。
苏陌心笑,果然,是要借机惩戒的意思,太后的头疾这是好了?
可他低估了这种跪法,尚未痊愈的双脚很快疼痛起来。
众人皆不作声。
容贵妃更是闲适地抚着怀中小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长薄与清川同罚。”李长薄忽的站出来,朗声道。
温雅的龙涎香笼过来,只见李长薄衣袍一掀,稳稳跪在了苏陌身侧。
“薄儿,你作甚?”太后终于开口。
“太后曾教导长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长薄有错在身,无颜为清川求情,只求太后允长薄,陪清川一同受罚。”李长薄道。
苏陌偷偷瞟了他一眼,他一脸认真,不像做戏。
九公主见状也跑过来,挨着李长薄跪了,奶声奶气道:“小九与太子哥哥、季公子同罚。”
“你们这些孩子……”安阳王道,“太后有说过要罚你们吗?”
“母妃,那位公子就是上回惹得瑞王爷发了癫症的人吗?”七公主扯着容贵妃的衣袖说道,“长得真像父皇宫中的美人画像,难怪小狸奴也喜欢他。”
容贵妃以手指抵她的唇,笑道:“嘘,小孩儿别乱说话。”
“今日将众人召集至此是为了验身,并非为了惩罚,太后,让几个孩子起来吧。”安阳王好言劝道。
太后只盯着李长薄,怒其不争道:“这么喜欢跪,那便好好跪着!”
李长薄坦然接受着太后的怒意,面色平静。
他挨了罚,心中却欢喜,打苏陌一进来,他便瞅见了苏陌好生带在身前的玉竹哨子,见着这枚哨子,他的心便又安了一分。
他默默朝苏陌靠近了些,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在底下悄悄触苏陌的指尖。
苏陌察觉到,挪开了手。
“看来,太子殿下果然同季公子亲密非常。”四皇子意味深长道,“那些言官虽言辞激烈,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故意将“亲密”二字说得很重,又道:“今日见到季公子,明焕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等人物,难怪太子殿下日日往不夜宫跑,都不愿回东宫了。”
“太子哥哥前往不夜宫,是为了查案!”九公主争辩道,“四哥哥莫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四皇子慢悠悠踱到九公主身侧,也学着他俩跪了下去,道,“九公主与太子殿下在季公子的弁钗礼上豪掷千金,可风光了,此事不下百人目睹,明焕若有一句不实,甘愿受罚,请太后明鉴。”
“你!”九公主气得直翻白眼,“那是权宜之计,总不能看着季公子被坏人欺负了去。四哥哥若是处于那种境地,小九也会救你!”
容贵妃笑出了声。
她抚着怀中小狸奴,道:“如今呐,出入乐坊也能打着查案和救人的名号了,圣上立的律法倒成了一纸空文。”
“这也不怪太子和小九,瞧这模样,又生在乐坊那种地方……叫谁见了不迷糊?”容贵妃望向其它妃嫔,道,“听说,季公子在大庸名气不小。”
“贵妃娘娘深居宫中,大概不晓得,这不夜宫季清川,可是连续三年蝉联帝城第一伶人的大名人!”
“据说,季公子登台献艺,那可是一票难求、万人空巷。不夜宫的当家人也是懂捞钱的,票价定得奇高,都是提前数月便售罄了,整个大庸的王孙公子啊,为了见季公子一面,脑袋都挤破了……若是想私下见一面,可比登天还难,没个万贯家财,没戏!”
莹妃侧过身,以手遮唇轻声道:“我还听闻,民间流传着一句戏言。”
“什么戏言?”
“沈家丝绸流如水,波斯金玉弃如土,白玉马,千金裘,不及季郎琴一曲。家财散尽终不悔,只求不夜灯明,瑶台宴开,温柔乡里……季郎一笑。”莹妃笑道。
“都说戏子误国。”容贵妃道,“如今国库亏空,民间水患蝗灾不断,后宫妃嫔都在削减用度,这些乐坊竟然如此奢靡!”
傅荣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不夜宫规矩严,清川从不轻易见客,那些传言是乱说的!”
“你是何人?娘娘说话,也敢插嘴!”
“这不是信国公家的二公子么,傅二公子这么清楚,莫非也是不夜宫的常客?”
“我可听闻,傅二公子可是追在季公子身后的一条哈巴狗,被当作帝城一大笑谈,当初还扬言要娶季公子回家当男妻呢……”
“荒唐!”太后终于听不下去了,斥道,“身为朝廷命官如此荒唐行事!跪下!”
傅荣百口莫辩,气呼呼跪下。
苏陌被吵得头都大了。
这些人摆明是串通好了要羞辱季清川,这傻傅二还蹭蹭赶着送肉上门。
“太后,清川绝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李长薄正声道。
苏陌偷偷觑了他一眼。
李长薄目不斜视道:“清川虽长于不夜宫,却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品性纯良,出淤泥而不染,他较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干净,他痴迷音律,才华横溢,世间名利皆不在他眼里,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领域,清川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苏陌头一回听笔下人如此评价清川,心中又喜又痛。
喜的是,李长薄竟然是懂清川的。
痛的是,若是让原文中的李长薄如此赞美清川、给予他鼓励,是不是……就可以在清川走入抑郁的深渊前,拉他一把……
苏陌心口发紧。
终究,那是他曾写下的原书CP,是他为笔下人安排的悲惨人生。
落笔无情,铸就的却是两个人无法翻越的牢笼。
放笔下人自由。
苏陌对自己说道,放笔下人自由。
苏陌轻握身前的玉竹哨子,它亦在微微颤抖。
李长薄继续道:“在帝城乐坊中,人人都以能得到清川亲授琴艺为荣,清川被他们奉为圭臬,是受人尊崇的先生。太后也是爱琴之人,应该理解这种惜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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