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小小县令,竟一步登天,位列七卿,还掌管吏部这样的核心部门,这是不是太荒唐了些?顾阁老竟会同意!”
“虽是小小县令,却不可小觑,听说那平西侯收复西京期间,不仅任命其为军师,还让其掌管西京数城的政务,那封闻名天下的招贤令,就是出自这位甘县令之手呢!”
倒是新得授官的举子,不少都听说过甘宁在青州与太守夏柏阳誓死守城的事迹,对此表示大力支持,甚至和反对者展开了激烈辩论。
凤阁重组初初完成后,亟待解决的便是空缺出来的剩余四部尚书人选,尤其是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
卫瑾瑜坐在案后看各方呈上的名单,谢琅陪坐在一侧喝茶。
谢琅道:“兵部二部直接关系到朝廷生计与前线战事,两部尚书责任重大,不输吏部,朝野关注,的确不好选。”
卫瑾瑜却道:“我心中早有合适的兵部尚书人选,只是户部尚书,仍未找到合适之人。”
“哦?你选的兵部尚书是?”
“你也认识。”
“咱们共同认识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个?”
卫瑾瑜提笔,写下一个名字。
谢琅看了,称不上太意外,只笑道:“这人选,于我大有裨益,等圣旨颁下,他们又该说我妖言惑君了。”
“啧,这后世史书提起我谢唯慎三字,该不会称我为妖妃吧。”
少年新君高冷抬起下巴:“自然不会。”
“怎么说?”
“要称也应称‘妖后’。”
“……”
次日,圣旨正式下达各部,兵部主事孟尧协同平西侯谢琅收复西京有功,擢为兵部尚书,掌大渊兵事。
孟尧至武英殿谢恩。
君臣简单叙话之后,孟尧却迟迟未退。
卫瑾瑜问:“孟尚书还有事?”
孟尧自椅中站起,重新跪了下去,道:“臣斗胆,想请陛下赦一人性命。”
魏惊春被狱卒从督查院大狱带出。
魏惊春入狱,是受叔父魏怀牵连。
卫嵩被审谳定罪后,魏怀亦作为重要从犯被捕入狱。魏怀对诸般罪行供认不讳,尤其是贿赂、奉卫嵩命令倒卖户部贡缎,中饱私囊两项。
魏惊春出身富商之家,是有名的苏州才子,最爱洁净,此刻,却面容灰败惨淡,再无昔日的意气风发。
一直等看到站在牢外的孟尧,他眼底方掀起些波澜。
然只是一缕,便迅速沉寂了下去。
“雪青。”
孟尧依旧穿一身朴素的蓝色长衫,迎了上来。
牢里并不隔绝消息,相反,狱卒每日都会把最新消息带进去,打击被关在狱中的可怜虫。
魏惊春微微一笑。
“子攸,恭喜你了。”
孟尧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已经升任尚书的事。
道:“新君知人善任,不论出身。雪青,你比我有才华,有抱负,假以时日,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魏惊春摇头。
眼底是浓浓的悲凉:“子攸,我回不去了。”
孟尧断然摇头:“雪青,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当日说话,要并肩作战,相互扶持,共创一番功业,我还没完,你便忘了么?”
“当日会试之后,我四处碰壁,无官可做,你忘了,你是如何鼓励我,骂醒我的么?如今到了你自己身上,你怎么反而糊涂了?”
魏惊春苦笑。
“子攸,你早早脱离污淖,我却在污淖中沉了太久。”
“我与腐朽的大渊一同沉沦,我已不配再和你谈及我们的初心。”
孟尧再度摇头:“不,你说的不对,你说的这些,只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陛下身负血海深仇十年,尚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血刃仇人,你不过沉沦了数载而已,如何便回不了头了!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魏雪青,我认识的魏雪青,头脑清晰,心智成熟,懂得权衡利弊,懂得人情世故,他可以跌倒,可以被人打倒,可以摔得粉身碎骨,但绝不可能自暴自弃!”
魏惊春一愣。
孟尧直接拉着魏惊春到武英殿面君。
魏惊春麻木跪落,行大礼,察觉到脚步声逼近,如今他已无法直视的少年新君缓缓站到了他面前。
直截了当开口:“户部尚缺一名尚书,朕至今未寻到合适人选,魏雪青,朕会依律将你流放,到苏州府做一名掌管赋税的小官,江南乃大渊赋税重地,若三年之内,你能做出一番功绩,大渊的户部尚书,便是你的。”
魏惊春一颤,难以置信抬起头。
他眼下心灰意冷,其实并无继续仕途的心思,他只是惊讶于新君的决定。
卫瑾瑜淡淡道:“你明知你叔父罪行,却帮其隐瞒,此是罪一,你明知你叔父罪行,却受苏文卿要挟,助纣为虐,此为罪二。你是名满天下的苏州才子,苏州府解元,会试榜眼,你读圣贤书,做朝廷命官,本应知法明法,却为私情所误,一错再错,步入歧途。苏州府是你的家乡,朕将你流放到苏州,一是惜你一身才华,二是希望你真正学会,如何做一名摒弃私情的好官。”
“你叔父罪无可赦,朕会允许你送他最后一程。”
“你若尚有进取之心,三日后,到吏部领任命书便可。”
魏惊春再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伏拜下去。
**
诸事尘埃落定,卫瑾瑜与谢琅正式开启北上之路。
因谢琅收到大哥谢瑛来信,数日前北境军一鼓作气,成功攻入北梁王庭,擒获了北梁巫医数名,其中一人形容面貌,与谢琅在信中描述极为相似。
谢琅自然迫不及待北上。
新君中毒之事,不宜张扬,谢琅只带了李崖、赵元、雍临三个亲卫并一队亲兵,另有明棠带的锦衣卫和顾凌洲所派雨卫随行。
卫瑾瑜难得有此放松时刻,一路与谢琅喝茶玩棋赏风景,时间过得倒也快。
只是随着踏入北郡地界,谢琅明显紧张起来。
卫瑾瑜好奇:“天不怕地不怕的平西侯,难得还害怕回家么?”
谢琅抱臂,佯作叹息。
“我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将上京西京搅得天翻地覆,我娘还不知怎么担心,我爹肯定不会饶过我,见面之后,多半要先抽我一顿。”
卫瑾瑜在他眉眼间根本瞧不出一点惧意。
果然,谢琅道:“我皮糙肉厚,抗打得很,就是在你面前被揍,难免丢面子,你一定记得等我爹抽完了再出来。”
卫瑾瑜爽快点头。
“好说。”
谢琅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有点牙疼问:“你一点都不心疼啊?”
“不心疼。”
卫瑾瑜毫不犹豫:“威风凛凛嚣张霸道的平西侯被抽鞭子,如此百年难见的场面,我岂会错过。”
“……”
谢琅挑眉,恶霸王一般,恶狠狠把人圈在车厢壁上,足足亲了好几口,一直到对面人喘不过气,不得不用手抓着他腰,才算扳回一局。
卫瑾瑜喘过气,抱臂靠在车壁上,咬牙望着得逞的某人。
哼笑:“看来,有的狼崽子是饿坏了。”
谢琅一副将人拆吞入腹的眼神,毫不掩饰道:“可不是么,在上京到处都是眼睛,我都快憋坏了。”
“瑾瑜,到了北郡,才是我们的极乐之地。”
第185章 终章(下)
“王爷世子回来了!”
北境军中军大帐内,定渊王谢兰峰正在同麾下部将议事,闻言怔了一下,方问进来传信的亲兵:“你说什么?”
“世子爷回来了!”
亲兵又激动重复了一遍。
这下,不仅谢兰峰连北境军一众大将都露出意外之色。
上京城的一番天翻地动自然早就传到了北境坐在众将之首的三爷韩云涛道:“这个时候唯慎不该在上京么,怎么突然回来了?莫非上京又有什么新变动了?”
一人轻哼:“咱们这位世子爷,如今可是大有出息了,还能纡尊降贵踏足北郡,还真是教人意外呢。听说朝廷封其为定王待会儿见面王爷是不是都受不起这位定王的礼了。”
是夏青。
被韩云涛横一眼才不服气闭嘴。
谢兰峰没说话接过副将递过来的帕子,眉眼间看不出情绪如常擦了擦手方起身出了帐。
到了辕门外,果见一行人风尘仆仆策马驻立为首少年将军一身乌色玄甲容色俊美犀利染着些霜尘正是谢琅。
后头则是李崖、赵元、雍临和昔时陪谢琅一道进京的定渊王府亲兵。另有随行兵马若干。
军队最讲究领地,这里毕竟是北境军驻地便是谢琅自己带的兵马,也不好随意进入,故而只能在辕门外等候。
谢兰峰停住了步。
“王爷!”
李崖、赵元惊喜唤。
谢琅自然也看到了同样一身重甲的谢兰峰,立刻翻身下马,近前双膝着地,伏拜下去:“孩儿见过父亲。”
李崖等人紧跟着下马跪落。
嗅着熟悉的泥土气息,听着熟悉的军营号角,谢琅鼻子才后知后觉一酸。
这一刻,他方相信,自己是切切实实回到北郡了。
他心心念念,魂牵梦绕,做梦都想回来的家乡。
经历了两世光阴,谢琅甚至都有些记不起来,离开北郡时是何光景了。
谢兰峰打量着儿子,没有动。
而是问左右:“谁给你们的胆量,让堂堂定王爷跪在此处?”
“……”
守在辕门口的士兵面面相觑。
谢琅忍着心肝颤抖,闷声道:“当着这么多部下的面,父亲如此说,是让孩儿无地自容么?”
谢兰峰没理会,却是吩咐站在身后的副将:“取我的马鞭来。”
副将一愣。
李崖、雍临三人亦是一惊。
副将很快将马鞭取来,递到谢兰峰手里。
谢兰峰方慢慢踱到谢琅面前,问:“北境军的规矩,还记着么?”
谢琅抬起头,一声不吭解了甲,转身跪了过去,背脊挺拔如松,背对着谢兰峰道:“孩儿不孝,胡作非为,让父亲母亲担忧了,孩儿任凭父亲责罚!”
李崖见状不好,忙开口:“王爷,世子爷他一忙完手头的事,就马不停蹄赶回北郡来见王爷,一路上高兴得连觉都不舍得睡,王爷高抬贵手,饶了世子这一遭吧。”
谢兰峰冷哼:“你们倒是体谅他,你们且看看,他自己有脸给自己求情么?”
谢琅被噎了下,偏头下命令:“都闭嘴。”
谢兰峰握着鞭子转一圈:“谢唯慎,你胆子够大啊,性子够狂啊,连造反都敢,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不敢的,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蹿上南天门打到天宫去!”
谢兰峰说一句,便抽一鞭子。
一鞭鞭下去,谢琅后背布料裂开,直接便是一道道血口子。
谢琅知道凭自己闯出的滔天祸事,肯定躲不过这顿打,直挺挺握拳受着,也不敢吭气。
李崖赵元素来知道王爷军法严厉,见怪不怪。
跟随谢琅一道回来的西北军将士却是不掩惊愕。
他们起初以为定渊王只是做做样子,没料到竟真打得这般狠。
“你还有脸提你娘,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事,你娘日日垂泪,一双眼睛都险些哭瞎。你娘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般的混账东西!”
谢兰峰又是数鞭落下。
十几鞭下来,谢琅背部已然血淋淋的,额角亦渗出冷汗。
这间隙,北境军诸将已经跟着从帐中出来看情况,夏青等一部分大将原本还对谢琅有意见,见到这情景,俱是一愣,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还有人求情:“王爷,这事儿也不全怪唯慎,您稍稍教训一下便是了,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谢兰峰不为所动。
道:“你们都不要管,今日,我便要他知晓什么叫天高地厚。”
那条马鞭上已经沾满了血。
谢兰峰还要继续抽,一道身影分开众人,慢慢走了过来。
少年郎玉冠琳琅,素色广袖在风中飘扬,一身秀净文雅之气,与北郡粗犷的风沙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沙漠中乍然出现的一朵雪莲。
这样独一无二的气质,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谢兰峰立刻认出了少年。
昔日见时,少年尚是督查院一名御史,乖顺立于凤阁门前朝他行礼,如今却是乘雨化龙,今非昔比。
短暂一惊之后,谢兰峰迅速恢复惯常面色,只是手中的鞭子到底不好再扬起来。
隐含威慑看了儿子一眼,方单膝跪落,郑重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辕门内一众大将除了夏青,并不识得卫瑾瑜,便是夏青本人,亦未反应过来,直到谢兰峰跪下行礼,方遽然明白,原来这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就是明睿长公主之子、已经奉先帝遗诏继承大统的新君。
新君驾临北境,何等大事,竟无一丝消息透出。
众人惊愕之下,也忙跟着跪了下去。
卫瑾瑜上前,亲自扶起谢兰峰,道:“北境大捷,满朝文武为之振奋,王爷劳苦功高,不必多礼。”
“陛下言重了。”
新君微服而来,显然不同寻常,谢兰峰没有当众询问缘由,直接展臂道:“请陛下先入营内歇息吧。”
谢兰峰直接视仍跪着的谢琅为无物,俨然是打算把谢琅继续晾在外头。
李崖和赵元见状,不免有些着急,可碍于谢兰峰威严和谢琅命令,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谢琅早料到自家老爹会有这一出,老实跪着,也不敢动。
暗暗咬了下后槽牙,忽察觉有视线落来,抬头一望,就见卫瑾瑜正趁谢兰峰转身引路之际,似笑非笑望来,清透乌眸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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