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北辰以二十六岁的年龄封侯,在大渊朝也算是史无前例的存在,同时也意味着裴氏以强势姿态,在上京这场政权更迭里占据了主动权。
其他当场护驾的文武官员,包括卫瑾瑜在内,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封赏。
封赏结束,韩莳芳出列道:“陛下,眼下姚氏一族重要人犯皆已捉拿归案,唯有前任家主姚良玉仍潜逃在外,姚良玉聚集江湖匪类,公然与官兵对抗,还放出话,谁若敢靠近他的清鹤山庄半步,便教他有去无还。”
另一官员:“不仅如此,听说姚良玉还将先帝钦赐的一根金鞭悬挂到山庄大门上,说谁敢越过那道门,便是对先帝不敬。”
在大渊,世家大族豢养卫士死士是常有的事,然猖狂到姚良玉这个地步的,的确罕见。
韩莳芳接着道:“陛下,姚良玉身为姚氏前任家主,公然藐视国法律令,且纵容仆从在京郊大肆圈占良田,惹得民怨沸腾,臣以为,应当加派兵力,尽快将姚良玉捉拿归案,以儆效尤。”
天盛帝掩唇咳了声。
“爱卿所言极是,只是锦衣卫损失惨重,锦衣卫指挥使章之豹又重伤难行,依爱卿看,谁能担此重任?”
听了这话,不少武将皆面面相觑,露出闪烁之色。
因姚良玉所住清鹤山庄内外遍布机关暗器,还重金请了许多江湖高手护阵,连精于此道的锦衣卫都接连折翼,无功而返,有的甚至坠入机关中尸骨无存,寻常武将贸然闯入,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众官员视线逡巡一圈,最后都落到两人身上。
一个是新封了平南侯的裴北辰,一个是谢琅。
两人皆目色冷峻而立,裴北辰抬起头时,谢琅先一步出列道:“陛下,臣愿亲自带兵,将姚良玉捉拿归案。”
半年前校场比试,因为姚氏从中作梗,京营将领半数未到,这位世子险些命丧校场,谢琅主动接了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危险差事,官员们并无多少意外。
天盛帝目露赞赏。
“好,卿少年英雄,朕便赐你金牌一块,殿前司玄虎卫任你调遣。”
谢琅领命谢恩。
这时,赵王萧楚珏忽然出列,道:“父皇,儿臣愿意协同谢世子一起,将逆臣姚良玉擒拿归案,往父皇允准。”
雍王萧楚材立在原处,听了这话,隐在袖中的手不由暗暗捏紧。
天盛帝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正巧你也跟着唯慎好生历练一番。”
“奴才恭喜王爷了。”
散了朝,曹德海带着两名小内侍恭候在太仪殿外,同谢兰峰行完礼,指着托盘道:“陛下听闻王爷左腿有寒疾,到了冬日容易犯病,特让太医院赶制了可以缓解寒疾的膏药,遣奴才来送给王爷。”
谢兰峰让近卫收下,俯身作礼,道:“劳公公代本王谢过陛下,风疾天寒,也望陛下保重龙体。”
崔灏与谢琅跟在后面。
等曹德海离开,崔灏道:“陛下倒是有心。”
谢兰峰看着近卫手里那两罐膏药,半晌,说了句:“高处不胜寒。”
三人一道往宫外走。
崔灏道:“听闻那姚良玉的庄子建在半山腰上,宛如一座小城池,易守难攻,固若金汤,又在暗处布着无数机关暗器,唯慎想要上山抓人,恐怕不易。如今又有赵王横插一脚,这姚良玉倒真成了块人人争抢的宝贝疙瘩了。”
谢兰峰这时方往后看了一眼,问:“从金殿出来就臭着个脸,你给谁看呢?”
谢琅道:“孩儿是不服气。”
“不服气什么?”
“当年大哥若没有出事,今日封侯之人,哪里轮得到他裴北辰。”
谢兰峰直接冷哼一声:“你不服气也让陛下给你封个侯去,光嘴上不服气有何用。”
谢琅道:“我不稀罕这个,只是替大哥不平。当年青羊谷一战,裴氏援兵就在附近,他若及时发兵救援,大哥不会出事,北境军数万精锐,也不会葬送在青州。”
“你不稀罕,挺嚣张啊,裴北辰今日能封侯,是因为他在西南所作所为,的确担得起这个封号,当年青州附近,不只裴氏一家驻军,真要全部追究,你追究得完么?这是大渊天下,不是谢氏的天下。”
“其他人我管不着,但他裴北辰不行!”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我听说京察时,你故意当街堵着滇南兵马,强迫裴北辰给你让道,这混账事是你干出来的吧?谢唯慎,你当自己是谁,天王老子么?”
跟在后面的两名副将听出谢兰峰是动了怒,都示意谢琅别再开口。
谢兰峰已道:“等回去后,你给我到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崔灏道:“大哥——”
“不必给他求情。”
谢兰峰淡淡道:“我看他是在上京野惯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说话间已到了文极门,文极门旁便是凤阁办公衙署,此刻,衙署前停着一顶暖轿,暖轿旁边站着一个人,一身四品绯色官袍,怀中抱着几册文书,正低声同司吏吩咐什么。
谢琅视线倏地一顿。
“下官见过王爷。”
卫瑾瑜垂袖作礼。
少年郎清清雅雅,犹若清风皎月,夺人眼目。
谢兰峰停下,目光若有所思在卫瑾瑜身上打量了片刻,点头道:“起来吧。”
卫瑾瑜应是。
出了宫门,亲兵第一时间牵了马过来,谢兰峰忽回头看着谢琅道:“你不是已经和人家和离了么?刚刚一直盯着人家看作甚?”
“……”
谢琅面不改色道:“我没有。”
他爹脑门后是长着眼睛么?
谢兰峰严厉打量他几眼,道:“最好是这样。”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恩怨,我们谢氏男儿没有挟私报复的规矩,既已和离,便是两清,别把你那些臭毛病和整治人的手段往人家身上用,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崔灏再也忍不住开口:“大哥,你也太小瞧那卫三了,他的手段和本事,大哥是久不在上京,没见识过,唯慎如何欺负得了他。如今卫氏败落,多少官员都受了牵连,他一个卫氏嫡孙却能独善其身,安安稳稳待在督查院任职,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厉害。”
“一事归一事,你们不用替他辩解。”
谢兰峰视线仍落在谢琅身上。
“他什么狗脾气,我还不清楚么,再大的手段,也比不上他的混账。否则好端端的,人家为什么会主动和他和离。”
“他如今这一身臭毛病,全是你们惯出来的。”
散朝后,刑部尚书龚珍匆匆来到了卫氏乌衣台。
“首辅请辞后,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全部转投到了裴氏门下,如今下官在朝中也是举步维艰,怕是帮不了首辅什么。因为谋逆之罪板上钉钉,姚广义的案子眼下由锦衣卫全权审理,刑部是丝毫插不进手,裴氏和韩莳芳沆瀣一气,打定主意要把祸水往首辅身上引,幸而姚广义骨头够硬,扛住了刑,没有攀咬首辅半字。”
“还有,皇帝给裴北辰封了侯,西南兵权算是彻底落入了裴氏之手,以后裴氏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打压首辅与卫氏。”
卫悯身穿道袍,独自坐在棋盘后,闻言,将手中黑子落于一处,道:“裴氏以为讨了皇帝欢心,就能越过卫氏,成为新的世家统领,殊不知,诸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帝今日能对卫氏下手,明日就会朝裴氏开刀,焉知老夫今日,不是他裴氏未来,老夫好歹还能善终,他裴氏下场,未必比老夫好。”
“这段时间,你不必再来卫府了。”
龚珍神色一变:“首辅难道真的要任由裴氏凌驾于卫氏之上?”
卫悯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端然姿态:“老夫从不看一时荣辱得失,来日方长,偶尔退一退,又有何妨。”
龚珍迟疑道:“其他事倒好说,只是那姚良玉……”
卫悯再度落下一颗白子。
道:“放心,裴氏不会让姚良玉出事,更不会让他吐出不该吐的东西。”
龚珍点头。
“臣听首辅安排。”
又叹息道:“再过几日便是首辅生辰,下官原本还打算备一份贺礼上门,给首辅贺寿呢。首辅既不许下官再上门,下官便在这里提前祝首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他直接跪了下去。
卫悯扶他起来,道:“你跟了本辅这么多年,你的忠心,本辅都记在心里。难为你这等时候,还肯站在本辅这边。”
龚珍眼睛一红:“首辅莫要如此说,下官能有今日,全赖首辅提携,下官若有贰心,便真是猪狗不如了。”
“本辅明白,你且回去吧。”
“是,首辅也保重身体。”
卫福亲自送了龚珍出门。
目下大爷卫嵩与二爷卫寅全部待职在家,卫寅道:“往日乌衣台何等热闹,如今竟是清冷寂静,门可罗雀了,世态炎凉,不过如此,所幸云缙和云昊尚未受到波及,仍保留了官位。今年父亲的寿辰,咱们可还要大办?”
“自然要办。”
卫嵩目中闪过一丝阴狠,捏紧酒盏道:“卫氏败落如此,独那个小畜生春风得意,还在早朝上受了嘉奖。父亲寿宴,可不光是给父亲贺寿,咱们卫氏,还要清理叛徒呢!”
第101章 金错刀(二)
从宫里出来卫瑾瑜照常到督查院当值。
刚到政事堂门口,就听里面传来铿锵语调:“阁老,卫氏之罪天下皆知,如今朝中各部都在情理卫氏党羽,咱们督查院如何还能让一个卫氏嫡孙继续当御史这委实有损督查院清誉。”
“没错他堂堂一个卫氏嫡孙当初放着六部职位不要,考取督查院,显然就居心不良。阁老明鉴,千万不能让这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督查院这一锅好汤,败坏了阁老一世清名啊。”
另一道声音响起。
“督查院培养一个御史不易也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年底事务繁忙革了一个优秀御史短时间内,从哪里再调配人手?”
“杨御史此言差矣人手不够可以往其他各部借调嘛,再不济院中御史也可以适当晚下值一些难不成咱们督查院离了一个御史还能不运转了?”
几个御史正好从廊下经过其中就有和卫瑾瑜不对付的两个老御史。
看着站在政事堂门口的少年郎,一人冷笑:“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地厚要是换成我,明知自己不招待见,不等着被人赶,便主动离开了,哪儿还能死乞白赖地赖在这儿不走。”
另一人幸灾乐祸附和:“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卫氏一倒,我看他还如何恃宠而骄,为所欲为。”
卫瑾瑜转过头。
少年目光清清冷冷望来,并无多余神色,两名老御史莫名感到一股凛然寒意,气势不足地闭了嘴。
“你、你待如何?”
卫瑾瑜嘴角噙起一丝笑。
“我在想,前阵子二位大人待我这个卫姓之人可谓亲热无比,又是端茶又是奉水,恨不得跪在地上给我擦靴,是不是算我的‘同党’。”
“你休得血口喷人!”
另二人知他故意奚落,脸色阵青阵白。
怒道:“要不是卫氏张狂,一手遮天,吾等哪里用伏低做小、看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脸色行事,你目无尊上还有理了?!”
恰好司吏过来送茶水。
卫瑾瑜偏头问:“这是什么茶?”
司吏答:“阁老爱喝的雪烹白梅,刚晾凉。”
卫瑾瑜拿起一只茶盏,倒了一盏茶出来。
在司吏震惊目光中,照着那名还在唾沫横飞的老御史的脸泼了下去。
那老御史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的茶叶末,怒极攻心,手指颤颤指着卫瑾瑜:“你敢泼老夫!”
卫瑾瑜眸光冷漠:“我是四品,你是七品,泼你,理所当然。”
那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卫瑾瑜已抬步进了政事堂。
杨清和一群御史恰好从里面出来,众御史瞧见卫瑾瑜,有的心虚有的幸灾乐祸,神色不一,卫瑾瑜视若无睹,只朝杨清轻施一礼,直接进了值房里。
顾凌洲独坐在案后。
卫瑾瑜展袍跪落行礼。
顾凌洲打量少年片刻,道:“刚才不是挺嚣张么?现在又是做什么?”
卫瑾瑜抬眸,目光很平静,道:“我没有犯任何错,年底考核也是全优,按照督查院规章,阁老不能革我的职,否则,阁老便是徇私枉法。”
空气静了静。
顾凌洲问:“还有呢?”
卫瑾瑜道:“我入督查院,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不是靠卫氏关系,也不是靠任何人提携,我问心无愧。”
“我说过,会做阁老手中最锋利的刀刃,证明我自己的价值。如今我这把刀,应当还没到要封鞘之时吧。”
说这话时,少年郎微微抬起脸,目光雪亮,眸中是少有的倔强。
顾凌洲无端想到丛林里奔突的孤狼。
卫瑾瑜接着道:“不过,为了避嫌,也为了不损阁老名声,下官愿意请辞司书一职,请阁老另选贤能担任。”
“阁老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告退。”
说完,卫瑾瑜再行一礼,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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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萧楚桓焦灼地坐在包厢里,手里虽握着酒盏,却根本品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多时,包厢门打开,一道绯色身影从外走了进来。
雍王如获救星,立刻搁下酒盏站起。
左右识趣退下。卫瑾瑜在案后坐了,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酒,道:“白日人多眼杂,下回殿下最好还是选其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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