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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方向颠三倒四,四面八方地扩大战场。
昨天的直播已经让江声得到了很大一票路人的围观和好奇。
《你我的歌》和《突然的恋爱》是两个方向绝不接轨的综艺, 前者具备专业性、竞争性, 后者只是谈恋爱看乐子,从后者出发了解前者, 带来的冲击感还是很大的,有种缓缓揭开另一面的惊喜。此时他们没发现他们的关注点已经从“沈暮洵到底为什么要带江声来”,到“江声到底能否得到胜利”。
这本质已经是实力的认可。
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坏事,足够被人七嘴八舌念叨一辈子。而一个坏心眼的人忽然展示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一面, 就让人止不住的震撼与好奇。
尽管网友嘴上骂得欢, 质疑的声音铺天盖地,营销号都早早写好了江声“假努力”的稿子, 但点进直播间围观的手可是半点没停——后台流量数据是最直观的,《你我的歌》后台人员看着江声的独立直播间节节攀升的柱状数据匪夷所思。
从昨天到今天,江声沈暮洵的直播间点击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亿人次,检测到同id用户反复点击率接近四比一。
这是何等惊人的数据。
无论他们是想看笑话的,看热闹的,真情实感觉得江声能赢的……都是在给江声的人气奉献力量。
江声究竟会交出怎样的答卷。
他的对手可是卜绘、赛娜那样的实力派音乐人。进展也最慢,甚至早上验收成果的时候被最知名的乐评人狠狠骂了一顿……
他能赢吗。
他会怎么赢。
反复的问题像是钓着鱼儿的钩子,明晃晃地戳在眼前也让人想上当。
*
倒计时一小时。
大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被放在滚轮衣架上的衣服被推进来五六排,上百件衣服让他们挑选,化妆师提着包做好准备。
衣服穿不穿可能无所谓,但没化妆师可能是真的不行。
江声看到了化妆师镜子里的自己。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幽灵一般的肤色苍白,江声觉得自己现在穿个裙子就可以立刻参演吊死的女鬼。
他掰着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天啊,好像个兔子。”
全是红血丝。
沈暮洵的脚步声在旁边响起,“确实。”
江声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呢,你眼睛又红又肿,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哭了三天三夜?”
沈暮洵僵了下,“江声!”
在一旁等候的化妆师忍不住笑出声,然后说,“好了好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马上开始。”
江声闭眼前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心中评估了一下胜利的概率。
赛娜、曲明组的氛围降至冰点,他们的不合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赛娜绝非独断专行的人,但在带一个实力远远低于自己的人且要拿到最后的胜利的时候,只好强硬地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但曲明认为自己是有思想的人,他的灵感甚至更胜赛娜一筹。
因为这种极致的矛盾,他们协商失败,直接分了风格差异巨大的上下半歌曲。这也是今天早上被陈游凛痛批到体无完肤的原因。
不过江声觉得,赛娜是歌剧出身,这样的问题对她而言应该不大。歌剧的核心除了唱还有演,如果能把上下半的曲风分割为歌剧表演的一二三幕,也许并非不能逆转局面。
卜绘林回组闷声干大事。早上的样曲江声听完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回在其中居然融合得非常恰当。
真奇怪啊,他那样干净剔透的人,和卜绘那种狂妄不羁的曲风竟然能奇怪地拼接上。江声有点颠覆印象的惊艳。
啊,至于他们自己。
虽然被骂得最惨最凶,但是江声不觉得自己要改。
还是那句老话,不懂的人真的很没品!
*
倒计时半小时。
与此同时百人团观众开始陆续入场,评委嘉宾也来到大棚中和他们打招呼。
江声躺在懒人沙发上继续改歌词。
陈游凛从通道口走进来,视线在江声身上一扫而过。
其他嘉宾见他到场,也迎了上来,言笑晏晏地开始问起一些拥有评审权的人才会提及的话题,“陈老师有更看好的选手吗?”
陈游凛:“更看好的没有,更看不好的倒是有一个。”
江声把歌词本遮在脸上,对沈暮洵撇嘴,“又在说我!”
沈暮洵看着他,没有说话,思绪好像因为江声这样的亲昵而陷入某种恍惚。
倒计时十分钟。
后台投影出舞台的景象,百人团观众吵杂的议论暴露在眼前,直观地让人感受到被期待的情绪,一些词与句被剪碎拼接揉进耳朵里。
陈游凛已经登台,在上面赘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就是第一组赛娜与曲明登场。
编曲做得有些粗糙,后半段和前半段的分割显得尤其明显,但赛娜改了歌词以歌剧般的表演形式呈现,成品的割裂感有所缓解,但依然瞒不过乐评人嘉宾毒辣的耳朵。
“赶工之作,粗鄙不堪,浅显难明。”一号嘉宾说,“赛娜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的水平,在前天我的孩子正为你五年前的歌曲神魂颠倒,我不敢想他看到你如今的水平会有多么失望。”
说完之后,曲明的眼睛当场涌现了泪光,赛娜深吸一口气。
当然眼泪不会让嘉宾觉得心软,更多批判雪花一样涌来。
也许因为看过太多崩溃,所以评委只注重结果而非过程,已经开始觉得崩溃、不合、矛盾,是令人厌烦的没有必要的东西。
他们不惮于用最吝啬的言语最残酷的情绪来抨击他们的努力——哪怕对方明知道两天的仓促时间要诞生什么绝世珍宝是几乎不可能的,但他们还是要将其视为常态化,而达不到常态化要求的人统统被骂得体无完肤。
江声轻笑了一声。
沈暮洵低声问,“怎么了。”
江声抬眸看他。黑发被扎起一个小揪,一张脸的全部眉眼被袒露出来,令人觉得异常惊艳。
他扒拉眼皮吐了一下舌头,“觉不觉得我这样像个小丑。”
“没关系。”沈暮洵拽了一下江声的辫子,他的脸低下来,在偶尔闪烁的灯光底下望着江声,“小丑也有搭档。”
卜绘组也很快登场。
他们的核心论点是“社会的声音”。
争吵,辩论,对立。编曲非常抓耳,作词也不错,在江声心里起码可以打上八分。
然而评委嘉宾给出来的答案,近乎一种对他们能力与品位的直接抨击——骂得比赛娜组还要狠一些。这对于任何音乐人来说大概都无法接受。
从编曲骂到作词,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恨不得把卜绘写字丑都骂上去。极端的言语像是锋利的刀剑一样让听者感到不可思议。
站在乐评人的角度上好像能指摘的地方不多,何况《你我的歌》这样的节目,本就是用“不留情面”“犀利刻薄”这样批评性术语引爆关注的。只不过发展到今日,专业性似乎逐渐消退,他们好像觉得骂人才是重心。
江声预感到自己上场的时候大概会被骂得更狠,但是那些声音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而在乎他人评价的人……
他看着屏幕中林回的脸,皱了下眉毛,有些担心林回会被这些带刺的言论刺伤。
但没有,林回情绪稳定,只是有些不适,隐隐站立不稳。
倒是卜绘一脚踢翻了舞台布景,面无表情挑眉,姿态不屑地转身下台,根本没有把这群人的批判放在眼里。
观众席哗然一片,弹幕也满是感叹号。嘉宾瞬间被激怒,拍案而起让他回来。
江声看到卜绘一路没有停留,回到大棚区拿起背包背在背上就往外走,脚踩在两天时间写的废稿上面,在那些反复钻研过的纸张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和江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倒是有意停顿了一下,往外走的步伐忽然直线倒退,折返回来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托着脸看江声。
江声被他盯得感觉自己像一块会让狼垂涎三尺的血淋淋的肉,不得不开口。
“不走了?看你刚刚那个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以为你出去之后一架直升飞机哗啦啦地降落来接你,然后你站在爬梯上call到嘉宾席邪魅冷笑:炸弹还有三秒爆炸,尽情享受带给我羞辱的快乐吧!”
卜绘的眉毛挑起,被抓出凌乱感的头发散在眉眼,“我看起来是傻子还是疯子。”
江声:“不仅是傻子,还是疯子。”
沈暮洵的视线冷酷,开口打断他们的话,“不离开的原因是?”
卜绘嘴角勾起笑。这好像是江声第一次看他露出笑容,因此他唇边的尖利的虎牙显得格外明显。
“你们不是还没走吗。”他慢吞吞地说,眉眼中带着一种恹恹的戾气,“我倒是想看看,我都被骂成这样,你们写的烂货,不会让江声被嘉宾骂哭吧。”
江声:“我才不会直接走人,我会留在那里和他们对骂。”
卜绘笑了一声,“……那我很期待。”
前两组的表现在江声看来都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依然被导师骂得体无完肤,对此网上的舆情也愈演愈烈。
这当然是《你我的歌》一贯的做法。不管再好的歌首先就是骂,不骂怎么会有热度呢。骂了还可以甩锅给审美,给仓促的时间造成的粗制滥造,无论怎么都有后手。
【气死了气死了赛娜那组明明就唱得很好听!!你要说曲明唱的不行我认可,赛娜前面那个低音炮听得我直打颤啊,嘉宾到底有没有眼光啊?】
【虽然知道乐评大多数都是骂声更多,但是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吧,你们既要求他们在两天达成高完整度,又要求他们有极端的质量,真的匪夷所思了!】
【你我的歌风格就是这样,不懂的人大可以滚。没有人逼着你们哥哥姐姐来参加,他们来了,不就是想要第一,想要背后的顶级资源吗?既然如此当然要有亮眼的地方、有极致的付出!】
【个人观点,前面两组其实都已经很棒了,无论结果怎样努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什么样的立意能胜过历史的厚重和社会为核心的立意啊……这期节目真的属于是龙争虎斗了没一个拉胯的!】
【真不好说,说实话我很担心江声这组……哎,真的,明明我对江声的印象都算不上好,但还是从头操心到尾是为什么啊啊啊啊!】
*
江声和沈暮洵并肩走上台,从后台走向舞台的这短短的一段路是很黑的,沈暮洵拉着江声的手,他掌心有些发热。两个人都在沉默。
脚步的声音踢踢踏踏,带着一点霉味阴冷的风吹起头发,江声思绪放空。
他没有紧张。
沉默是因为想起了大学时候他们曾并肩上台许多次的主持,和元旦晚会表演,不知道沈暮洵现在和他所想到的是不是同一副情景?
他们曾经并肩走过无数次,可如今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并肩的时间还要久。
这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真正等上台,看到台下的观众和一旁嘉宾席位刺眼的目光的时候,江声还是没有紧张。
当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觉得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他是个天生不会怯场的人。很早以前他就无师自通地把别人都列为他人生的观众,脚底的花草。对他人视线的敏感和对旁人情感的淡漠已经形成习惯。
刺眼的目光来自陈游凛,他丝毫不收敛自己的不屑和冷漠。
他惯来是那样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这样的情感除了对江声本人的厌恶、对他做戏的愤怒之外,还有对他对艺术玩弄态度的憎恨。
他拍拍手说:“期待你们会为我们带来一场无与伦比的演出。”
这当然是客套话。
只要不是糟糕到无与伦比,他就谢天谢地了。
全场暗下几秒。
陈游凛和身边的嘉宾说,“你们之前不是说赛娜和曲明一组是暴殄天物?其实这组给我的感觉才更明显。东不东西不西的东西一顿乱拼乱凑,给我的感觉很像是脑海中无序的东西随便缝合,然后摆出来糊弄人的东西。”
一旁的嘉宾笑着说,“别这样,万一待会儿的亮相非常精彩呢?”
另一边的嘉宾则翻了翻桌面上江声的履历,“美院毕业,雕塑系。会钢琴吉他架子鼓——会的倒是挺多,还真不是个专一的人啊……”
话音未落,前奏已然奏响。
雨点的声音降落。
江声虽然不喜欢雨,但却十分偏爱雨的意象。演奏雨,也需要轻快的乐器和轻快的心情。
然而舒缓温和的前奏只保留了两秒,在观众刚适应这样的节奏的时候,炸裂抓耳的音乐声冲破云霄,几乎点燃现场。
几乎像是一场细雨中爆发的战斗。
类似吉他弦的声音似乎又穿插了火焰的哔啵作响,旋律紧致又松弛有度,耳朵发麻头皮像被抓紧——很难相信这是两天时间内推翻样曲重新编写的曲目。
而所有人都知道——江声就是编曲的主要负责人!
嘉宾翻履历的手猛然顿住,她抬起头的时候,江声的声音顺着电容麦扩大。
与其说是演唱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激烈的情绪对撞。在盛大的舞台五彩斑斓的灯光下他们只是在无所畏惧地表达——而从来不在乎听众的想法。
因为他们的主题不是历史也绝非社会,而是“自我”。
这是早上七零八碎的demo的扩写,但正如江声一直以来的风格,他擅长在废墟的角落塞满鲜花,以想象填补丑陋的裂痕。
高潮迭起。
像是溺水的人挣扎出水面,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官反而断裂。一种极致的空白冗长地回响,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忘掉。
江声好像特别喜欢玩这种把戏。
——把情绪高高抛起到高空凌霄上面去然后戛然而止,如同把鼓到极致的热气球扎破,抑或过山车最顶点的忽然停滞、高空跳楼机转瞬的卡顿。
那种无法控制的危险感引动肾上腺素带来心脏的收缩神经的颤鸣,恐惧与尖叫从口中喷薄而出,然而比恐惧更清晰的是暂未感受但有所预感的极致快感。坠落,无止境的坠落,没有底线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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